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候鸟（天堂里的燕子）

天堂里的燕子

文/王金龙（山东阳谷）

我惊惧地从睡梦中醒来，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夜晚昏暗的光，理智告诉我现在也就是半夜时分，睡梦中的景象却清晰地展现在脑海里：我又来到燕子在输油站上那套熟悉的房间里，床上躺着一位可爱的宝宝，燕正站在床边，脸上是我熟悉而又感到矜持的微笑，她告诉我说床上的宝宝是她女儿蓓蓓的孩子，最近出差带过来让她带一段时间。她招呼我赶紧坐下，我说不用了，过一会儿我们还是去仪表安装现场看一下吧。燕子莞尔一笑，转身去里间换工装服，她飘逸的连衣裙从我身边走过，留下一阵淡淡的清香。我心里诧异的想：怎么这么快燕子就当上姥姥了？忽然跳出来的另一个想法让我感到脊背发凉：燕不是离开这个人世已有好几年了吗？我冷汗都出来了，起身往外跑去。.......

我从梦中惊醒了,瞪大了眼睛，心还在“砰砰”乱跳，难道人死了灵魂还真是存在吗？燕子虽然去了天堂，但她仍托梦给我，让我回忆起和她交往的那些时光。

天堂的候鸟（天堂里的燕子）(1)

（作者提供网络图片）

一

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工作单位，先在基层站队锻炼了一年，后来就到公司机关生产科，做了一名仪器仪表技术员，负责各个基层站队的仪器仪表管理。上级下达了任务，要提高输油泵站加热炉的热效率，对加热炉现有的仪器仪表进行改造，并选择了靠近公司总部的杨集站作为试点工程。我作为公司的仪器仪表管理技术员，理所当然的成了改造工程的主力队员。

来到杨集站，首先要接触到站上的仪表工，是位女的，这就是燕。她给我的第一眼印象，就是人长得文文静静，恬静中透露出朴实和老成，匀称的身材配上合体的工装，更显得人利落干练。燕平时话不多，给她说些事情，她总是先做出沉思的样子，过一会儿，有板有眼的说出自己的看法来。

我先看了她的工作间，各种工具摆放整齐，仪表仪器分类清晰，工作记录一丝不苟。再去看现场的仪表，也是维护的很到位，真正做到了一尘不染。让人感到燕在工作上是个女强人。

更新改造的仪表到货，安装到仪表柜上和布线要我们自己动手完成。我每天一大早就坐通勤车赶到站里，和燕一起安装仪表，然后开始在仪表柜里布线。刚开始干活时，燕不让我动手，她说：你们大学生理论懂得多，真正动手布线这些粗活，还是我们工人干的好。言外之意，也是怀疑我动手能力不行。

确实，不要看燕是位女工，但操作起来很是行家里手，剥线、穿线、布线，横平竖直，一点也不马虎，我看的也有些佩服。好在我从小就鼓捣无线电之类，在中学校办工厂里干过绕电机和组装电焊机之类，对强电也不陌生，动手能力自认为可以。所以，对仪表改造布线施工这些活也是信心满满，就主动要求自己也能干。

燕看我积极性挺高，就有些不放心的说；你行吗？过去公司来的技术员，从来也没有动过手的，个别人高兴时干一点，但达不到标准，我还要再返工一遍。

我听了，心里倒有些不服气，嘴上说：你让我试试吧。

燕子把手上的钳子等工具交给我，让我带上手套，按照电路图和实际电路走向开始布线，她则在一旁看着给我打下手。

我有意在她面前露一手，也就格外用心，电线不但排放的整齐，而且区分不同颜色，红、蓝、绿、黄，各自分开，更显得醒目和规范。由于手劲比较大，电线弯的直角更加到位。一个单元的仪表接线完成，燕看的瞪大了眼睛，说：感情你这么主动要求干活，这布线的功夫还真有两下子，我干了五、六年的仪表工，还第一次看到有人超过我这个水平的。

我谦虚的笑笑说：这也是观摩你的技术，向你学的，你应该是我师傅。燕听了笑得合不拢嘴，说：我可不敢当你这个能文能武的大学生的师傅。

从此以后，燕对我的动手能力得到了认可，大部分时间都由我来做仪表柜里的布线工作。燕感到省心，也逢人就夸奖我两句，说：公司新来的这位大学生不简单，不但懂理论，动手能力也特别强，看人家干的那个活才真叫专业。这话传到了站领导那里，站长也到了仪表改造施工现场，看了我在现场的工作状况，感到确实不错。在公司每周召开的生产调度会议上，站长把我下站队的工作情况着实表扬了一番，说过去上面下来的干部光动嘴皮子，像我这样实干又有水平的技术员才是基层站队最受欢迎的。让我在公司领导面前挂了名，虚荣心也得到了满足。

仪表改造进行时正值暑期，说实在的，人闷在狭小的仪表柜里，还不停的要上下活动布线，确实很劳累。特别是临近中午和下午一上班，不一会儿就是一身汗，虽然有电扇在旁边也无济于事，工装一会儿就湿透了。燕还是很会照顾人的，每天上午都准备了好了绿豆汤，有时还加点冰镇，喝一口又消暑又解热。隔三差五，她还会买个西瓜拿过来。我几次要给她钱，她都拒绝了，说：我挣的工资管你吃几个西瓜还是没问题的，你别放在心上。站长看我们工作好，多给我发点奖金就都有了。

二十多天过去，我和燕不懈努力，终于在预定的时间完成了样板站仪表改造工程，而且一次试车成功，加热炉效率也得到了相应的提高。杨集站的仪表改造工程，也成了其他站队的样板，大家都来参观学习，对施工工艺赞不绝口，也让燕对我有了初步好的印象。

在这期间，我对燕也有些了解。燕比我年长一岁，出生在苏北地区，父母都是X市里商业部门的干部，她有两个哥哥，她最小又是女孩，在家里父母娇惯的很，吃的、穿的应有尽有。她初中毕业上了技工学校，学的是仪器仪表。谁知道毕业分配，一下子从苏北的大城市分到了鲁西北的县城。父母很担心她，几次要找关系把她调回身边。但燕性格很要强，她感到在单位上学有所用，工作上很有干劲，分配来几年，年年都是工作先进，与领导同事关系也处的不错，就没有答应父母的要求，在这个靠近城郊的输油泵站上呆下来。

燕在这里呆下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的丈夫宁海军，两人是技工学校的同班同学，据说在学校里燕是追求的宁海军。待到毕业后，如果要两人分配在一起，只能来到鲁西北的偏远单位。所以，两人在这里成家立业，又添了女儿蓓蓓。工作几年以后，宁海军考上了廊坊管道职工大学，脱产学习三年。我在站上干仪表改造工程时，正值宁海军放暑假在家休息。

有一天下午下班回去，我与燕从厂区回来，在输油站的大门口遇到了骑车钓鱼回来的宁海军，燕热情的招呼宁海军，把我介绍给他。海军赶紧停下自行车，把钓鱼竿放在车把上，手在衣服上擦两把，握着我的手说：燕子早就说过你，在工作上你对她帮助很大，让你受累了。看我今天钓的鱼，存在冰箱里，哪天你有空，一定请你到家里坐坐。

我也紧握着海军的手说：大热天，不添麻烦，等天凉一些，一定登门拜访。

我一边寒暄，一边打量着宁海军，是个很有风度的年轻人，留着时髦的大背头，一双深奥聪慧的眼睛，络腮胡子，花哨的T恤配上劳动布港裤、运动鞋，十足的公子哥派头。据说他比燕还要小两岁，难怪说在学校里是燕子追求宁海军呢。可我心里怎么都觉得这两个人放在一起在气质上有些不般配。

慢慢的熟悉多了，我到燕的家中吃过几次饭。对宁海军也有些了解。海军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待人很热情。他的兴趣爱好很广泛，不但喜欢钓鱼，吉他弹的也是出奇的好，对围棋也很有研究，曾经代表公司参加总公司围棋比赛，他力战群雄，一举夺魁，在当地围棋圈里小有名气。海军家也在苏北X市，几杯酒下肚，他的豪爽之气也显露出来，他说之所以去考学，就是想有个文凭，然后想办法离开这个偏僻的输油泵站。“在这里待几年，人都呆傻了”，海军给我诉苦：什么娱乐设施都没有，看个电影还要跑到城里，晚上都赶不回来。他对燕子安于现状、满足于所取得的工作成绩颇有微词，说燕子的哥哥早就给她在市里找好了工作，可燕子死板，就是不愿意调动回去。

燕子听了，在一旁笑笑说：我哥让我去商业超市，我一想那场景就头痛，哪有在这里工作清净。

我听了就明白了，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就说：海军你人这么聪明，又有各方面的专长，将来一定能成大器，燕子和你女儿蓓蓓，等着享你的福气呢。海军听了，举杯和我碰一下，一口干了下去。

二

杨集站仪表改造工程结束，我回到生产科继续工作，但和燕子的联系没有中断。除了日常的仪表管理工作联系外，燕子在杨集附近的农贸集市上，经常买些比城里新鲜和便宜的食品，有时她自己带过来、有时托人带来给我家。我那时也成家不久，孩子也小，爱人在医院工作经常加班，我工作忙的经常下站队，家里断菜是常有的事。既然和燕子熟悉了，也就不再推辞。我爱人也经常托她买些排骨、活鸡之类。但每次燕子过来，都是匆匆忙忙，放下东西，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走。

逢到国庆、春节，燕子除了给买些新鲜蔬菜外，另外还专门给办些年货，并说这些是礼品，不能收钱。我和爱人感到不好意思，也给她家女儿买套衣服，燕子看了很高兴，过年后又专程带着女儿蓓蓓来给我们拜年。

我在生产科干了几年，赶上干部年轻化、知识化，从技术员提拔当上了科长，工作上的事更多了，每次再到杨集输油站，见到燕子也只是远远的打个招呼，工作主要是找站队长。但是，燕子和我爱人一直有联系，还是经常托她买些农副产品。

一次我从站队检查工作回来，进公司大门时天已经快黑了。我下了车急急忙忙往回家走。在办公楼的西侧，看到站着一个人影。临近了，我发现这不是燕子吗？我诧异的问：怎么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有事吗？

燕子看到我，一脸的惊喜，说：我下午跟站队的车来公司办事，办完后又去市里一趟，赶回来晚了，班车刚刚发走，我正着急怎么回去呢？

我说：既然车走了，就不要急着回去了，到我家去吧，我那口子做好饭了，吃了饭我再想办法把你送回去。

燕子笑笑说：我一个人倒是可以，可蓓蓓从托儿所回来怎么办？她看不到我还不哭个没完？

我想想也是，公司到杨集站二十多公里，可怎么尽快把燕子送回去呢？我只有动用一下手中的权利了。我对燕子说，你稍等我一下，我让住对门的李师傅送你一下。

燕子说：你不用麻烦，我等一下看还有没有去输油站的车。

我飞快的跑到家属区，敲开了李师傅的家门。还好，李师傅刚吃完晚饭。我说：麻烦李师傅跑一趟杨集站，把仪表工燕XX送回去，路单我明天补给你。李师傅是生产科的专用司机，平时我们关系处的不错，既然我作为科长发话了，他也爽快的答应了。

李师傅从车库把五十铃皮卡车开出来，燕子坐到车上，朝我感激的挥挥手。

岁月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人事在繁乱匆忙中变迁。后来的几年里，我的职务又得到升迁，走上了公司领导的岗位，与燕子的联系逐渐减少，但陆陆续续也听到些她的消息。她丈夫宁海军职工大学毕业后，在站上做了技术员，但他本人不安心这份工作，经常请假跑回苏北X市，一呆就是个把月，站领导都感到头痛，燕子也感到没有面子。公司考虑到宁海军有文艺特长，就抽调他来搞文艺汇演。宁海军这方面倒是很出力，组织的节目也很受欢迎。没想到在总公司排练期间，与另外一位叫陶红的舞蹈演员好上了。消息传来，燕子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带着蓓蓓，哭着红肿的眼睛来到我的办公室，要我出面找一下工会，让工会把宁海军从文艺汇演那里调回来。我理解燕子的苦楚，工会主席也知道再把宁海军留在那里影响也不好，就答应了燕子的请求。

本来燕子以为宁海军回来就会回心转意，但事与愿违。宁海军回来对她们母子态度恶劣，上班更是三天打鱼两天嗮网，经常出去钓鱼，一去一整天，对孩子也是不管不问。那段时间，据说把燕子精神都折磨垮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石油单位工作流动性很大。不久，我随着一纸调令由山东调到了江南，由生产单位改为教育单位。工作之余，打听到燕子的消息，宁海洋最终还是与燕子分手了，他自己辞职回到了苏北，办起了运输公司，据说经营的还不错，最终与那位叫陶红的舞蹈演员走到了一起。

燕子带着蓓蓓仍然留在鲁西北的杨集输油站，宁海军的离去肯定对她的打击很大，见到燕子的人都说她苍老了许多。但她的敬业、她的为人，仍然得到了大家的尊重。

我深深为燕子的遭遇感到痛心，又无力帮助她解决什么困难，更为不能安慰排解她的痛苦感到愧疚。但“山不转水转”，谁能想到，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我竟能与燕子再次相聚。

天堂的候鸟（天堂里的燕子）(2)

（作者提供网络图片）

三

改革的大潮风起云涌，也冲击着我们这些国营大企，兴办第三产业、创办合资公司成了热门货。我所在的南方学校改制，兴办起了电子公司，老师摇身一变成了合资企业的员工，我也从校领导的位置变成了合资企业的总经理。几经折腾，经过几年的艰苦努力，所经营的电子公司风声水起，效益可观。

于是远在山东的原单位领导到这里来学习，回去给上级打报告，也要如法炮制一个合资企业，把江南的合资企业移植到山东鲁西北来，没承想上级竟然批准了。在投资买设备、改造厂房的同时，山东单位选派了五名优秀的员工，先期到南方我所办的电子公司培训学习，这其中就有燕子在内。

我在名单上看到有燕子的名字，真是又惊又喜。惊得是这么多年，燕子虽然生活上遭受不测，但她在工作上没有颓废，在很多人报名要求去合资企业的情况下，能够把她选拔出来，可见领导对她工作成绩的认可；喜的是在千里之外能与她相见，再叙友谊，也能尽力安慰一下她的心情。

相隔近五、六年，再与燕子相见，确实感到岁月的无情，原来丰润的脸颊略显消瘦，眼圈凹下去，眼角也有了鱼纹。但身材依旧匀称，紫色收腰风衣配上乳白色的高跟鞋，显得依然干练而又雅静。她看到我，脸上充满了笑容，因为激动原本白皙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

在企业的欢迎晚宴上，山东带队的领导介绍每一位来学习培训的员工，轮到介绍燕子，我说这位我熟悉，这是我当技术员时的师傅。我把当时在输油站与燕子在一起工作的情况简略讲一下，大家都哈哈大笑，弄得燕子不好意思起来。

燕子和其他几位学员，分配到不同的岗位学习培训。燕子培训的主要职责是生产调度方面，我给她配备了一名有经验的师傅，除了熟悉生产工艺、产品性能外，对整个公司的生产调度、计划管理等等，也都尽心的给与辅导。燕子学习的很认真，笔记本不离手，有时晚上也在生产线上熟悉产品流程。带她的师傅说，很少见到有这么认真、仔细的学员，将来干生产调度肯定是把好手。

在工作的闲暇之余，我也假公济私，让公司的司机带她们来培训的几位把周边有名的景点旅游一下，同去的几位同事就给燕子开玩笑说：我们这是占了你的光，要不是公司老总是你徒弟，哪能安排的这样好？

我从燕子那里，也了解到更多的她个人的近况。与宁海军离婚后，她确实感到很无助和沮丧，感到天都塌下来，一度想辞职回老家算了。但转眼又一想，人的缘分已尽，这也是一种解脱，人生不能为某个人活着，越艰难越要活出个人样来。自己还有女儿，一定不让孩子看出自己的悲伤，全力把孩子抚养成人。这几年，除了工作，她把精力都放在了教育孩子上。女儿蓓蓓也很争气，从小学到中学成绩一直很好，这也是她最大的安慰。

我听了燕子的叙述，打心眼里感到佩服，生活的不幸不但没有击倒她，反而激发起她更高的生活信心，让我对这位外表文静的女人刮目相看，这真是可以作为我修身悟性的师傅了。

为了尽一下我的地主之谊，这天周六的晚上，我请燕子到市里最好的帝都大厦36层旋转餐厅用一次自助餐。在优美的音乐和柔和的灯光下，燕子显得有些拘谨，她低声埋怨我到这样高档的地方消费让我太破费了。我说：我们能在千里之外相见，也是人生难得的缘分，况且我真的从心里把你看作我的师傅，是教会人生的那种师傅。她笑了，说：你可真会夸奖人。我可是从见到你的那一天，就认为你是个人才，现在让我说对了吧？

透过餐厅的玻璃窗，整个城市璀璨的夜景一览无余。我与燕子一边观赏着万家灯火，一边回忆起过去的那些往事。后来，燕子告诉我，这一晚，让她彻底从个人生活不幸的阴影中走出来，感到生活的美好，也增添了她追求新生活的勇气和信心。

三个月的学习培训结束了，燕子她们要回到新建的公司去，好在大家都建立起了联系，而且今后从事的工作业务相同，打交道的机会更多。燕子再三嘱咐我多来山东公司指导工作，我也告诉她，今后遇到什么困难，就到南方的公司来求助。

果然，双方的公司业务往来很频繁，我每年要回到山东几趟，燕子她们也经常有人来往，年底两家公司对口业务部门还要一起搞交谊，彼此联系和信息很多。燕子也成了山东公司的业务骨干，担负起了山东公司生产业务的大梁，她自己开心很多，我也为她取得的成绩感到高兴。

四

好景不长，正当两家公司业务逐步开展起来时，上级调整了经营从策略，所有的三产项目全部关、停、并、转。眼看着刚刚起步取得效益的公司要关停，辛辛苦苦打拼了几年的市场丢失，企业的发展愿望付之东流，我心里感到十分痛心又万般无奈，这里面浸透着多少人的付出和心血啊。但是，上级的指示又不能不执行。我一边联系设备的出租与转让，一边到处跑应收账款，尽量把损失减到最低限度，同时还有现有职工的安置问题，真是忙的焦头烂额。这期间，燕子也给我打来电话，询问我下一步她该怎么办才好？我说按照上级的指示精神，三产回来的人员要先行待岗，待岗超过三个月只发生活费，然后等待下一步劳动优化组合再上岗；另外一条出路就是买断工龄，自谋职业。按照燕子的情况，先待岗，等待下一步劳动优化组合，再上岗应该没有问题。我把这个意见告诉她，燕子说：我考虑一下，看具体情况再说。

紧张的忙活了半年，终于把经营的合资企业注销掉，人员分流完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上级又把我调离到距山东更远的湖北，接收一个新单位的任务。燕子也听说了这个消息，打电话来询问情况。同时，她也告诉我，她已决定买断工龄，准备辞职自谋职业了。

我听了，吃了一惊，问她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她说，经过这几年在合资公司的锻炼，开拓了眼界，她也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偏僻的输油站去了。女儿蓓蓓已考上了上海的大学，她也没有了负担，苏北X市里经商的哥哥支持她，让她也出来闯一闯。

我听了，未免有些怀疑，闯市场挣钱哪有这么容易，我这些年在市场上摸、打、滚、爬，可是吃尽了苦头，她一个淑雅的弱女子，想要自己闯市场挣饭吃何谈容易。所以，就劝她尽量不要轻率的做决定，还是国营大企的铁饭碗稳当。

燕子告诉我，她买断工龄的手续已办妥了，这两天正在苏北，和她哥哥谈下一步怎么做业务呢。看来她决心已定，无可挽回。我放下电话，心想真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任何人都受不了那些五颜六色的诱惑，从乡村来到大都市的人，有几个愿意再回到穷乡僻壤的地方去呢？我也多少理解了燕子的想法。

因为我刚到了新的单位，许多情况从头做起，我工作从年头忙到年尾，中间急匆匆的回山东一趟，也是见见家人就匆匆赶回。道听途说燕子正在办公司，据说开业后效益不错，我也没有多打听。

转眼快过了两年，这年年底上级要在山东的单位开现场会，我正好回去开会，顺路回山东家里看看。刚坐车回到山东原单位，在会议现场报到还没住下，就接到一个当地的陌生电话。我接通电话，听筒里传来是燕子的声音，她带着欢笑的声音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开这个现场会的，这回一定多呆几天吧？

我告诉她，是打算准备多呆几天。她说；那一定安排个见面时间，你也应该关心一下我这个买断下岗职工的生活吧？我说；好吧，你等我电话。

等到开完会各项事情处理完毕，我想应该和燕子联系一下，就拨通了她留下的电话。电话那头燕子显得很高兴，说你在原地等着就行，我开车过去接你，请你到我的公司来看一下。

我等了不长时间，一辆黑色的沃尔沃轿车就来到我的面前，燕子在里面按下车玻璃窗招呼我，我随身上了车。仔细打量一下燕子，发现她的气色比往年显得更年轻，新烫过的头发，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合体的西服短裙，更有一股成熟女人的魅力。我说：燕子，你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女强人，当上大老板了。

燕子莞尔一笑，对前面的司机说：先到公司办公室去吧。

车子沿着环城湖绕了一个弯，很快在临近市商业中心的一栋高楼下停住。燕子告诉我她租下了这个商业中心的三层楼，作为主要商场，另外在下面县城，还有一个分公司。

来到三楼她的办公室，也是装饰的豪华大气。高档的红木办公家具，博古架上摆放着不少古玩瓷器，墙上几幅字画和桌边的几盆绿植、文竹，更显的办公室文雅大气。我打量着这优雅的环境和眼前成熟端庄的燕子，再也不能和当年的仪表女工的形象相提并论了。燕子看我的神态，不经“咯咯”笑起来，说：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的能力？我连忙说：哪里的话，我只是感到这一切变化的太快了。

燕子让服务人员沏好茶，一边喝茶一边告诉我她这几年的创业经历。她说多亏了在苏北做商业流通的哥哥，给她指明路子，把苏北的特产倒到山东，山东的特产流通到苏北。一开始，小赚了几笔，待到客户稳定了，慢慢的就搞大起来。现在，加上外地的分公司，一年利润有近百万。

我听了，瞪大了眼睛，不是燕子亲口告诉我，我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在国企本份老实、待人接物诚恳的普通女工，竟能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轻松搏击，取得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绩，真是时势造英雄啊！

我发出由衷的赞叹，燕子说：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到合资企业外出培训见了世面，也甩掉了自己命苦的思想包袱。后来又接触到更广的社会面，看到别人丰富多彩的生活，我问自己就不能改变一下生活现状吗？再加上哥哥的鼓动，才走上这条经商的路。

燕子说，她女儿蓓蓓马上大学毕业考研，如果有可能，再送孩子出国深造。她对未来踌躇满志，准备再在临县搞几个分公司，做成连锁商业模式。

中午，燕子在当地有名的《运河酒楼》接待我，并喊了我熟悉的当地的几位朋友坐陪，大家都夸燕子经营有方，信誉、人缘也好，将来生意肯定有大发展。燕子笑吟吟的给各位敬酒，得体大方，应付自如，一副职场经营人的形象，再也看不到当年那个穿工服、见人先腼腆微笑女工的影子。

从燕子那里回来，我如释重负。有谚语说：上帝为你关闭了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燕子，一个普通女工，经历了个人生活的不幸和磨难，但她没有垮下，自己又闯出了另外一片天地，书写出属于自己的人生辉煌。

五

命运多舛，世事无常。燕子病危的电话是她女儿蓓蓓打来的。虽然这几年没有中断与燕子的联系，但大家平时都很忙，只是年头年末想起来聚会时联系一下。去年相见时看到燕子有些消瘦，她说胃有些毛病，正在吃中药条理，大家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蓓蓓在电话里说，她母亲今年年初就确诊为弥散性胃癌，是属于高致命的那种，虽然在北京医院做了手术，半年过后又复发了。这次从北京复诊回来，医生说已没有治疗的必要了，现在住市里医院的病房里，燕子痛的已昏过去几次，靠打杜冷丁止痛维持着。看到母亲痛苦的样子，蓓蓓痛不欲生，她知道母亲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就瞒着母亲给几个亲朋好友告诉一下情况，以便有个准备。

我听了蓓蓓的电话，脑子“轰”的一下子就大了，燕子真是苦命的人，事业刚刚有了成就，怎么身体就垮了。急急忙忙赶回来，在医院里见到了病榻上的燕子。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把人吓个半死。燕子做化疗头发都脱落了，只剩下稀落落的几缕；眼窝凹下去，脸皮紧贴颧骨，看上去像一个骷髅；浑身皮包骨头，1.65米的个子缩成一团。她看我进来，有气无力的说：你怎么来了，我不让蓓蓓告诉你们。

我用手抚住她枯瘦的肩膀，心里颤抖着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苍天啊，大地啊，你为什么偏偏把这么多的人生苦难降临到这个善良的弱女子身上，天道真是不公啊！燕子刚刚爬出阴霾，享受人生，疾病的恶魔就把她折磨的由人变成了鬼，燕子是怎么承受这濒临死亡的日日夜夜的啊！我与燕子的眼神对视，从她的眸子里我读到的是对生的渴望和对命运凄惨的绝望，这眼神深深刺痛了我的心，让我永远难以忘怀。我和蓓蓓又到医院找了熟悉的医生，让他想办法减轻燕子的痛苦，又安慰蓓蓓不要怕，有事情随时打电话联系。

不出所料，几天后，燕子在医院病逝。蓓蓓在她母亲家乡亲属和我们几个好友的帮助下，处理完后事，带着燕子的骨灰盒回苏北老家安葬了。

古云：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生命不因为你善良就让你长寿，也不因为你做恶多端就减少你的阳寿，所以人们才发出天道不公的呐喊。燕子走了，带着她对生活深深的眷恋，带着她对女儿蓓蓓的深切希望，她没有等到孩子成家立业的那一天，她是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这个人世的啊！

陶潜说过：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燕子离开人世已有好几个年头了，但她的魂灵还在，不忘托梦给我，转达她对人世间的挂念，让我又回忆起她的人生往事。我把这些写成文字，祭奠在天堂的燕子，愿她一切安好！

2023.1.13

天堂的候鸟（天堂里的燕子）(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