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陈言】

每当日本政局发生巨变的时候,笔者总会想到1990年选举时,在野的社会党获得大胜,虽然未能取得政权,但距离政权仅有一步之遥。社会党党首土井多贺子在选举结束时,情不自禁地说:

“山动了!”

在一个巨大变化即将到来的时候,日本社会总会地动山摇。

当在日本宪政史上创造了两次做首相执政时间最长、首相连续在任时间最长的纪录后,安倍晋三兴高采烈地以“肚子疼”为名,再度辞去首相。尽管接班的菅义伟首相逢人必说要继承安倍路线,但这8年以保守、右倾为主要特点的日本政治毕竟走到了尽头。

日本首相谈安倍为什么被杀(陈言安倍一走日本右翼树倒猢狲散)(1)

2020年9月16日,在众议院首相指名选举会上,时任首相的安倍晋三与已出任自民党总裁的菅义伟(资料图/日媒)

厌韩、厌华、反左翼

安倍执政期间,日本右翼的运动以“厌韩”、“厌华”、“反左翼·反自由派”为重要内容。

这些年,笔者多次去东京新宿区大久保街道,在满目朝鲜文字、半岛产品的街头,看到半岛文化以一种新的物质文明的形式,浸润到了日本社会。广播电视中的韩流,极大地影响了日本社会,不论用多么大的精力去宣传朝鲜对日本市民的绑架问题,半岛文化以一种亚文化的形态,能一直不断地扩大其势力范围。阻挡这种文化的传播,右翼必然要到大久保街道上向半岛文化宣战,用恶骂的方式发表演说。

新宿区等地方行政机关,通过立法的方式,禁止恶骂式的游行示威,这两年恶骂现象少了很多。在恶骂及厌韩口号之外,右翼拿不出新的厌韩内容来引人耳目,现在厌韩更多地转到由主流媒体对韩国进行负面报道,而右翼组织的厌韩活动渐渐失去了民众的关心。

整个半岛的经济及文化实力,对于今天的日本已经不占优势地位。右翼的另一个运动内容无非是“厌华”。2010年以后,中日关系的倒退与右翼的“努力”分不开。

这里也有一个悖论。2010年中日GDP规模大致相当(中国6万亿美元,日本5.7万亿美元),但到了2020年中国已是日本的3倍(中国15.2万亿美元,日本4.9万亿美元)。中国的发展与日本的停滞,让右翼有了国内的基础,但行动本身变得愈发的苍白。

日本首相谈安倍为什么被杀(陈言安倍一走日本右翼树倒猢狲散)(2)

资料图:日本统计网站“世界経済のタネ帳”

在资本主义制度、国家安全保障等方面,日本与韩国立场相同,但右翼却要炒作厌韩;在经济方面,日本不可能脱离与中国的关系,但在意识形态上一定要搞与中国对立的厌华。日本的厌韩及厌华,与日本国家前途是一组严重对立的矛盾,其本身不具有可持续性。

在极度厌韩及厌华的国家里,外交政策将动摇不定,不可能永久地厌韩厌华,同时又不能摈弃以邻为壑的右翼思潮,脱欧(美)入亚,成为东亚的一员。外交、对外政策的摇摆不定,让日本白白放弃了本来能够享受到的东亚市场机会,日本经济本身从“失落的十年”,走向“失落的二十年”后,深陷“失落的三十年”。

此外,日本的左翼运动随着柏林墙的倒塌、苏联解体,在进入21世纪以后,基本处于休眠状态。今天的日本共产党志位和夫,甚至以在右翼媒体《产经新闻》发表文章攻击中国的言论为荣,已经成了右翼统战的重要对象。偶尔和右翼唱反调的自由派,也基本上失去了舆论阵地,在现代日本相当的萧条。

对安倍的突然转向保持沉默

在没有具体的对朝战略的情况下,特朗普与金正恩会面,让主张严厉孤立朝鲜的日本右翼失望到了极点。在眼看着日本厌华情绪已经统治了整个日本舆论场的时候,安倍2018年将对华方针调整为“从竞争转变为协调”,再度让日本右翼措手不及。

2012年12月,安倍当选为日本首相,第二年便迫不及待地通过参拜靖国神社的方式,彰显其右翼保守特点。在对待半岛问题上,安倍最为强调的是朝鲜绑架日本平民问题,右翼思潮与绑架问题结合在一起后,看上去有了市民运动的感觉。对待韩国,安倍采取的同样是高压方式,想压迫韩国一切听从日本的指挥。结果是安倍8年,日本对朝对韩政策双双失败。

日本首相谈安倍为什么被杀(陈言安倍一走日本右翼树倒猢狲散)(3)

2013年12月26日,安倍晋三参拜靖国神社(资料图/日媒)

日美关系在奥巴马期间有“日本修正主义”悬念,在特朗普时期则是一直持续了高关税政策,日本未享受到经济上的特殊待遇。日俄之间在领土问题上无任何进展。

无奈之下,安倍于2018年将与中国的关系规定为“从竞争转变为协调”,在充分酿造出全日本的厌华情绪后,此时调整与中国的关系,让右翼觉得安倍做出了“转向”(叛变)的决定。

中日之间在2019年及2020年间出现的协调趋势,日本右翼对此一直保持沉默,反而是舆论未赞成安倍的协调,保持着对中国社会基本全面否定、质疑的态度。

当安倍辞职后,右翼在领土、香港等问题上,再度成为攻击中国的急先锋,便是在新冠疫情开始严重打击日本社会,此时特别需要和中国联合抗疫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一点收敛的态势。

举起特朗普大旗

特朗普的排外主义、美国优先政策等等,在美国能够引起共鸣、支持;但特朗普的政策并没有给日本网开一面,同样相当严厉地打击着日本产业,造成了日美关系的不确定性,让日本政府难以对未来的日美关系做出准确的判断。

此时日本右翼支持特朗普,这看起来矛盾、滑稽。

主要还是因为日本右翼的厌韩、厌华、反对自由主义在意识形态上与特朗普的排外主义产生了巨大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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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29日,东京都千代田区,大量特朗普的日本支持者在游行中打出“全力支援特朗普再次当选”的标语。(资料图/日媒)

日本右翼排外,并不是因为半岛移民、中国新华侨打乱了日本现有的经济秩序,抢占了日本现住民的工作;半岛移民、新华侨给日本带来了新的工作希望,拓展了日本向外输出产品及资本的渠道,这些输出至少在日本经济停滞的时候,没有让市民生活水平发生严重的下滑。但经济的长期停滞、日本社会在进入21世纪以后发生的贫富严重悬殊现象,导致社会矛盾不断沉积,闭塞社会也只能以排外的方式找到撒气口。

此时日本右翼在政治上找不到一个可以表述其思想信条的政治口号,只能联合自民党保守派,通过以保守的方式获得政权的承认,在支持安倍政权的同时,谋求右翼本身的发展。

早先看到安倍与特朗普紧密地走在一起,右翼便有种由衷的兴奋。安倍在右翼那里具有绝对权威,是日本的一面大旗,是他们共同崇尚、礼拜的对象。有特朗普和安倍那看上去如钢铁一般的个人关系,这个比什么都能给右翼以坚强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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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5月26日,安倍与特朗普一起在日本打高尔夫球(资料图/日本首相府主页)

不过,著有《日本型排外主义》一书的日本社会学者樋口直人认为,日本右翼的排外主义具有强烈的政治性格,这种性格“与由美利坚合众国的特朗普支持者构成的右翼性格有着显著的不同”。

这种不同,一方面让日本右翼在明知日美两国各自追求的政治目标并不一样的情况下,在日本国内支持安倍,国外则支持特朗普;另一方面,在对待美国选举结果一事上,和美国特朗普的支持者一样,言谈举止相当激烈,一些日本右翼可以赌上自己的生活工作,支持特朗普。这样的偏执最后毁了日本右翼运动。

与安倍私交甚厚的右翼作家百田尚树,反复说过如果特朗普败选,他本人将不再当作家。百田自2019年美国开始选举就坚定地站在特朗普一边,2020年底,特朗普选举结果已经明了,但他依旧坚信特朗普能最后扳回一局。这种坚信超出了普通右翼能够接受的范围,在明摆着特朗普最终会退出政坛的情况下,日本网络上出现了右翼攻击百田的现象。

日本右翼最不愿看到的是,拜登上台后若在环保、多边主义、关税政策方面做出与特朗普不同的举动,自己将失去排外主义的特朗普大旗。虽然右翼也看到了特朗普与他们视为眼中钉的朝鲜首脑金正恩一起会谈,出其不意地打了安倍的脸,但只要排外主义的旗帜不倒,就能将日本的排外主义坚持下去。

日本右翼甚至杜撰出了阴谋论,将特朗普在大选中的失败归于某种美国社会的阴谋,他们认为特朗普并未失败,他只是在选举中被做了手脚。右翼对美国选举制度、选举方式并非完全无知,但就是坚信阴谋论。

如木下在《论座》的文章中说:

“百田尚树、有本香、门田隆将、小川荣太郎等认为特朗普获胜却遭遇了暗算,鼓吹阴谋论。这些人都与安倍前总理具有深交,在安倍政权之下,他们与统治权力沆瀣一气,扩大了自我市场。但这种地位随着安倍辞职而失去,一种焦虑及恐怖,让他们最后也只能去煽动阴谋论。”

只可惜,特朗普大旗也要倒下了。

无能无策的菅政权

菅义伟号称全面继承了安倍政治,但2020年9月以后,看不到菅在日本国内问题——特别是右翼热情最高的修宪问题上——显示出积极态度。日本女性结婚后改姓夫姓,自由派等希望日本导入夫妇别姓制度,对此右翼持否定态度,但菅对此则态度不明。从这两个问题上看,菅很难说全面继承了安倍路线。

今天的日本,由于日本共产党早已经失去了民意支持,其他在野党同样处于极为弱小、无关疼痒的状态,政治上的右倾化日益严重。但在社会问题上,哪怕是最坚定的右翼政治家,也有些人在夫妇别姓问题上,倾向于女性结婚后使用婚前姓名的做法。

右翼在获得整个舆论场后,其本身开始出现了分裂。

如果说安倍外交轰轰烈烈,却没有给日本带来实惠的话,菅在内政上,尤其在新冠疫情的防治上,其无能无策该是包括右翼在内的日本人的一般结论。东亚只有日本每天仍有数千人确诊、数十人死亡。新冠大难当头,日本社会愈发没有了革新的念想,右翼巧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发展机会,但社会的停滞,让右翼最终也停顿了下来。

在国际问题上,右翼能说的也就是“特朗普获胜”,而这些话右翼本身听着也不舒服,右翼内部早已开始相互攻讦,打得不可开交。在国内问题上,一时间右翼希望安倍东山再起,但赏樱会等丑闻等的不断发酵,使得安倍实际上已没有了成功复出的可能。

日本首相谈安倍为什么被杀(陈言安倍一走日本右翼树倒猢狲散)(6)

2020年12月24日,菅义伟在国会答辩(资料图/日本首相府主页)

日本政治学者木下茅在2020年12月22日的《论座》上,对日本右翼的特点有一个十分准确的归纳。

“政权转换后,菅义伟未能将基层组织再度重组,(右翼)一直处于丧失方向的状态。曾经支撑过安倍政权的右翼势力,现在处于深刻的危机之中。最近我们从网络上看到的右翼状况是,早已经没有了安倍政权下的荣光,他们过去与统治权力紧密结合,能够压制舆论,控制在野党政治家的雄姿不复存在。现在他们只能抛出一些阴谋论,无暇顾及自己的敌人左派、自由派,只能一个劲地不断内斗,丑态尽露。”

安倍2020年8月号称“肚子疼”,透露出想辞去首相职位的意思后,到2021年1月前后不过5个月的时间,其麾下曾经紧密团结的右翼,竟然落到了这个地步,出人意外。

结语

安倍在,右翼独霸论坛,形成一股巨大的逆流;安倍不在了,进入到了菅内阁时代,却看不到菅本人在厌韩、厌华及反左翼方面能做出哪些建树,政权与右翼同流合污走到了尽头。

美国政局动乱、新冠疫情在日本肆虐,这些影响盖过了安倍时期大行其道的右翼风潮,右翼本身随着在社会上的普及,开始出现多样化。但安倍的淡去让右翼失去了旗帜,丧失了共同斗争的目标。

安倍辞职后的四个多月,重新将安倍扶起的苗头确实有过,但最终未能成为现实。日本右翼依然存在,但已经没有了安倍这面旗帜,安倍也没有培养右翼旗帜的新旗手。今后让散去的猢狲再度粘合起来,实在艰难。

日本经济的停滞,让社会变成死水一潭。右翼不具有改变社会的动力,不论是厌韩厌华,还是和日本左翼、自由派论争,右翼考虑的是回归旧制。但越希望走回头路,就越无策无能,后安倍时代的日本,也愈发暗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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