关键词：十四年不败。
十四年前开始，每年的今天，张国荣都是关键词。香港东方文华酒店的24楼，据说年年摆满鲜花。
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花，成泥后仍然历久香如故，那他就是这样一种。我们怀念他，也怀念这十四年来自己的怀念。不知不觉，少年成青年，青年成中年，渐成仪式。
其实想想，他在时，我们或只把他当做演员里的一位，连同他的那些歌、轶事，在娱乐圈里，总叫人觉得不过是甲乙丙丁之间的比较。但十四年前的今天，他淡然不顾的纵身一跃，好像一下子揭开了那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让人发现，张国荣饰演的角色，不只是角色，竟和他皮肤粘连，心血相通——就是他。
我们早就该认识他了。
想来也是讽刺，在他被抑郁症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却第一次作为一个真实的人，走到了原来倾慕他却不了解他，关注他却冷嘲热讽他的人们眼前。
如果说他一生中，真有不孤独，或有稍稍被理解的一刻，就是从他断翅而亡那刻开始。
要知道，尚且在世时，他小到演唱会上穿Jean Paul Gaultier的女装登台，大到同性性取向，无一不被当做投之之匕首。他在角色中示人，被当做华美的偶人一个，极尽无心但狂热的追逐，浮夸而泛泛的赞美；而每每在生活中示人，则不过是一个人们调笑和发泄的娱乐明星。
活着的时候，人们当他是塑料花，花落了，人们恍然大悟：哦，这原来是鲜花呵！
所以，看看张国荣，真不要对摆脱孤独有什么期望。十亿个掌声又怎样，他一个人的不快乐，就够了。
无法想象当年的他。但我想，做了演员，恐怕是他运气够好，因为看看程蝶衣，就晓得，他就是一条演员命，就像一个灵魂得以装进属于自己的一件衣裳，严丝合缝，真的不疯魔不成活了一次。但身为演员，也是他运气太差，因为从种种事迹看来，他这种光着脚满地跑的赤子，连日常的世界应付起来都辛苦，何况一条沟渠般的娱乐圈？刀枪剑戟真真假假，没有两层皮，要么狂乱燥极，要么孤独寒尽。
“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霸王别姬》可谓张国荣的人生戏中戏。段小楼这句台词，一语成谶。这人世间，麻木者有麻木者的浮乐，唯有赤子们提着一只微光伶仃的灯笼，找不到归处。
想疯魔？你终是凡胎。灭不尽的凡心，叫你卡在红尘当中，被粉墨涂成小丑，抛到台上，供俗夫嘲笑，最糟的是，被自己唾弃。
我想，张国荣之所以叫人怀念，叫人惆怅，不过是因为人们喜欢他的精致、华丽、柔软、破碎，喜欢那种不到终曲，就得以脱身的悲壮和凛冽。
鲜血让人害怕，但干枯的血，就可以画成玫瑰。
人性，与其说是喜欢一江春水，不如说是喜欢一江春水向东流。
嗯，人们第一次相信他至情至性，也只在他脱身之后。看，人间的信任，就是来得这么苛刻。
与其说人们是喜欢张国荣，不如说，大部分人，在他生之时，都未必见他爱他，在他如星堕地，才后知后觉，见之忘俗，把自己对命运的一腔残爱，倾洒于他。
在我看来，他的演员生涯，是个悖论：曾以为他在塑造他们，其实是他们在塑造他——既成全彼此，又坑了彼此。
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最后，我想起王朔笔下的方言，在知道曾经喜欢过的姑娘石静跳楼后，他一面站在窗台上，推开窗户往下望，一面说的话：
“我也想从这往下跳。但不是向下，而是向上。”
对于被红尘卡住的灵魂来说，我相信，张国荣的一跳，不是向下，而是向上。
让我们这些不疯魔也且成活着的人们，把他的不疯魔不成活，引为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不是向下，而是向上。
谨以此句为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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