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出事后,岑稚被寄养到程家。六岁到十六岁,她结巴又自卑的少女时期,是程凇推开那扇紧锁的门,逆着光进来牵住她的手。
“你跟在我后面,他们不敢欺负你。”
岑稚一跟就跟了七年。
程凇恋爱,她帮忙打掩护。
程凇追人,她代写情书。
在这场难窥天光的暗恋里,她尽职尽责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
程大少爷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身后却总跟着条安静又听话的小尾巴。
所有人都看出岑稚的意图。
唯独程凇不为所动。
“从小就当妹妹的。”他碾灭烟星,语气散漫,“我倒希望她别动心思,认清位置。”
后来岑稚真死心了。
程家收养的二小姐和谢家联姻的消息一出,圈内哗然轰动。
程凇半夜喝得烂醉,对着手机眼圈红红地叫她小名:“……什么时候回家?吱吱。”
#赵茯苓 春九塘私会##赵茯苓 恋情#热搜娱乐板块被同一个名字霸榜前三,词条后浏览量还在飞速增长。赵茯苓两个月前凭借一部上星古偶剧大火,跻身娱乐圈四小花旦,粉丝数和话题度飙升。但毕竟才刚红不久,热度远远没到爆掉词条的程度。大部分吃瓜群众还是冲着被她带上热搜的另一位来的。岑稚握着鼠标点进词条二。占掉热门位的是圈内很出名的狗仔社,半小时前放出一张照片。被拍地点是汀宜南湾路独此一家的私人高档餐厅春九塘,赵茯苓一袭法式抹胸桔梗裙从车上下来。副驾驶门全敞,坐在车里的男人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他懒散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修瘦骨感。指节干净,仿若玉雕,泛着冷白色的光。只一只手,就将氛围拉到满点。让人忍不住想象那张同样绝色的脸。不得不说,照片拍的很有分寸。除开赵茯苓本人高清无.码到辨无可辨锤入地心,男人的脸和侧车牌明显经过后期处理,糊的像座机。和前者完全不是同个像素。即使这样,也不影响评论区准确猜出绯闻男主。照片里那台配置顶级的帕加尼漆色嚣张如火焰,放眼整个汀宜也没几个人敢开进市区。更别提用副驾载当红小花。可程凇这人没有什么不敢的。岑稚忽略评论区,点开原图,鼠标滚动,放大到模糊,定格在男人腕间那块表上,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一点侥幸彻底熄灭。“小岑……”对面工位的洪怡从电脑后探出头,想说什么,对上岑稚的脸,一愣,关心地问,“你不舒服吗?”岑稚退出微博,调动略微僵硬的面部肌肉,绽放出一个笑:“没有,我在找明天采访要用的资料。”洪怡提醒:“上午的会议记录你整理好记得发副编邮箱。”她往四周看一圈,凑过来压低声音,“小心交晚了老顾又挑你刺。”洪怡说的老顾是顾兆兴,《一周时新》杂志国内时事A组的主编。四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有点秃顶趋势,最擅长的除开抢下一手新闻,就是趋炎附势,职场潜规则被他摸得明明白白。组里但凡漂亮点的女同事多少都被他恶心过,但他后台硬,又跟领导关系近,惹不起,大家都忍气吞声。上星期组会结束,加班到半夜,顾兆兴点名几个女同事说要请大家去附近酒吧,酒水花销他买单。“看你们加班辛苦,放松放松。”顾兆兴西装革履人模狗样,话也说得冠冕堂皇,还在往上搭高架,“都来啊,谁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简直要把心怀不轨写在脸上。在场的人私下里交流眼神,有的嫌恶有的无奈,谁也不敢先开口。枪打出头鸟。“那就这么说好了。”顾兆兴眼睛笑成一道线,转身要走。离他最近的工位冷不丁传出道清软干净的声音:“不用了,主编。”顾兆兴脚步一顿,回头。众人目光跟着他齐刷刷地转向声源处。小姑娘从资料里抬起头,一张皙白瘦圆的巴掌脸,荔枝眼润黑剔透,衬得人甜净乖巧。说话语速却不紧不慢,甚至透出几分不容置喙的平静。“不用破费,主编。”像是怕顾兆兴听不清,岑稚又重复一遍,同时按亮手机屏幕朝向他,“已经十一点了,明早还要来公司。如果主编真想体恤员工,建议直接包车送我们回家。”话音一落。全场鸦雀无声。坐在岑稚对面的洪怡惊掉下巴,默默在桌下给她竖个大拇指。这还是她进A组两年以来,第一次有实习生敢跟顾兆兴当面杠。初生牛犊不怕虎。刚毕业的大学生就是勇。虽然大家心里很爽,但场面一度非常尴尬。顾兆兴何曾这样被人打过脸,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大无畏的岑勇士次日就被针对了。顾兆兴本想从工作入手,但岑稚次次任务完成度极高,撰稿漂亮,出稿更迅速,每天准时准点打卡上下班,不划水不摸鱼,还把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简直能被评选个年度最佳实习社畜奖,挑不出丁点儿毛病。像一枚刀枪不入的软钉子。顾兆兴这人吃不得任何亏,干脆从鸡毛蒜皮上找茬。昨天开会岑稚罕见地晚来一分钟,被他逮到机会批评得狗血喷头,一路上升到工作态度。洪怡本来担心实习生脸皮薄,会被骂哭,余光往会议桌角落瞟一眼。实习生坐姿端正,手也规规矩矩摆在桌上,跟课堂听讲似的,仰头注视着领导唾沫星子乱飞的脸。认错的表情无比诚恳。左眼写着“我错了”,右眼写着“你都对”。以假乱真敷衍大师。洪怡当时就觉得,这小姑娘可真他妈有意思。岑稚显然也回忆起昨天挨骂的场景,点点头,将会议记录再检查一遍。她时间观念很强,二十二年来没怎么迟到过。昨天临时接到电话耽误一分钟,不巧被顾兆兴逮个正着。非必要情况下,她不会允许任何人从她身上挑出差错。这是程家从小对她的要求。发完记录,还剩半个小时下班。岑稚难得开始摸鱼,又点进微博。热搜词条挂在榜上没下来,评论区纷纷猜测没辟谣就是锤实了。更何况有图有真相。照片上那块表岑稚再熟悉不过,去年程凇生日,她攒钱送的。欧米茄海马,和他表柜里那些动辄上千万的完全没法比较,但也花光岑稚一小半兼职积蓄。他很少戴,这次被她碰上。岑稚宁愿他扔角落积灰。对着电脑安静几秒,岑稚从充电格里拿出手机,点进微信。被置顶的人待在她信息最上方。日期显示最近聊天是四天前。她不开口。他很少主动联系她。反正最先忍不住的都是她。岑稚轻吸一口气,平静地准备返回,好友方子奈发来消息。奈奈:【岑哥岑哥!】奈奈:【我在黎安酒庄,你晚上要来玩儿吗?】岑稚计划着加个班把下午那篇新闻稿写了,正要拒绝。对面又弹来一张照片。墨尔本风的品酒会现场,铺着流苏绒布的方形长桌上,玻璃杯搭成小塔,杯中各色酒液晶莹剔透。岑稚在错落人影里一眼捕捉到照片角落,那里有两条搭起的腿。坐姿闲散,澄黑西裤往上收起一截,露出穿着黑袜子的脚踝,细瘦修长。屏幕上的指尖停顿两秒,岑稚将原来的话删掉,重新打字。茨恩岑:【嗯。】–岑稚下班简单收拾了一下,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连全妆都没化。酒庄在青城半山,出入要扫车牌,安保很严。出租车到山脚被拦住,要出示酒会邀请函,岑稚从车上下来,给方子奈发微信。这片净是些富二代销金寻乐的场所,东侧山道还有个赛车俱乐部。跑车轰鸣声阵阵传来,响彻半边天。七月中旬的汀宜暑意正浓,前些天才下过场雨,青城山脚空气格外清新,车扬起的热浪里都带着樟树叶香。天边火云如烧,卷起一趟绯红。岑稚拎着包耐心地等在路边,不多久眺见一辆火红小跑,从山道风似的冲下来,稳稳停在她跟前。方子奈左手搭上车窗,瘦白腕上叮铃叮咚地挂着串细银链,棕色方框墨镜推到头顶,冲她吹个打旋的口哨。“岑哥,上车。”岑稚惊讶:“又换车了?”“对啊。”方子奈笑嘻嘻地帮她开副驾车门,“我哥送的,帅吧?”岑稚坐上车,忍不住感叹:“你们有钱人集车怎么跟集邮似的。”“谁都有点爱好嘛。”方子奈发动车子,“我哥喜欢收唱片,程凇哥喜欢藏表,你就没个想要收集的东西?”经济实力与这群人犁着鸿沟的岑稚沉默片刻,反问:“收集表情包算吗?”
方子奈:“……”
跑车一路畅通无阻穿过大片葡萄园荫道,到酒庄正门。
停车坪一溜豪车依次排开。
黎安酒庄老板脾气古怪,藏酒和酿酒却是一绝,经常请人来品酒。
从他这儿收到邀请函的大多是有钱又会玩儿的圈里人,也有小部分别有用心来谈生意拉投资的。
方子奈倒车的功夫,岑稚瞥见不少熟悉面孔,但没想过会碰上赵茯苓。
女人戴着墨镜,那张只出现在荧幕里的脸被遮挡住大半,露出个尖俏白皙的下巴。从半降下的车窗里探出手臂递邀请函,纤细五指如葱白,涂着层半透明的润红色指甲油。
方子奈显然也看见了,啧一声:“不得不说,我凇哥浪归浪,挑美女的眼光倒是一直飘在大气层啊。”
“不知道这个能撑多久。”她转头对岑稚竖起一根细白手指,又往下弯曲,“我押半个月。”
岑稚收回视线,低头解着安全带,没有接话。
一周都撑不住。
赵茯苓不是程凇喜欢的类型。
前者倒追未可知。
程大少爷向来秉持顶级渣男原则,你来我迎,你走我送,不挽留不拒绝,分手也从来不会闹得很难看。
不折不扣的浪荡子。
方子奈拉着岑稚进去。
酒会厅是很正的墨尔本风格,天顶壁画色彩浓烈,配色大胆。整面墙壁的落地窗外,花果园林无边无际,水晶吊灯在高脚杯里折出钻石冷光。
长桌上各色酒水琳琅满目,桌边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品酒区吧台前坐着几个穿小礼服的女生,见方子奈带人过来,连忙迎上去,目光似有似无地打量岑稚。
一袭白裙大方得体,从头到脚不超过六位数,其中五位数来自她唯一的配饰,两枚小巧的六芒星碎钻耳钉。
除此之外,素净简单。
却有种寡淡到易碎的美感。
“这是我姐姐。”方子奈简单介绍,挑两杯果酒动作娴熟地调配。
这句话分量不低,岑稚明显感觉到这几人眼里的轻蔑一扫而空。
瞬间热络不少。
方子奈也没说错。
方家和程家是世交,她哥哥方子尧跟程凇也是发小。方子奈五岁被她外公接到国外读书,那时程越江才把岑稚带回程家,她俩正好错过。
后来方子奈考上临安大学的美术专业,小姑娘回国不久,人生地不熟,方子尧叮嘱读大三的岑稚多照顾着点,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就亲密起来。
只是岑稚很少出席这种场合,汀宜世家圈子里顶多听过程家二小姐是收养的,没有谁知道人长什么样。
富家千金们凑一起,聊高定聊珠宝聊手包,岑稚高二就搬出程家自己租房子住,生活费也是兼职解决,对这些东西的认知寥寥无几,所以也插不上话,端着方子奈调给她的一杯低度数果酒,心不在焉地抿
目光有意无意地搜寻着。
她记忆力很好,过目不忘。按方子奈发来的照片上的香槟塔摆设,不多时便找到今晚最想见的人。
东南角休息区呈半环形散落着,程凇衬衫黑裤,闲散地翘着长腿坐在沙发上,有种放浪形骸的雅痞。
有几人坐在他旁边聊着什么,他完全没有加入的意思,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手机。
不知道说到哪里,方子尧用手搭上他右侧肩膀,转头跟他讲话。
程凇撩起眼皮。
他瞳仁天生颜色偏浅,被顶板灯光印出五光十色的潋滟。
两人之间隔着重重衣影,岑稚知道程凇看不见她。可在他抬起眼帘的前一秒,她还是快速收回目光。
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抿一口酒。
方子奈和旁人聊什么,她完全没心思听。无所事事地环顾四周,片刻后,再次看向斜对角。
程凇又低下头。
应该是有人发来消息,他扫一眼,按灭手机,起身出去了。
岑稚知道是赵茯苓。
她垂下睫毛,喝完玻璃杯里的酒,从吧台上换一杯半满的。
“……叶辛楚?”
她听见方子奈念出个名字,话里话外满满的不待见,“她不是在翡冷翠待的好好的,干嘛突然回来?”
“听说市美术馆有她的画展,应该是准备留在汀宜了。”
提起这茬的女生往身后小心地瞟一眼,确定那里没人,继续分享八卦,“依我看是回来追人的。”
方子奈:“追谁?”
“程家那位呗。”
方子奈这才想起当年那件事,皱起眉:“程凇现在有人吧。”
“那又怎样?”女生一脸这你就不懂了吧,“白月光这种存在是无敌的,在她跟前,现任前任都要靠边站。”
方子奈没说话。
她和叶辛楚不对付,也要承认,叶辛楚担得起白月光这三个字。
单是程凇当初和叶辛楚分手后,准备去瑞士留学,就传的沸沸扬扬。
瑞士距离翡冷翠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是何心思不言而喻。
耳边响起酒杯磕碰台面的清脆声响,方子奈回头,发现岑稚正靠着吧台走神,手中杯沿碰上玻璃。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岑稚回过神:“……没什么。”
她把酒杯搁在吧台上,神色自若地道,“你们聊,我出去透透气。”
“别跑太远。”方子奈交待。
岑稚笑了下,拿上手机,没有走正门,从酒会厅侧门离开。
侧门外面是花园露台,鲜花簇拥成海,不远处是波光粼粼的翠绿湖泊。岑稚走下白玉石阶,站在庭院里。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浓墨重彩的深蓝色里印着弯朦胧月牙儿,倒挂在整片茂盛的葡萄园上空。
山上空气沁凉,岑稚深吸一口,寒意顺着喉咙进入肺里,将燥热的心思和滞闷的酸涩一起浇灭。
她仰头看一会儿月亮,转身想走时,余光眺见二楼的露天花厅,有一对人影正暧昧地接吻。
男人后背抵着雕花廊柱,瘦高身形懒懒倚在那儿,任由身前女人如藤蔓似的缠上来,不避开也不主动。
冷淡又风流。
女人踮起脚尖,勾住他后颈。他像是来了点兴致,夹着烟的那只手松松搭在女人腰间,将人揽向自己。
似乎注意到楼下有人,程凇垂眼往庭院看来,岑稚下意识地躲开。
院前停车坪是贵宾区,不同于正门主道的车马盈门,这边停得寥落晨星。
离她最近的是台柯尼塞格,很拽的哑光黑。岑稚躲到车门后才发现车篷敞开着,根本遮不住什么。
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远远淡淡地落在她身上,岑稚硬着头皮转过身,背对二楼露台,面朝向跑车。
然后发现副驾坐的有人。
会厅灯光从后方打来,又被岑稚挡下大半。那人被她的影子遮住下半张脸,只看到高挺的鼻梁,光线交织的碎发,和松懒地半挂在车窗外的手。
他穿着白衬衫,衣袖半卷搭在手肘处,小臂白皙清瘦。骨节分明的指间夹着半根烟,应该是在一边抽烟,一边低头看手机。
被岑稚投下的影子扰动,男人抬起眼帘,眼底瞬间涌入灯光。
两人目光在半空撞上。
像零度的冰水撞上沸腾的岩浆,溅出微妙的化学反应。
直直对视,谁也没有先挪开。
岑稚甚至看见男人冷白的脖颈间,喉结犹如被正方体冰块顶出一个棱角,清晰突出,那里印着红痕。
暧昧的像草莓。
……堂而皇之地种到这种地方。
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果然。
下一秒,男人把烟按灭,微微歪过头朝她身后看一眼,眉梢挑起。
明显是瞧见二楼露台的情景。
他收回视线,又半仰头望向岑稚。下颌皮肤很薄,线条利落。
拖着点漫不经心的尾调,兴致缺缺地问:“你男朋友?”
嗡嗡——
手机酥麻地震动着掌心。
岑稚低头看去。
一条新消息来自置顶。
岑稚回到花半里,将近半夜十一点。电梯前几天维修,所幸她租的楼层不高,爬楼梯也不算太累。
她毕业跟着程凇回汀宜,被《一周时新》录用为实习生后,为了上下班交通方便,搬到这个老旧小区。
从岑稚高二开始兼职,婉拒程家接济起,裴芹和程越江夫妇俩就好像仁至义尽,对她的生活不闻不问。
可以说,除了程家二小姐这个头衔,她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楼道里寂静无人,声控灯亮的有一下没一下,莫名有点渗人。
岑稚不敢回头看,一路小跑到六楼0612门前,拿钥匙打开防盗门。
按下玄关和客厅大灯,明晃晃的光线照亮整间房屋,她对黑暗的恐惧才减弱些许,慢慢平复呼吸。
岑稚不种花也不养宠物,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干净到像间样板房。
墙漆和家具全部是低饱和色,不见任何浓烈明艳的色彩。
有种与世隔绝的寡淡。
岑稚趿拉上拖鞋进洗漱间卸妆,对着镜子发现六芒星碎钻耳钉掉了一枚。
右耳空空如也。
她不确定是掉在楼道里,还是黎安酒庄会厅……也可能是庭院。
岑稚想起那辆拽得要死的哑光黑超跑,和副驾上不怎么正经的人。
从小寄人篱下,让她对情绪的感知力异常敏锐。所以那句“你男朋友”问出来的第二秒,岑稚就能察觉到男人话里若有若无的找茬意味。
不等她想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这人,程凇的微信又发过来。
她当时有种莫名其妙的尴尬,低声和男人说句抱歉,匆匆离开。
之后一直待在吧台边,直到方子奈送她回家,没再去别的地方。
岑稚想了想,给方子奈留言让她帮忙找找吧台上是否落下枚耳钉。
那边很快回个OK。
岑稚放下手机,拿衣服去浴室洗澡,洗完澡出来,手机屏幕亮着。
闺蜜祝亥颜三分钟前发来微信。
不祝:【[图片]】
不祝:【来看我儿子。】
岑稚点开原图,黑糊糊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迷茫地找一圈,这才在纯黑地毯上发现一只纯黑德牧幼崽。
完美融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双毛绒黑拖鞋。
茨恩岑:【你要养狗了?】
“对啊。”
那边发条语音过来,懒洋洋的温柔女声,“一个人住很无聊嘛,我又不像你能耐住寂寞,清心寡欲的跟小尼姑似的,成天围着那谁打转。”
“要我看,你就该找个男狐狸精,勾你破破戒,保准你不会一门儿心思全搁你家竹马哥哥身上。”
岑稚听到这里,就明白这人是看见微博热搜,过来安慰她的。
她暗恋程凇的事情,这么多年只有祝亥颜一个人知道。
当初叶辛楚和程凇恋爱,她翘了专业课在天台抽烟,被满学校找她的祝亥颜发现。女孩子的心思是可以共通的,祝亥颜当时没惊讶她竟然会抽烟,也没问她什么时候喜欢的程凇。
她只是走到她旁边坐下,陪她旷了一天课。
然后两人平时分被扣个精光。
期末考差点双双挂科。
岑稚不回复,祝亥颜自然地移开话题,问她如何给德牧取个不带黑字又突出特色的名字。
茨恩岑:【中介?】
这个够黑。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祝亥颜严厉唾弃,问,【乌漆玛怎么样?】
岑稚:“…………”
这样一闹腾,岑稚心情好不少。两人扯天扯地聊了会儿,祝亥颜说艾音工作室后天在汀宜有个广播剧线下会展,结束过去找她吃饭。
不祝:【顺便看看你家老爷子,小半个月没见了。】
祝亥颜毕业后留在临安,为爱发电进了艾音,给广播剧做后期剪辑和剧本改编,时不时跟岑稚分享天籁cv。
岑稚答应。
又聊几句,互发晚安。然后一个开始Timi,一个上了微博。
热搜词条已经掉下去了。岑稚躺在床上,举着手机刷一刷首页,指尖犹豫片刻,在搜索框输入两个字母。
Ye。
头像是一捧被旧报纸包扎起的多刺莫奈,厚涂油画风,有种恣意的美。
最新一条微博是凌晨两点。
@Ye:【夜返汀宜。[星星]】
底下还有张配图,飞机玻璃窗外的高空云景。
新锐画家审美在线,光影和构图都挑得很好,可以当壁纸的程度。
叶辛楚有十几万粉丝,评论区互动热闹。她只回复了其中一个人。
岑稚也认识,是曾锐。
程凇发小,和方子尧一样,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
曾锐微博名就是本名:【叶大画家终于舍得回来了?】
叶辛楚回他:【不欢迎?】
@曾锐:【哪儿敢啊大小姐,到了说一声,我跟程二去接你。】
叶家靠珠宝设计起家,在汀宜算有地位。世家圈子就那么小,大家即使不熟悉,多少也听过名字。
所以叶辛楚和程凇交往才两年,已经和曾锐方子尧打成一片。岑稚从小生活在程家,跟曾锐却称不上熟悉。
点头之交而已。
她和他们不在同个世界。
关系唯一亲密的只有方子奈。
叶辛楚后来没有再回复曾锐,也许是私聊去了。
岑稚在心里算了下航班落地的时间,今天早上七点。
不知道程凇有没有去接机。
就算去了,她又能怎么样。
岑稚放下手机,一只白皙细瘦的手臂横遮在眼前。虽然在品酒会上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得知人真的回来时,仍然有种压抑不住的失落。
她连失落的位置都名不正。
–
做了整晚颠三倒四的梦,次日岑稚又早早起来,打卡上班。
估计是睡眠质量不佳,她脑子里细细密密地发疼,像被针扎了似的,开会时难得有些注意力不集中。
长桌最上方的顾兆兴一如既往会议注水废话连篇,岑稚左耳进右耳出,大脑自动提取几句有用信息。
两周后是《一周时新》创刊二十周年,总编非常重视,给宣发部批出资金在各大流量网站预热庆祝,准备趁此机会改革杂志版面,开创新栏目。
本来跟底下没什么关系,但领导班子这次走民主改良,心血来潮地让各个版面小组内部筛选提交一份栏目策划案,上头再择优考虑。
绩效和奖金空前诱人。
大家都有些心动。
“合作也行,单人也行,下周二晚上八点之前发我邮箱。”
顾兆兴说完,示意散会。
人群陆陆续续往外走,岑稚将水笔插入线圈本,离开会议室前,瞧见顾兆兴把乔鸿单独留下了。
洪怡走在岑稚旁边,低嘲:“老顾可真忙,又给阔少爷开小灶呢。”
乔鸿和岑稚一样,是时事版面A组上个月进杂志社的实习生。
不同的是,岑稚名校毕业,面试笔试成绩优异正规入选。乔鸿则是替换掉原本的第二名,走后门塞进来的。
大少爷真才实学没有,该干的正经事也一件不干,成天颐指气使,挑三拣四,没人愿意跟他多打交道。
也就顾兆兴肯惯着他捧着他。
“估计是策划案的事儿……”洪怡不爽地啧一声,转头发现岑稚捂嘴打个秀气的哈欠,满脸困倦,有些惊奇。
这姑娘平时总是干劲满满,随时能肝出两篇SCI论文的架势。
很少见她这么没精打采。
“昨晚上干嘛去了?刚开会就心不在焉的,老顾瞪你好几眼了。”
两人回到办公室,岑稚拉开椅子坐下,温声道:“没睡好。”
“等会儿还要跑采访呢,你这么没精气神可不行。”
洪怡忽然想起什么,脸上露出点神秘,朝岑稚勾勾手指,“过来,姐姐给你看个提神醒脑的。”
岑稚抬手按按干涩的眼皮,听话地凑上去,好奇:“什么?”
“科技峰会采访现场的录屏,隔壁金融组昨晚传到公司群聊里,有个弟弟简直杀疯了。”洪怡摇头感慨,“一帮老姐姐被勾的如狼似虎啊。”
岑稚知道这个科技峰会。
汀宜大学计算机学院和CCF科学技术协会联合主办的交流座谈会,每年七月在南湾科技园定期举行。受邀参加的除了国内计算机专家,数字科技领域企业家之外,还有不少国外学者。
可谓众神荟萃,大佬云集。
群众刻板印象里,能站在C 和Java顶端的编程大神多多少少都和脱发挂点钩,岑稚也不能免俗。
所以在鼠标点进链接,加载出采访录屏时,她下意识看向那人头顶。
还挺茂密。
连条发缝都见不到。
岑稚不禁羡慕,视线下移。
摄影机离得远,只有个背影。
男人靠坐在嘉宾席位上,肩背宽阔瘦削,雾霾蓝衬衫,高阶灰西装,低头专注地划着平板,后衣领微微翘起,露出一截冷白脖颈。
后颈线条清晰,棘突明显。
瘦的很有味道。
看着年纪很轻,和现场其他人比较起来,确实是个弟弟。
……但怎么那么眼熟。
岑稚脑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不太敢确认。
摄像师估计也觉得他很上镜,镜头逐渐从背影转向正面。
男人放下平板,抬起脸的那一刻,和岑稚想象的影子完美重叠。
还真是他。
岑稚难掩惊讶。
视频里的人靠着椅背,一只手环在胸前,另只手支着胳膊肘,指背抵着鼻尖,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台上。
岑稚发现他手指很长,指节白净分明如伞骨,又或者是脸小,这个动作就几乎遮住了他二分之一的脸。
应该是注意到镜头对着自己很久没动,他忽然往旁边扫来一眼。
嘉宾席光线昏昧,衬得那人睇来的目光都带着分朦胧懒散的冷感。
席位铭牌上。
金属板融黑字格外显眼。
——【明拾科技-谢逢周】。
群聊里如洪怡所说,从昨晚到现在,讨论的热火朝天。
一波接一波。
[卧槽,一堆大佬里怎么还有个漂亮弟弟?]
[这是明拾游戏老板??金融组你们藏着个宝贝不早点发出来!]
[狗拾老板这么帅的吗?!早说啊,我他妈原地变身氪金粉!]
[弟弟喉结那块是草莓?国内青年企业家都是这种形象?三观在哪里!底线在哪里!联系方式又在哪里?!]
[楼上娱乐A组收敛点,算盘珠子崩我脸上了。]
……
“怎么样?”
见岑稚目不转睛盯着视频,洪怡得意道,“看完是不是神清气爽?”
岑稚若有所思地点头。
确实神清气爽。
原来他就是谢逢周。
汀宜附中当年顶出名的人物。
“看见弟弟身上那套西装没有?Balenciaga今年的秀场款。”洪怡扶着岑稚的椅背,跟她科普,“真正的有钱人都是很低调的,可不像某些人,戴块表恨不得怼别人脸上。”
她没提谁名字。
但岑稚心有灵犀地想起乔鸿。
身上鸡零狗碎挂一堆,品牌logo多的够凑个二十六字母表,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里有矿。
说曹操曹操到。
开完小灶回来的乔少爷优哉游哉地进了办公室,目标明确,径直朝岑稚工位走来,像只翘尾巴的公孔雀。
“岑稚。”乔鸿用戴着哥特风银戒的手指叩叩桌面,居高临下地睨她,“这次策划你报不报名?”
被人用鼻孔问话,岑稚也没生气,声音挺温和地嗯了声。
乔鸿:“那你跟我一组。”
发号施令似的。
他声音不低,办公室里一半人抬头看向这边,神色同情。
谁和这人一组谁倒霉,甩手掌柜啥事不做,揽功劳倒是比谁都快。
乔鸿以为岑稚肯定会同意,长得就一副软包子好欺负的样儿。
“不了吧。”
软包子仰头望向他,柔软甜净到没有任何棱角的长相,瘦圆的巴掌脸,下巴颏儿也小巧。看人时总是很专注,拒绝人也显得格外诚恳。
她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我们现在是竞争关系,各做各的比较好。”
乔鸿被当场拒绝,周围目光凑热闹似的瞟过来,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脸色变换几许,最后他噗嗤笑一声:“你跟谁竞争啊?”
说完就走了。
对面的洪怡目瞪口呆看着这位少爷离开的背影,简直respect:“他到底哪儿来的那么多自信?但凡分我一半,我都不至于容貌焦虑。”
听乔鸿刚刚那个轻蔑的语气,肯定是顾兆兴给他吃什么定心丸了。
保不齐这次策划直接内定。
洪怡有些担心:“小岑,你准备怎么办?”
实习还有两周满期,一组只能留一个。工作能力各方面岑稚无可挑剔,可惜碰上顾兆兴这样的上司。
职场就是如此,出了大学校门,有些事不靠关系根本走不通。
岑稚在开会时心里就搭出个策划大致框架,反过来安抚洪怡:“没事,我会把握好这次机会的。”
她说话总是慢条斯理,有种从容不迫的气场,轻易让人信服。
洪怡还是头一回对一个小姑娘滋生出可依赖的安全感:“那姐姐就不跟你抢了,有什么需要的叫我。”
洪怡算是岑稚在组内关系最亲近的前辈,她不扭捏,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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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岑稚格外忙碌,晚上写策划,白天跑新闻。
时事记者不比别的,各个社区地区社会事件,大的小的都要管。经常跑的灰头土脸,上镜也是平底运动鞋。
晚饭吃完没多久,副编一个电话打来,说闹市区金华路那边出了连环追尾交通事故,让洪怡带人跑现场。
起因是某位外卖员赶时间,骑车闯红灯横穿马路,恰好和一辆刹车不灵的老旧面包车撞上。正值晚高峰,车流如织,前边一停,后面跟多米诺骨牌似的追尾一片,喇叭声此起彼伏。
混乱不堪。
所幸无人重伤。
交警尚未赶到,追尾的车主们已经将外卖员围起来,吵嚷着想要动手。
七月中旬本就热的人心浮气躁,容易起摩擦,再加上滴滴叭叭的车鸣伴奏,搅得剩下的人也心烦意乱。
岑稚和洪怡赶来时,现场已经乱成一锅粥。原本有序排队等红绿灯的男女老少,两轮三轮四轮,路边翻垃圾桶的狗都掺和进来汪汪叫两声。
人群涌动,洪怡夹在中间艰难地拍下现场照片,岑稚在后面帮忙看路,以免被拥挤的行人踩到。
有个车主被交警训斥,正不爽,转身撞见胸前挂着工作牌的女记者,转移怒火,一把推开相机。
“拍什么拍!”
镜头盖差点被撞飞,洪怡被推的往后退两步,火气也蹭地起来了。
她正要开口怼回去,胳膊被人轻轻一扯,紧接着,岑稚站到她身前,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后面。
“你好。”小姑娘声音温温和和,像甜甜的樱桃冰沙,“我们并没有妨碍到您,也请您不要打扰我们工作。”
主人高马大,见岑稚生的白净瘦弱,更不放眼里:“什么没妨碍我?你俩站这儿就碍到我了!”
他骂骂咧咧又想动手,肩膀被人固住,动弹不得,抬头一看
对方一身黑西装,锃光瓦亮的头,肌肉在布料下硬邦邦地鼓起。
他瞬间怂了,嘀咕一句:“出门还带保镖,演龙虎帮啊……”
灰溜溜跑了。
岑稚转身想要道谢,目光不经意扫到拥堵的人群以外。
顿住。
叶辛楚戴着墨镜,微卷长发海藻似的散落在白皙肩头,十厘米裸色高跟衬得脚踝纤细,一折就断的娇贵。
精致漂亮得宛如艺术品。
她习惯性地抬起下巴,语气透着三分与生俱来的高傲。
“好久不见,岑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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