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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虐文先虐后甜
七月半,乌云月,阴风习习,鬼门大开。
寒生一个人走在呜咽的冷风里,月光照着她瑟瑟发抖的身子,一片惨白
地上却是没有影子的。
她是个棺材子,在棺材里被一个死人生下,生来便没有影子,第一声啼哭划过残 败的义庄,从此与看守义庄的瘸腿老人相依为命。
直到七岁时,老人去世,将她托付给了城里一家棺材铺。
她在烧制棺材时,大火冲脸,脸上留下了一大块丑陋的伤疤。
那些撕心痛楚的日子里,没有人为她请大夫,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棺材铺的 老板娘反而斥责她毁了自己上好的木材,铺里其他的杂役们也都对她露出鄙夷嫌 恶的神色。
似乎自从义庄的老人去世后,她在这世上就孤苦伶仃,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了。
今夜七月半,阴风刮开了棺材铺的门,整个铺子雾气笼罩,她被老板娘一扫把赶 了出来,那个大嗓门的女人叉腰望着她,一脸晦气:
「你这个煞门星有多远死多 远,今晚不许回来,别给老娘招鬼上门!」
夜色静寂,街上空无一人,寒生衣衫褴褛地走着,满心凄楚。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哪里又愿意收留她这个不吉祥的人呢?
天上地下,她孤零零的,连个朝夕相伴的影子都没有,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 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一声乌鸦叫掠过夜空,寒生一惊,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一个 荒林,周遭孤烟迷雾,透着说不出的阴冷。
她有些害怕地后退了几步,却不防撞到了一棵大树,吓得她缩紧身子回头一看。
这一看,却看到了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苍白的月下,一道幽蓝身影坐在波光粼粼的潭边,长发如瀑,衣袂摇曳,正举着 木梳,冷冷地照着水面挽发,举止间寒气逼人,浑身上下更是笼着月影的光华。
美丽至极,诡异至极。
寒生瞬间屏住了呼吸,那道幽蓝身影却似有所感,举着木梳回眸一瞥,眼角微微 上挑着,一段浑然天成的慵懒风情。
寒生身子一颤,像被什么一下击中了般,脑中只不停地回荡着一句话:这一定是 世上最好看的人,一定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那人似乎也看到了她,狭长的眼眸波光流转,无限蛊惑,寒生一个轻颤,心头跳 得更厉害,转身飞也似地逃了。
那幽蓝身影拂过发丝,戴上了额环,在月下诡魅一笑。
密林之中,寒生跑啊跑,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也不 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脑海里全是那张美丽诡异 的面容,像要将她蛊惑笼罩住一般,她就这样浑身发颤地奔在浓雾中,直到林中 传来了一阵飘渺歌声——
她一个颤栗,微抖着身子,向着歌声的方向寻去,夜风肃杀,她自是没有看见, 一只蝙蝠飞过她的头顶,血红的双眼大如铜铃。
远处火光点点,似乎有人聚在篝火前唱歌跳舞。
她小心翼翼地凑近,瑟缩地躲在了一棵树后,抬头望去,甫一看清眼前情景,却 是差点骇得魂飞魄散。
森冷月下,那围着火堆跳舞的竟是一群裹着红衣的枯骨,它们的骷髅头僵硬地转 着,手舞足蹈地发出「喀吱喀吱」的声音,叫人毛骨悚然。
篝火边还坐满了一圈山野精怪,有长着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的妙龄少 女,有羊角洁白的黄袍公子,还有青面獠牙的夜叉恶鬼,他们东倒西歪地醉倒在 地,身边是打翻的酒坛,巨大的蝙蝠围着篝火打转,血眼大如铜铃,半空中还飘 着几个美艳女子,个个都没有身子,只有一个头……
寒生浑身颤抖着,头皮发麻,几乎就想立刻转身逃走,腿却颤栗着迈不开步子, 就在这时,腿上传来了一股冰凉的触感,她低头一看,吓得面无人色——
一张美人脸正仰视着她,红唇含笑,头以下的部位却是一条硕大光滑的蛇身,在 地上左右扭动。 那蛇女娇媚一笑:「无影鬼,你也是来赴宴的吗?」
寒生终于忍不住,惊悚地就要尖叫出声,却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挟着她飞入了 林间。
月光下,那道幽蓝身影衣袂翩飞,长发如瀑,侧颜在月下熠熠生辉,男子温热的 气息撩过她耳边。
「尔何许人,竟误闯进了百灵潭,今夜七月半,群妖赴宴,百鬼欢歌,你莫要扰 了他们的兴致。」
(二)
潭边巨石旁,冷风呼啸,寒生从一片迷糊中醒转过来时,只看到眼前万分震愕的 一幕——
波光粼粼的水面中央,一道幽蓝身影站在月下,衣袍敞开,洁白晶莹的胸膛前血 痕累累,水中不断有恶灵冒出,汹涌地将他层层包围,叫嚣撕扯着,在一波一波 的啃噬中,他一颗心竟被活活剜出!
潭水激荡,月下响起一声极度压抑的闷哼,寒风猎猎掠过,待到一切都结束后, 水面平复下去,那胸前伤口居然也随之愈合,眨眼间便恢复如初,再看不出一丝 血痕。
寒生靠着岸边巨石,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身影微微一侧,抬眸看向她,双手合住 衣袍,脚尖一点,便轻巧落在她身前。
「你都看见了。」
夜风之中,他衣袂飞扬,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双眸清冷。
不知怎么,寒生对着眼前这张绝美面容,竟不觉害怕,只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 「你,你……你疼吗?」
「疼?」
那道幽蓝身影显然有些意外,眉心微皱:「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疼不 疼……」
他唇角泛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百鬼掏心之苦,世间最残忍的酷刑也莫过如此, 而我,每个月都要承受一次,周而复始,永无止息,你说疼不疼?」
寒生脸色泛白,颤声道:「为,为什……」
她话还未完,那道身影已经打断道:「这里是百灵潭,我是这儿的主人,今夜七 月半,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又为何……没有影子?」 潭主春妖,眉目如画,身笼寒气,站在月下当真似一汪春水般,美丽妖冶至极, 寒生在他面前,不自觉埋头藏住脸上的伤疤,心底生出一番自惭形秽之感。
她嗫嚅着开口道:「我叫寒生,出生在寒露那一天,是,是个棺材子,我生来便 没有影子……今夜阴风阵阵,我是被棺材铺老板娘赶出来的,也不知怎么会误闯 到这……」
那些心酸苦楚飘在风中,不知不觉就倾吐出来,许是这些年孤苦伶仃,从来没有 这样开口的机会,寒生说着说着就泪盈于睫,春妖也一直静静听着,未了,才低 沉一叹:
「原来是这样么?」
他淡淡道:「没有影子便被视为不祥人,那你抬头看看。」
寒生闻声抬首,春妖摊开双手,面淡如水:「我也是没有影子的。」
话一出,两人心头同时一动,这场景和对话竟那样熟悉,像是曾经在哪发生过一 般,是在梦中,还是在…… 寒生尚自迷蒙间,春妖微凉的手已抚上了她的脸颊,轻声道:「你那时被灼伤, 又疼不疼?」
寒生脸一烫,如受惊的兔子般后退了一步,伸手遮住左脸,低头怯怯道:「都, 都过去了,我,我早已习惯了……」
炽热的痛楚,丑陋的印记,本就不堪的身份因这变得更加粗鄙,人人将她视若瘟 神,唾弃嫌恶。
月下潭边,寒生不安地捂着脸,身子瑟缩着,从未有过的自卑与难过,这些全都 瞧在春妖眼中,他目光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们来做笔交易吧。」 温柔的声音怜悯地响起,一团笼着荧光的东西递到了寒生眼前——
细长一尾,散开着五根蓝色的羽毛,瑰丽的图纹,宝石般的光彩,在月下就如一 个幽蓝的梦。
寒生抬起头,怔怔地望向春妖,那个声音带着蛊惑缓缓道:「这是蓝孔雀羽,一 羽一愿,能改变你此后的命运,你想拥有它吗?」
夜风拂来,寒生长睫微颤,她看着眼前那张绝美面容,像坠入一个奇妙的梦中。
「五根羽毛,代表着五次交易,我会为你实现五个愿望,但在最后一次愿望后, 我会拿走酬劳。」
「酬劳……是什么?」许久,寒生才像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暂时不会知晓,但可以肯定,那很沉重,你愿意吗?」
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寒生才在风中深吸口气,盯着春妖的眼睛,孤注一掷般: 「哪怕只能活一年,也好过像狗一样挣扎一辈子……我愿意。」
一字一顿的话语坚定果敢,春妖眸光一动,有些刮目难信,许久,他才勾唇一 笑:「很好,欢迎你成为第九个拥有它的人。」
那双水蓝的眸子流光幽幽,在月下又似一汪春摇曳,让寒生不自觉深陷进去。
她却不知道,春妖已在心底暗自一叹,第九个,多希水望也会是最后一个。
因为,他实在厌倦了。
周而复始的寻找,一张张贪婪不足的面孔,一颗颗背信弃义的人心,他已冷眼旁 观够了。
骨节苍白的手抬起,轻抚过头上冰蓝的额环,但愿这一次,他能得到自己梦寐以 求的东西。
「许下你的第一个愿望吧。」带有蛊惑的声音轻轻响起。
寒生盯着夜空中飘起的蓝孔雀羽,双眸发出异样的光芒来,内心小小的角落也被 一点点照亮。
蓝裳轻叹,夜风中,第一根羽毛被轻轻地拔下,吹向了空中,瞬间化作点点荧 光,消散开去。
(三)
寒生脱胎换骨了,她带着崭新的面目回到了棺材铺,惊艳了所有人。
丑陋的红印已经完全不见了,一张脸宛若新生,清丽非凡,单薄的身子也不再畏 畏缩缩,骨瘦如柴,而是长开了般,亭亭玉立,站在那就像一幅画似的。
寒生彻底改头换面了,一夜之间由一个瘦弱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秀美至极的妙龄 少女。
棺材铺上下都看直了眼。
她从没有这样快活过,棺材铺的伙计们都对她前所未有的友善起来,大家终于愿 意和她说话,对她笑,不嫌弃她,不视她为异类了。
她万般贪恋这样的感觉,却不知道,暗处有双眼睛,一直在静静注视着她,等着 她许下第二个愿望。
而这一天,没过多久就来临了。 城里不知怎么突生怪事,河床断裂,水源干涸,旱灾眨眼就降至头顶,城中百姓 个个愁眉苦脸,只盼天上赶紧落一场及时雨下来。
但雨没等到,等来的却是城主的一声令下,他要开坛祈雨,抓满八十一个童男童 女作为献祭。
这是他请来的法师高人出的主意,消息一出,凉州城里立刻有了大动静,侍卫队 天天上街抓孩子,闹得人心惶惶。
寒生也在一次上街时,正遇上来势汹汹的侍卫队,她眼尖地瞥到两个幼童钻进小 摊底下,害怕得瑟瑟发抖,她不及多想,赶紧上前一挡,等那侍卫队全部走过去 后,才弯下腰,将两个孩子拉了出来,急声催道:
「你们快走,快回家躲起来,这段时日不要再上街乱跑了,听见没?」
两个哭哭啼啼的孩子点点头,一溜烟儿就跑远了,留下原地起身的寒生,满脸忧 心忡忡。
她仰头望向万里无云的长空,双手合十,暗自祈祷:「老天爷,求求你了,快下 一场雨吧……」
这焦心的祈求尽数落在了春妖耳中,他站在屋顶上,身影虚幻,周遭笼着一团幽 蓝光芒,也抬头望了望天,良久,眉心微蹙。
「非天公不作美,乃城中生暗魅,个中蹊跷,肉眼凡胎怎能堪破?」
他又望向寒生远去的背影,眸光深深,含着说不出来的意味。
如果雨迟迟未下,她,会怎么办?
开坛祈雨的一天很快到来。
即使再怎么躲躲藏藏,八十一个童男童女也终究还是凑满了,寒生赶去时,只看 到祭台上被捆作一团的孩子们,下面堆满柴火,即将由法师亲自点燃熊熊烈焰, 献祭上苍。
人群里有孩子的父母在抹眼泪,却不敢多说什么,也跟着百姓们一起呼喊着法师 的名字,寒生急了,挤上前:「你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烧死吗?」
那些人目光哀痛,又带着些麻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法师也说了,这是为了 解救全城百姓,是了不起的牺牲,城主也会嘉善我们的……」
寒生瞬间哑然了,周身遍凉,心头忽然升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愤怒。
为无辜的孩子,为这场无妄之灾,为扭曲不公的世道,为一言难诉的……人性。
她握紧双拳,有些什么再也忍不住,在那法师摇响铜铃,手持火把就要点燃木柴 时,一声厉喝冲出她的胸膛:「等等,不要烧!」
她奋力挤出人群,眨眼就站在了众目睽睽之下,拦在了祭台前,满场哗然,暗处 一双水蓝眼眸也微微一动。
「上天有好生之德,祈雨本为救人,却反而以血献祭,戕害人命,上天怎会允许 如此残忍的方式呢?」
法事被打断,那天师举着火把,怒目而斥:「哪来的大胆刁民,疯言疯语,还不 赶快让开,难道想害全凉州城的百姓都遭殃吗?」
人群里开始议论四起,那祭台上的孩子们却被堵住嘴,呜呜咽咽地挣扎求救,寒 生不知哪来的热血灌注,张开双臂拦在他们身前,寸步不让。
她脑海里蓦然闪现出月下那道幽蓝身影,他笼着蓝孔雀羽在虚空中静静望着她, 似乎给了她无穷的勇气一般。
她终于下定决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响彻全场:「把孩子们放了,我有办法祈 雨救灾,若我不能做到,就把我献祭给长生天吧!」
(四)
大雨倾盆而下,如一只清凉的手抚过般,瞬间滋润了整座城池。
所有人奔入雨中,仰头捧着雨水又哭又笑,欣喜若狂,那些先前绝望的父母们纷 纷爬上祭台,松开自己的孩子,一把搂入怀中,脸上满是失而复得的泪水。
一片激动欢腾中,唯有那法师脸色铁青,死死瞪着被众人包围拥簇的寒生,寒生 却毫无所察,只是抬眸在虚空中不断寻找着。
终于,她遥遥望见屋顶上,一团蓝光笼罩的虚影,旁人看不见的淡漠目光。
按捺不住心头起伏,她对上那张绝美的面容,轻启薄唇,在雨中无声说了两个 字:「谢谢。」
雨水从她睫毛上坠落,她脸上是发自真心的笑容,明净灿烂,看得春妖一怔,却 微微别过了头。
空中响起一记清冷声音,只传入寒生一个人耳中,「不必言谢,一羽一愿,选择 全在你一念之间。」
没有人看得见,大雨里飘浮起一尾蓝孔雀羽,美丽摇曳,风中第二根羽毛渺渺消 散,剩下的蓝羽笼着幽光落了下来,飘入寒生的胸前,转瞬即融。
第二笔交易,达成了。
寒生仰头一笑,湿漉漉的脸上尽是满足,她在众人的包围中,感受到一股前所未 有的暖意,心潮澎湃不止,不禁跟着大家一起欢呼起舞,雨中尽情笑闹。
屋顶上别过头去的春妖,余光瞥见人群里那道纤秀身影,不知怎么,唇角也微微 一扬,心底有什么滋长开去。
是夜,风中蓝裳一闪,寒生在睡梦中枕心一凉,再次睁开眼时,已身在百灵潭 间。
水面波光粼粼,那道身影负手而立,长发如瀑,淡淡开口:「就这样用掉一根蓝 孔雀羽,你觉得值得吗?」
寒生长睫微颤,有些不敢相信,见到春妖不知心中有多么欢喜,赶紧凑上前道: 「值,当然值,解了满城旱灾,还救人无数,这根蓝孔雀羽不知用得多么值 呢。」
春妖扭过头,久久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他负手又望向潭面,淡声道:「其实,城中闹旱情,并非天灾,而是一只赤炼奴 所致。」
「赤炼奴?」寒生惊诧抬眸。
「对,赤炼奴,上古妖兽,身携五阳之气,所到之处,河床干涸,土地颗粒无 收,为不吉之兆。」
「他被我打伤,现今不知逃往何处,你祈雨成功,他奈何不了我,可能会动些别 的心思。」
夜风飒飒,寒生品味着春妖的话,忽然间抬头,眸中露出异样的光芒:「你,你 这是……在提醒我,要我小心一点吗? 春妖宽袖一拂,冷冷一哼:「不是,我没说,这是你自己说的。」
寒生双眸亮晶晶的,眉染笑意,心里说不出的甘甜,倒将那赤炼奴抛诸脑后了。
春妖轻咳一声,扭头看她,恢复一派淡漠之色。
「我真正要提醒你的是,五根蓝孔雀羽用完后,我会取走酬劳,而你,会付出极 重的代价,我不会心软,你好自为之。」
(五)
如春妖所言,祈雨之后,寒生的劫难也随之而至——
但不是因为那赤炼奴,而是因为城主身边的那位亲信法师。
他自从在祭坛祈雨,被寒生打断破坏后,颜面扫尽,就一直怀恨在心,终于,在 城主提出要对寒生进行加封时,他霍然跳了出来,说了满堂震惊的一言。
他说,寒生不是功臣,相反,没有影子,身为不祥之人的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祸 首!
这场天灾就是因她而起,她在祭坛的突然出现,触发他的符咒,才会致使天降吉 雨,她一人可抵八十一个童男童女,要想凉州城中永远风调雨顺,再不闹旱涝天 灾,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
烧死她这个棺材子,将她这不详之人献祭上苍,永绝后患!
一时间,这言论在城中流传纷纷,连棺材铺上下看寒生的眼神都怪怪的,再不复 前些时日的亲近,就在一片甚嚣尘上中,城主身边的侍卫队终于来拿人了。
寒生被捆绑上了祭台,围观百姓群情激昂,整座城池都受到法师的蛊惑煽动,大 声喊着:「烧死她,烧死她!」
寒生瞪大眼,难以置信,人群里只有几个孩童挤了出来,小脸蛋上带着急色: 「为什么要烧死姐姐?姐姐是好人……」
稚气的话却还未说完,已经被自家大人捂住嘴巴,诚惶诚恐地抱了回去。
当然不会是所有人都笃定寒生是罪人,但他们认为不是又有什么用呢,为异端说 话他们也会成为异端,他们是绝不敢站出来的,谁都害怕惹祸上身,只能随从大 流,保住自己就好。
这就是人性,亘古至今,从来如此。
屋顶上的春妖俯瞰全场,临风而立,衣袂飞扬,唇边泛起一个嘲讽的冷笑。
祭台之上,寒生拼命摇头,她想为自己辩解,但嘴巴却被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法师手持火把,狰狞一笑,挥手掷向她脚下。
噌的一声,大火熊熊燃起,她脸色陡变,屋顶上的春妖却瞳孔骤缩,下意识捏紧 了手心。
就在这生死之际,寒生终于抵受不住,在心底嘶声喊道:「不要!」
第三根羽毛从她胸前飘出,笼着荧光漫向空中,渺渺点点,随风散去。
天地霎时静寂下来,所有人被定住身形,一动不动,大雨汹涌而落,烈火浇灭, 一道幽蓝身影踏风而来,停在祭台之上。
寒生满脸分不清是雨是泪,仰头望着春妖,他眸光沉沉,什么也没多说,只将她 从束缚中解开,拦腰一抱,拂袖飞入了空中。
春妖问寒生,如果再来一次,明知道会被反咬一口,被伤害,被辜负,她还会选 择救那些人吗?
波光粼粼的潭水边,寒生抱膝而坐,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包裹住她纤秀的身 子,她过了许久,才轻轻发出一声:「会。」
春妖冷冷一哼,拂袖望向潭面远处,「愚不可及。」
他恨声道:「人性本恶,丑陋自私,即便再来千百次,你也不会得到善终,就算 是这样,你也还是要救他们吗?」
寒生抬头望他,似乎有些讶异,他们目光对上,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徐徐站起身 来,一字一句: 「我并不是毫无私心,我只是……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春妖身子一颤,寒生眼中的光芒愈发灼热,几乎亮如夜空中的星辰。
「若见死不救,是非不分,麻木不仁,那自己不也成了自己所唾弃的那种人吗?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不愿坠入泥潭,不愿为了他人的恶,弄脏自己的善。」
送寒生回去的时候,春妖只说了一句:「你还真是我见过的一个『异端』,只可 惜……」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寒生也聪明地没再多问,只是偷偷瞥了他一眼,似不经意 道:「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事,那些都过去了,沉溺其间,折磨的只会是自 己。」
春妖定定地望着她,眸光几个变幻后,似笑非笑:「你还真是和第一次闯入百灵 潭时大不一样。」
「是你给了我新生。」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春妖怔住,寒生却极认真地看着他,一 字一顿:「是你让我脱胎换骨,再世为人,即便日后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我 也不后悔,因为我多么庆幸,庆幸这一生能够遇到你。」
那目光太温柔太炙热,仿佛将漫天星光都揉进了眼中,说不出的绵长动人,看得 春妖心头一烫,赶紧背过了身。
久久的,他才低沉地开口,仿佛有叹息飘入风中,转瞬即逝。
「剩下的蓝孔雀羽……不要再轻易使用了,你所剩不多,三思而行吧。」
(六)
第三根蓝孔雀羽的作用很快发挥出来—— 满城百姓像集体失忆了般,统统都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也不记得寒生差点被 陷害烧死在祭台上,他们只记得寒生曾经救下八十一个童男童女,成功祈来吉雨 救灾,是满城百姓的大恩人。
而那城主也不再听信谗言,反而变得英明起来,识破法师沽名钓誉的真面目,将 他赶出了凉州城,永世不得再踏足回来。
除此之外,他更是亲派使者,将寒生从棺材铺里迎出来,加封她为「祈音圣 姑」,取「祈来福音」之意,感念她为凉州城做出的大贡献。
一切不可思议地彻底扭转了,是那样奇妙,又是那样顺其自然。
就在城中一片欢腾间,寒生却极为平静,她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忽然奔至月下, 叫住了那道一闪而过的幽蓝身影。
「过些天,过些天城主要为我办一场加封大典,你,你……会来吗?」
忐忑期盼中,春妖徐徐转过身来,绝美的眉目在月色下,依旧是一贯的淡漠: 「满城百姓都为你欢呼庆贺,缺我一人何足道哉,难道还不够吗?」
「不,不是的。」寒生有些急切:「那一天恰好是寒露,也就是,也就是我的生 辰,我很希望,很希望和你一起度过……」
离寒露之日越来越近,寒生的一颗心也越来越期盼。
她时常在半夜爬起,坐在窗下,召唤出蓝孔雀羽,深情凝视着那团幽蓝,久久的 出神。
她不知道,她所挂念的那双眼睛,也在暗处一直注视着她。
该怎么形容心底那份触动的感觉呢?
春妖有些迷茫,越与寒生接近,他就越觉得 冥冥之中,他们仿若相识过一般,有什么抓不到摸不着,却真真切切萦绕心间。
但他又多么清楚,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五次交易过后,他们更加是……又何 必自寻苦恼呢?
苍白的手轻轻抚上头上的额环,那双水蓝双眸黯淡下去,到底是一拂袖,消失在 了夜色之中。
加封大典那一天,春妖没有出现。
仿佛早有预料,又仿佛落寞万分,不愿相信,寒生在大典结束,盛宴散去后,一 个人仍固执地坐在月下,孤零零地等待着。
自从义庄老人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陪她度过生辰,她多希望他能来,今夜即便 满城百姓齐聚,热闹非凡,她坐在席间也觉寂寞无边。
因为少了他一个,就少了整个世界。
他不是何足道哉,他是她整个生命中的光亮。
不知望着远方出神了多久,寒生终是深吸口气,指尖颤了颤,召唤出了第四根羽 毛。
她仰头望向那团幽蓝,犹疑片刻后,就要闭上眼,许下愿望时,空中却有一道身 影踏风而来,苍白的手一把握住那根蓝孔雀羽,施施然落定在她面前。
「来迟了。」 愿望被猝然打断,寒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待她反应过来后,几乎是又惊又喜地 一下站起:「不迟不迟,月亮还未落下,寒露之日还未过去。」
她无比激动,春妖却是手心一拂,将那尾蓝孔雀羽还了回去,看着那点幽蓝光芒 融入她胸前后,才沉下声来,望着她似有愠怒: 「说了要三思而行,你当这是玩笑吗?」
(七)
百灵潭,皓月长空下,水面上开出了朵朵幽莲,铺成了一道瑰丽莲景,春妖带着 寒生脚踩莲花,衣袂翩飞地一路踏去。
风拂过他们的眉眼发梢,寒生欢喜得不行,春妖的目光却有些哀伤。
他们停在了一朵巨大的莲花里,躺在小船似的花瓣中,任幽莲载着他们在水面上 悠悠荡漾。
寒生双手扩在唇边,在夜风中欢快地喊叫着,春妖在她身侧,也似被感染一般, 暂时忘却烦忧,唇角一扬,淡淡笑开。
却就在这时,水面一荡,莲花船一下颠簸起来,春妖神色一变:「又来了。」
他将寒生一扯,脑袋按在花瓣里面,呼吸急促:「不要听不要看,马上就会过去 了。」
说着他一个翻身出了莲花船外,拂袖将船一推,离自己远远的,水里那些恶灵汹 涌漫出,瞬间将他团团包围。
冷风凛冽,星月肃杀,衣袍随风敞开,苍白的胸膛显露在月色中,转眼就被撕扯 出一道道可怖红痕。
那边莲花船里,寒生已经急切探出脑袋,正撞见月下这骇人一幕! 百鬼掏心!她蓦地捂住嘴巴,泪眼颤声道:「不,不要……」
春妖忍住那剜心之痛,一拂袖,将她的船又推远了些,一声嘶吼:「闭眼!」
潭水翻腾,百鬼叫嚣,昏天暗地中,不知过了多久,这场血腥酷刑才平复下来。
春妖满脸苍白地躺进了莲花船里,寒生扑到他身边,眼泪扑簌坠落,她颤着手就 想揭开衣服去察看他的伤势,却被他一把按住。
「不会有伤口,也不会有血迹,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就像你上回看见的一样,你 难道忘记了吗?」
寒生耳边蓦地响起,那夜月下春妖冰冷的声音:「百鬼掏心之苦,世间最残忍的 酷刑也莫过如此,而我,每个月都要承受一次,周而复始,永无止息,你说疼不 疼?」
她身子颤得更厉害了,按在他胸口的手不住发抖,「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 为什么每个月都要遭受一次?你不是这里的潭主吗?为什么还会受到百鬼掏心之 苦?」
「你当真想知道?」 寒生点点头,泪水又坠落下来,温热了那片胸口,春妖觉得心头都被一烫,他不 由就仰首苍白地望向她,微凉的指尖握紧她的手,低声一叹。
「这一切,还要从这百灵潭的来历说起……」 天上有处忘川,忘川有个仙人,负责看守忘川河里的群妖百鬼。
仙人喜欢下棋,日复一日地与自己对弈,自斟自饮地过了千年,却不知哪年哪月 哪一日,仙人被自己设下的棋局难住了,痴迷地守在棋盘边,没有留意到忘川河 里的变化。
那河水里封印着百鬼,适时刚好有一只厉鬼冲破了封印,挣出了忘川,仙人却依 旧痴痴守着棋盘,等到他察觉过来时,那只厉鬼已经毁去了封印,放出了其他鬼 怪。
顿时风云变色,群魔乱舞,忘川河里的水也倾泻而出,落在了地上,形成了这百 灵潭。
天帝震怒,将仙人贬下了凡尘,罚他看守百灵潭,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寒生听到这,长睫微颤,彻底恍然过来:「我知道了,这就是你每月要受百鬼掏 心的原因?是天帝对你的责罚?你就是,就是那位……」
「不,我不是那位仙人。」
冷月之下,风扬起衣袂发梢,春妖轻轻打断道,他抚上自己头上的额环,水蓝色 的一双眼眸望向虚空,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
「他是百灵潭的第一任春妖,现下已经解脱了。」
(八)
自从寒露那日后,春妖就再也未出现在寒生面前。
那夜寒生不管如何追问,他也不肯再说更多,只是将她送回了凉州城后,便踏月 而去,消失无踪。
寒生在之后无数次提着灯,想找到百灵潭,想见春妖一面,可无论她怎样寻找, 怎样呼唤他的名字,也再寻不到曾误闯进的那片荒林。
她整日心事重重,坐在窗下凝视着那尾美丽的蓝孔雀羽,她想,是否只有她用掉 第四根羽毛时,他才会现身?
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城里来了一位贵客,东华国的大皇子,聂褚怀。
他途经凉州城,得到城主的热情相迎,当夜便为他设宴洗尘,而寒生,也作为祈 音圣姑相陪席间。
见到聂褚怀时,寒生有些意外,首座上的青年眉目端华,丰神俊朗,着一袭潇洒 玄衣,背负长剑,周身颇带出尘之气,竟不像个寻常皇子,更似游侠少年。
而城主的起身介绍间,寒生方才释疑,原来这聂褚怀虽为皇子,但不喜宫廷束 缚,一直在外寻仙问道,游历江湖,也算半个修行者。
他见到寒生时眼前一亮,说不出的殷切:「圣姑颇为眼熟,我们是否在哪见 过?」
寒生抿嘴一笑:「我从未出过凉州城,也许大皇子游历四方,见过与我模样相像 的也未可知。」
她只当这是平常的客套寒暄,哪知席间,那聂褚怀却一直盯着她不放,连台上的 歌舞也无心欣赏。
寒生佯作不知,事实上,她也的确没心情注意那么多了,她满脑子只想着那道幽 蓝身影,想着他在百灵潭还好不好,有没有又受到百鬼掏心之苦?
高台上是一出破阵舞,舞姬一身紫衣纱裙,手持双月弯刀,纤足翩翩,佩环作 响,颇具异域风情。
寒生正出神着,耳边却忽然传来急切的一声:「小心!」 她抬眸一看,那异域舞姬竟脚尖一点,持双刀凛冽飞向她,脸上露出怨恨之色, 开口却是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祈雨圣姑,拿命来!」
夜风猎猎间,「她」一头黑发尽数变红,周遭卷起炙热气息,挟烈火燎原般的杀 意直朝寒生而来。
寒生一惊,福至心灵,失声站起:「赤炼奴?!」
她尚不及闪避间,已有一道俊影飞掠至她身旁,一脚踢翻案几,揽过她后退数 步,正是那先前开口让她「小心」的聂褚怀。
他挡在她前面,一把拔出背上剑,毫不畏惧就与那赤炼奴在夜空中缠斗起来。
利刃相击,狂风席卷间,他扭头冲寒生喊道:「圣姑快走,快走啊!」
场中一片混乱,妖物非寻常人能对付,赶来的侍卫根本无法近身上前,只能看着 聂褚怀在空中拼死相斗。
无法言说那一战有多激烈,当耀眼的红光湮灭后,赤炼奴尖叫着灰飞烟灭,而聂 褚怀也浑身是血地从半空坠落,一把长剑尽数折断。
他与赤炼奴拼得两败俱伤,所幸那妖物本就带伤在身,才叫他全力之下一剑除 去,可惜他自己也付出惨痛代价,胸口插进了那把森冷弯刀,鲜血汩汩,命在旦 夕。
寒生跌跪在他身旁,脸色煞白:「大皇子,大皇子你撑住啊……」
「你没事就好……」聂褚怀满脸是血地一笑,他抬起手,似乎想抚上寒生的脸 颊,「你知道吗,我见过你,我真的见过你……」
(九)
第四根蓝孔雀羽飘入风中,荧光点点,消散如烟。
帘幔飞扬间,寒生为昏迷的聂褚怀掖了掖被角,坐在床边,见他气色渐渐恢复过 来,心里一颗大石才算放下。
月光透过窗棂洒入,一道幽蓝身影站在她身后,凝视她的一举一动,许久,才幽 幽道:「你又用了一根羽毛,如今,交易只剩最后一次了……你当真一点也不在 乎自己要付的酬劳吗?」
「他为了救我才会如此,用掉一根蓝孔雀羽是应该的,没什么可惜的,并 且……」
寒生纤秀的身子缓缓转过头,对上月色中那张绝美面容,语中带了苦涩 与酸楚。
「如果我不用掉这根蓝孔雀羽,你是不是就永远都不会来见我了?」
夜风呼啸,暖烟缭绕,屋子里一下就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春妖才飘然上 前,一把拉起寒生。
「你跟我来。」 冷月无声,水面波光粼粼,幽莲朵朵,春妖一拂袖,携寒生落定在岸边。
「在你之前也有八个人误闯进了百灵潭,他们与你一样得到了一尾蓝孔雀羽,进 行了五次交易,你可知他们现在的下场如何?」
寒生隐隐猜测到什么,脸色有些发白,春妖一指潭心,「寒露那夜我们脚踏幽 莲,坐在莲花船里,赏月听风,你应当快活无比吧,但你知道吗……当时我们脚 下踩的每一朵幽莲,里面都住了一个魂魄,之前那八个人便在其中,他们的魂魄 被囚禁在百灵潭,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厉声回荡在月下,寒生身子剧烈一震,猛地抬头,春妖却在夜风中自嘲一笑,轻 轻抚上头上的额环,面容苍白:「当年我也是这般被害了,叫这幽明额环锁住了 魂魄,成了百灵潭的新一任春妖,从此不得自由,不得解脱,每月忍受一次百鬼 掏心之苦,只有找到下一个替身,才能离开百灵潭,重获新生……」
他先后等来了八个人,与他们达成自愿的交易,并在最后一次交易后取得了酬劳 ——
每个人的灵魂,但他却失望地发现,他们都不是下一任春妖的至阴魂魄,不是那 个人选。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见识到人性太多的贪婪狡猾,背信弃义,甚至其中还有一 个人最后许下让他灰飞烟灭的愿望,他看着他们一点点沉入潭底,头上额环闪 烁,一颗心厌倦不堪。
既为了周而复始寻找的自己,又为了这满潭锁魂罪孽的幽莲。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就在这样的厌弃与寂寞中,痛苦度过了百年,也忍受了 百年的掏心之苦,终于,他等来了第九个人。
「那就是你,没有影子的棺材子。」春妖水蓝色的眼眸一挑,看向满脸煞白的寒 生,「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踏进百灵潭,送给你五根蓝孔雀羽时,我心 底是充满期盼的,那种重燃希望的滋味你不会明白。」
「我总说人性本恶,可实际上,我也曾经是人,也有着自己都厌弃的自私和卑 鄙,我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是你将我想得太好,你仰望我,信赖我,以为我让你重获新生,可其实,我是 在将你拉下无间地狱,你被骗了,诚如当年的我一般。」
「我记不起当年害我的那任『春妖』是何面孔了,但我永远都记得,那种在我耳 边响起的蛊惑语气,让我一点点沉沦下去,从此万劫不复。」
「你曾对我说,让我不要沉溺其间,可我日日夜夜锁在这幽明额环中,如何方得 解脱?」
冷风凛冽一刮,春妖衣袂翻飞,语气陡厉,捏紧了一双手。 寒生纤秀的身子在风中颤抖着,她不敢置信地摇着头,望向春妖的眼神却不是害 怕,而是氤氲的泪水。
「你,你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春妖勾起唇角,长发飞扬,凄然一笑:「游戏结束了,我不想再玩 了。」
他伸出手,一字一句:「把你的最后一根蓝孔雀羽还给我吧,我们的交易终止 了,你走吧。」
那根羽毛从寒生胸前缓缓飘出,闪着幽蓝的光芒,她一个激灵,抬手紧紧护住: 「不!」 那双泪眸里饱含着无限情意,月下刺得春妖心头一痛,他伸出手向她走近一步, 「还给我吧,何必固执。」
寒生还是摇头,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下来,春妖一步步向她走近,「或许就像 你说的,在泥潭里待久了,我偶尔也会想着挣扎爬出来看看,记得自己还有个人 样,不至于面目全非。」
「我在这里待了上百年,早已习惯这的阴寒与寂寞,我不想再无休止地去寻找下 一任『春妖』了,我累了,就让一切都在我这里结束吧,让幽明额环永远锁住我 的魂魄,不要再去祸害其他人了。」
寒生步步后退,越听身子颤得越厉害,她拼命摇头,将羽毛紧紧护在胸前,一双 泪眼倔强地望着春妖。
「我不会把你一人留下的,我们一起想办法,一起来面对,一起改变……这个宿 命,好不好?」 声音染了凄色,缓缓的,哽咽的,带着哀求却又无比坚定,久久地回荡在夜空之 下。
春妖刹那愣住了,像有什么一下击中了他的心头,酸涩得叫他喘不过气来。
他蓦然转过身,胸膛起伏着,努力平复下心头翻滚的情绪,许久,才沉声开口。
「你可以留着这根羽毛,但它已经无效了,下一次交易,我不会再出现。」
(十)
天地清素,上下一白,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下,落在肩头,转瞬间便融化 得无影无踪。
一个身影坐在院子里,笼着月白的披风,望着虚空怔怔发呆。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多时,一把竹伞罩在了头顶,男子清朗的声音低低道:「寒 生,跟我回东华吧,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妃,一生一世必不负你。」
寒生回眸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聂褚怀有些气馁,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只举着伞静静地站在雪地里,风吹 过他的面庞,俊朗坚毅。
他自从醒来后,就见着寒生这副模样,失魂落魄的,总是望着远方发呆,他不放 心,为了她在凉州城里逗留了数月,从秋雨潺潺守到白雪纷飞。
他不知道她心里在想着谁,但他知道,从他见她第一面的时候起,他的心里就只 装得下她了。
像一种魔怔般,他控制不了自己,一心只想讨她笑一笑,让她开心一点。 仰头望向漫天飞雪,一片雪花悠悠落在睫毛上,转瞬消融,聂褚怀闭上了眼睛, 不愿从这场梦中苏醒。
两天后,他留下了一张字条,离开了凉州城,一路策马东行。
字条上只有两个字,等我。
寒生就着烛火烧了字条,凉凉一笑。
她环视院中,仿佛又见到那双水蓝色的眸子,带着淡淡的哀愁,衣袂摇曳,站在 暗处静静看着她。 自从那天后,春妖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他是那样决绝,无论寒生拿出羽毛许下怎样的愿望,对着虚空怎样地呼唤他,他 都再也没有现身过。
仿佛要从寒生的生命中退出得干干净净。
寒生抱膝坐在窗下,觉得一颗心都要枯涸了。
聂褚怀离去后的这一晚,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身体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那道 幽蓝身影不断闪现在眼前。
她忽然坐起身,再也按捺不住一股冲动,握着羽毛就奔出了房门,披着发,赤着 脚,冰冷地踏在了雪地上。
「你出来啊,我知道你在暗处,你出来见我啊……」
她纤秀单薄的身子奔跑在月下,一声声歇斯底里地呼喊着,深藏在心底的泪水再 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求求你,求求你出来……」她终于无力地瘫坐在了树下,泣不成声地喃喃着: 「我想好了,我愿意成为下一任春妖,我愿意,你出来啊……」
冷月银雪下,那身白衣伏地痛哭,长长的黑发散了一地,显得分外孤寂。
暗夜里,一个蓝影高高地隐在树上,衣袂翻飞,无声地望着这一幕,唇角发颤, 水蓝色的眼眸雾气氤氲。
他忽然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垂下的指尖微凉,触及之处只有冰冷白雪,这天 大地大,人世寂寂,为何看不到一丝希望,为何苦海漫漫,浮浮沉沉永远上不了 岸?
(十一)
寒生生了一场大病,喝了药后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恍惚间好像看见一个人影 缓缓走近,微凉的掌心抚上了她的额头。
她迷糊地抓住了那只手,像被丢弃的小猫一样发颤,泪水滑过眼角:「不要走, 求求你不要走……」
黑暗中那人手一抖,呼吸氤氲起来,头上的额环闪着幽蓝光芒,似乎在嘲笑他和 她荒谬的命运,他深吸口气,最终却还是狠狠心,抽出了手,飘然消失在了夜风 中。
寒生醒来后,久久地望着头顶出神,昨夜的一切,如梦似幻,她怅然若失,一时 竟分不清,那道幽蓝身影是否真的来过?
大雪纷飞,天地悄然,这一年寒冬直让人冷到骨髓。
没过多久,聂褚怀回来了,还带了一件令寒生意想不到的东西—— 红彤嫁衣。
这是北陆东华国之宝,数百年前诞生的一件圣物,穷尽当时大国师的毕生心血, 从此东华每一代皇后都会穿上,以示皇室尊荣。
这嫁衣红彤彤得如火烧云般,穿在身上宛如烟霞灿烂,故名红彤嫁衣。
不仅如此,它还有辟邪之用,穿者可百毒不侵,百鬼莫近。
寒生轻轻地抚过嫁衣,触手幽凉,聂褚怀在她耳边动情道:「我已向父皇求来这 嫁衣,一切事宜都安排妥当了,你原意,愿意嫁给我吗?」
那声音里带着无限期盼与忐忑,就像寒生对另一个人的那颗心一般,她忽然就抬 起头,眸光闪烁。
「好,我答应你。」 聂褚怀一怔,寒生却似有若无地转过眼眸,在屋里寻找些什么,唇边泛起凄然一 笑。
那边聂褚怀已经将她一下抱起,欣喜若狂地大喊大叫,像个稚气孩童一般: 「我,我一定不会负你,我要用东华最盛大的礼节将你迎回宫中!」
寒生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赶忙从他怀中挣脱,抬首神色有些不自然:「可以, 可以等我一晚吗?」
深夜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房中,凝视着床上的睡颜,轻声一叹:「如此 也好。」
他的目光转过房间,不经意地瞥到了衣架上的一团烟红,待看清那是何物后,他 瞬间神色大变,正要夺身过去细看时,床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睛,起身望向屋内。
黑影霎时消失不见。
床上的人凉凉一笑,眸光在房里转了一圈,心下了然却什么也不说,只轻轻下了 床,取下了衣架上的红彤嫁衣,对着铜镜开始梳妆打扮。
隐在暗处的那道黑影眉眼一动,欲伸手阻止,却终是一顿,黯然停在了半空。
寒生挑上了最后一抹胭脂,回眸望了一眼屋内,凄然一笑,轻飘飘地出了门。
春妖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提着一盏灯,一身鲜红的嫁衣,飘渺地走在空无一人的 雪地上。
她唇边含着笑,眼神有些空洞,大风扬起她的红嫁衣,显得那道身子无比孑然单 薄,春妖看着她登上了城楼,心头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寒生站在城头上,冷风吹得乱发飞舞,城下一片白雪茫茫。
她没有感觉到,身上红彤嫁衣的一角正在慢慢燃烧,幽蓝的阴火散发着诡异的光 芒。
暗处的春妖瞳孔蓦缩,呼吸一窒,这嫁衣果然是吞噬阴魂的!
他早闻世间有此宝物,可避百毒,能吞百鬼,竟不想今日得见,难道寒生棺材子 的体魄,真是下一任春妖的阴魂……
还不及细想,那身火红的身影已经绝然一笑,从城头一跃而下——
春妖大惊,飞身跟了下去,大风猎猎中,一把抱住了迅速下坠的寒生。
一根蓝孔雀羽飘向空中,荧光点点,瞬间消散在飞雪间。
春妖失声道:「你……」 寒生脸色苍白地笑着:「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最后一笔交易达成了,你自由 了。」
她赌赢了,他来了,她终于能让他解脱了,夜风当中春妖彻底明白过来,他一个 激灵,声音忽然急切无比:「快,快脱下你这嫁衣!」
幽蓝的阴火遇风不灭,从寒生的裙角窜起,将她和春妖一同森森包围住,寒生这 才感到一阵灼热,低头间神色一变。
春妖抱住她不放,即使被阴火舔舐上身也不松手,他胸膛起伏,因他阴魂的加 入,那红彤嫁衣燃烧得更快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寒生身上剥落下来。
他一咬牙,拂袖踏风,下一瞬,两人已经沉入百灵潭冰冷刺骨的水中,浪花四 溅。
(十二)
聂褚怀在深夜忽然感到一阵无来由的心慌,他起身奔出,眼见远处天边阴火簇 簇,不由大惊失色:「是红彤嫁衣,难道有妖物入侵?不好,寒生有危险……」
一路御剑而行,他心头狂跳不止,循着红彤嫁衣的感召,风中火急火燎,一刻也 不敢耽误。
百灵潭里,两道身影水中相拥,叫阴火紧紧包围住,竟是分也分不开了,那冰冷 的潭水并未浇湿他们身上燃起的阴火,反而愈燃愈烈。
就在这时,一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先前散去的五根蓝孔雀羽浮现半空,所有 交易全部达成,它轻旋着,融进了春妖头上的额环中——
那幽明额环泛着微光,感应到了新主的召唤,慢慢地从春妖额上脱落下来。
春妖霍然一惊,颤声道:「不!」 寒生却苍白地眨了眨眼,心头激荡,看着那幽明额环一点点飘来,覆上了自己的 额头……她终于,可以换他自由了。
就在额环覆上的那一刻,风云变色,潭水四搅,有什么汹涌袭来,让春妖与寒生 身子一震,猛地瞪大双眼。
一幅幅画面飞闪而过,俊秀纯真的少年,潭中升起的水雾,幽蓝缭绕的女子面 庞,前尘往事如潮涌来,被封印的回忆纷纷释放……
「这里是百灵潭,我是这儿的主人,春妖。」
「我叫寒生,出生在寒露那一天,我生来便没有影子。」
「那你抬头看看,我也是没有影子的。」
波光粼粼的潭边,墨发如瀑的女子浅笑盈盈,赠给了少年一尾蓝孔雀羽。
一样的对话,一样的场景,身份却是颠倒过来—— 这一生的春妖与寒生,赫然竟是上一世的寒生与春妖!
尘封的记忆被悉数唤醒,潭中相拥的两人难以置信,脑海里转过生生世世的纠 缠,从第一任春妖起便开始的循环轮回,春妖、寒生、春妖、寒生……
这一世他害她,下一世她害他,因果不息,荒谬绝伦,逃不掉的宿命!
而记忆,便累积着封印在幽明额环中,只有最后交换的那一刻才能回复清明,但 却是稍纵即逝,不过短短片刻,自由的灵魂就又要轮回转世,进入下一世的纠缠 了……
这种生生世世的折磨,是天帝对他们的惩罚,确切地说,是对「他」的惩罚,所 谓的他们,其实根本就是一个人—— 那个当年在天上看守忘川,由一汪春水修炼而成的仙人,春妖。
仙人坐在树下,自说自话,自斟自饮,和自己下棋,寂寞地度过了千年。
有一日,他实在耐不住寂寞了,便突发奇想,用自己的影子化出了一个女子。
女子长发如瀑,眼眸若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那一日恰巧是寒露,他便为她取名寒生。
从此他不再寂寞,每日与寒生对弈抚琴,朝夕相伴,看长风掠过浮云,逍遥自 在,浑然不觉岁月悠然。
不知不觉中,他竟爱上了温柔似水的寒生,爱上了自己的影子!
但寒生终归只是一团虚影,为了给她一个实质的身体,长久地留住她,他不惜与 忘川河底的一只大魔头,进行了一场交易。
那魔头名唤司卯,曾是天上的星辰仙人,掌管二十八星宿,后因堕仙成魔,被封 印进了忘川河底。
他见春妖对寒生生情,便蛊惑诱骗他,让他与他交易,给他一百零八口仙气,他 能催动星辰决,替他为寒生造出一具星辰之躯来。
春妖犹疑了许久,终究答应了,却不想,这正是祸端的开始。
司卯偷偷藏下两缕仙气,按捺不发,在河底静待时机。
春妖得到拥有实体的寒生后,欣喜不已,就在某一日他二人痴迷棋局间,司卯终 是寻得机会,借仙气一举冲破封印,挣脱了忘川,还放出了其他百鬼群妖,造成 天地间一场浩劫。
自此,风云变色,百鬼流窜,忘川河水倾泻而出,春妖大错铸成,罪无可恕。
天帝震怒,将他贬下凡尘,夺去他的至灵水魄,罚他看守百灵潭,受百鬼掏心之 苦,还要他为他的私心付出代价,与自己深爱的影子痛苦纠缠,生生世世不得解 脱。
这就是所有的真相了,从始至终,百灵潭的主人都没有别人,只有春妖一个。
男子是他,女子是他,害人的是他,被害的是他,通通都是他。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潭水中,寒生颤抖着身子,泪流满面,伸手抚 上春妖的脸颊,正要开口时,夜空中忽然闪过一道光芒,男子衣袂飞扬,御剑落 在潭边,一声喊道: 「寒生!」 正是赶来的聂褚怀,他看着潭中燃起的阴火,那红彤嫁衣就快要将寒生全部吞噬 掉,瞳孔骤缩,再顾不上许多:「你别怕,我来救你了!」
拼尽全身修为,他想也不想地跃入潭中,提剑就要将那嫁衣斩裂开去,却是体内 有什么蠢蠢欲动,似要被嫁衣彻底吸出来一般,令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手中抖动 的剑。
夜风狂掠,潭水激荡,他头疼欲裂,终于忍不住一声凄厉长啸,双目金光迸射, 眉宇间赫然现出一枚星月印记。
潭中的春妖与寒生身子一震,同时惊呼失声:「司卯!」
(十三)
司卯在造出寒生身躯之时,是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爱上别人的影子。
是的,别人,并不属于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属于过他。
即使是他为她捏出了星辰之躯,看她眼中放出星辰之光,与她在河底相守了六十 六天,使她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但她还是只会对忘川仙人笑一笑,同他说话,陪他下棋,与他厮守。
他在河底望着他们时,堕仙成魔的一颗心充满戾气,是那样嫉妒,又是那样不 甘。
终于,他挣脱了忘川河的封印,搅得天地变色,那一刻,他满是快意,既为了重 获自由,又为了能亲手抢夺她。
他在一片混乱中,趁机掳走了她,想带她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可天大地大, 他根本逃不掉,九重天与他开战,将他团团包围。
春妖从千军万马中走出,对他怒目而斥:「你这魔头骗我好惨,还不快束手就 擒,将寒生还来!」
他仰天长笑,魔性激荡,以一人对抗天兵天将,点燃了一片星空。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敢相信,他会输掉。
就在他一掌要击中春妖之时,寒生冲了出来,纤秀的身子挡在了春妖面前,如断 线风筝一样倒了下去。
他收手震愕之下,春妖凄厉长声,至灵水魄汹涌攻向他,负伤在身的他再不能抵 挡,魂魄四分五裂。
他身如星光散去,最后的最后,都不能正面看一眼她,只能望见春妖将她搂在怀 中,嘶声恸哭。
寒生并未死去,但活着也不是件幸事,春妖虽戴罪立功,但功过远不能相抵,天 帝还是狠狠责罚了他,以及一并卷入轮回纠缠的寒生。
这中间,所有人都以为司卯已经彻底消散在天地间,但没有人知道,那日大战, 他还逃出了一缕残魂。
当时恰好地上一位国师作法,炼制出一件红彤嫁衣,他以星辰之魂依托于上,这 一待就是数百年,红彤嫁衣一代代传了下去,他也一日日吸收着日月精气,强壮 着星辰之魂。
终于,在东华国这一任皇后披上嫁衣时,他的星辰之魂钻入了皇后腹中,由她孕 育成胎,怀满十月后,呱呱坠地,成了东华国的大皇子。
一代魔君司卯就这样得到了重生,可星辰之魂却沉睡在他的凡胎肉体中,让他忘 却前尘,只变为一个不恋权贵,不喜皇室束缚,只爱游历四方的「修行者」聂褚 怀。
他初见寒生时就觉得眼熟,那是因为她早就住进了他的心底,他从她眼里看到了 漫天星辰,他对她一见倾心,就像寒生对春妖一眼沉沦般。
风掠四野,潭水激荡,沉睡多年的星辰之魂终于觉醒,司卯泪光闪烁地看着寒 生:「原来重活一世,结局还是一样,不管世事如何浮沉变幻,你和他都没人能 够分开……」
他说着忽然仰头凄厉长笑,乱发飞扬,衣袍鼓动,身体碎成万片星光,竟是要拼 着元神俱灭,销毁那件红彤嫁衣。
他曾在这嫁衣上依附数百年,早已与它形成微妙的共生关系,如今毁掉它的唯一 办法,就是先毁掉他自己!
「这一次,又是我输了,春妖啊春妖,当年真不知是我诱骗了你,还是你毁掉了 我……」
凄厉长笑中,红彤嫁衣碎成无数片,随漫天星光一同湮灭,劲风猎猎间,草木尽 皆失色。
寒生的身体也渐渐透明,她感觉要随司卯的离去,身子也一同化为星辰,不能自 主地受着牵引,向夜空中飘散而去。
「寒露而生,朝朝暮暮,人世苦海无边,可我却从没后悔过,我要走了,就让宿 命在这里结束吧,只盼你能重获新生,重得解脱……」
点点星光漫向夜空,幽如萤火,绚丽似梦,春妖满面凄惶,在潭中伸出手, 「不!」 但他却什么也没抓住,指缝间只有细碎星光飘过,寒生在空中浮出最后一笑,虚 影淡去。
缘起缘灭,如风消散,夜空中忽然下起飞雪来,一个额环伶仃掉落在他手上,伴 着寒生的最后一颗泪珠。
至烫至冷,烙进了他心底。
(十四)
百灵潭下了一场星光雪后,这场生生世世的纠缠就到了尽头,天上下来了一位使 者,带着天帝的旨意。
这使者不是别人,正是春妖曾在天上时的故交,元芜殿的妙棋灵君,齐灵。
他一见到春妖便红了眼眶,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老妖,别来无恙,你终于捱 过去了。」
天帝念他所受苦楚已够,影子亦化为满天星辰,再无轮回,他的责罚就此结束。
齐灵为他带来了曾被夺去的至灵水魄,他的上仙身份得以恢复,再不必受到百鬼 掏心之苦,也可以重回天宫,位列仙班。
但春妖却当着齐灵的面,做出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摩挲着手中的幽明额环,额环再无锁魂之效,只承载着寒生的最后一滴泪,他 忽然就笑了,似有顿悟,一拂袖,径直将额环重新戴回了头上。
他仰望着漫天星辰,淡淡开口:「我不想再回天上了,我想留在这,永远守护着 百灵潭,守护着她。」
齐灵自然知道这个「她」是指谁,他长久地沉默后,一声叹息,也跟着春妖一起 仰望星辰,四野有风掠起,拂过他们的衣袂发梢。
「如此也好,天道无情,规矩又多,我也不耐烦待着……我相信,总有一天,她 会回来的。」
齐灵说着环视百灵潭周遭,意味深长:「而这,也会变一番模样。」
浮云苍狗,白驹过隙,三百年光阴,弹指即过。
齐灵再下来的时候,正是上元节,百灵潭内,花灯遍布,和风轻拂,欢声笑语。
他找到春妖,一拱手,语带调侃:「你这潭主之名现在可了不得了,传遍了天上 地下,谁人不道一声潭主大人,连我都万分羡慕呢。」
春妖站在波光粼粼的水边,唇角微扬,不理会齐灵,只是仰头望着漫天星辰,那 永远照耀在百灵潭上空的星辰。
他忽然微眯了眼眸,悠悠道:「齐灵子,咱们来对弈一局,如何?」
齐灵一愣,爽快应下:「不胜荣幸,乐意之至。」
月下潭边,棋盘就此摆开,捏起一颗白子,春妖有些恍惚,耳边仿佛响起一阵笑 声,浮光掠影,跨过千年岁月,渺渺传来。
「寒生,该你走下一子了。」
百灵潭背景:
上界之内有河名忘川,内有百鬼群妖,因仙春妖之疏忽,百鬼流窜,忘川之水倾 泻而下,成百灵潭,超脱六界之外。春妖受罚为其主,帝责其生生世世守于潭, 不得解脱。
百灵潭内百鬼丛生,异形飘渺,每逢七月半,群妖聚集,百鬼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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