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是造梦的艺术。梦越美,越令人沉醉。
它的“副作用”是,每当银幕渐暗,灯光亮起,观众会油然而生一股梦醒的怅然若失。
但是《奇迹·笨小孩》不同——
你可以通过物料和片名,猜出它讲述关于创业与成功的故事。
也可以通过导演文牧野及整个主创班底,去预判它优秀的成色。
但最让人惊喜的是,它用影像令“幸福感”具象化,变得可感可亲;令“奇迹”变成了动词,毫不悬浮空洞。
它有一种生猛且真切的生命力。
看完之后,不会因为大银幕上的美梦而惘然,反而产生充沛的动力,想要珍惜生活、抓住幸福。
谁是“笨小孩”
早前看到易烊千玺饰演的景浩是一名“少年厂长”,第一反应是:小小年纪,压得住场子?
一看电影——还真行!
刚出场,第一印象就烙下了:
简单发型,深色皮肤,胳膊上青筋很明显。
文化衫上印自家的广告,骑一辆破旧的小摩托穿梭于大街小巷。
在自己租的门面,修手机、换配件、升级软件,什么都能干;偶尔还帮邻里修个电视机,感情维系得很到位。
显然,这是一位成熟的“深漂”。手艺精巧,脑子也活泛。
再往下看,景浩被社会打磨的痕迹更加明显:
因为长期低头修手机,他习惯弓腰驼背,露出一种和年龄不符的疲惫与不安。
看到门上贴着催租的纸条,撕得飞快,还注意挡着点旁边妹妹的视线。
这些细节,让观众很快接受了,这个20岁的身躯已经习惯背负生命之重。
景浩辍学打工,省吃俭用,是为了照顾妹妹景彤(陈哈琳 饰)。
爸爸离家多年,妈妈因病去世,唯一的亲人妹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为了给妹妹做手术,他必须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凑出三十几万。
在2013年的深圳,对于弱小的兄妹来说,这不是一个小数目。
景浩必须尝试所有能走的路。
一开始,他收下一批退货的手机,拆装重组,做翻新机生意。
但没做多久,货砸手里了。
面对前来追债的高利贷,面对等待新生的妹妹,他没有时间犹豫。
他决定开办自己的“好景”工厂,去赌妹妹的明天。
把景浩创业赚钱的动机说清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只有信了,你才能进入这个故事,进入这个人的生活。
文牧野用很细腻的笔触去描画两兄妹相依为命的情感。
同样是伤痛——
景浩在深夜给妹妹装药盒,盒子上俏皮地写着“早餐 午餐 晚餐”。跟医生询问妹妹的病情,他弯腰伸着头去看医生的眼睛,问得很仔细。那些问题显然已经问了很多遍,医生几乎懒得再回答。
对自己,景浩显得粗枝大叶。摔了车之后,他没管身上的伤,直接赶回了家。没想到妹妹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受伤了,红着眼睛叮嘱他“别骑这么快”,督促他去买药,给他涂抹伤口。
兄妹之间最深切的珍惜、疼爱,就在这样的时刻汩汩涌出。
对妹妹来说,景浩是天塌下来都有他撑住的哥哥;对景浩来说,妹妹是软肋,也是铠甲。
创业的动机确立后,需要进一步让观众信服景浩有创造“奇迹”的能力——不仅是拆机、装机的业务能力,还要有强烈的人格魅力,某种程度上来说后者尤为重要。
有一些细节,我印象深刻。
关于钱。
景浩自己缺钱缺得紧,但借了2000块钱给朋友用。只因为朋友说自己的妈妈病了。
后面遭遇一系列重创穷困潦倒时,保洁队队长甩给他工钱让他走,他顿一下,哑着嗓子说,“三天的工钱给多了”。
善良和承担是流淌在他血液里的本性,只要自己还能撑住,绝不倚靠任何人。
没钱,但不能没了自尊。
手指受伤了,他藏起来。
眼泪也藏着流。
只有面对不屑质疑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反击,流露属于少年的傲气和倔强。
追债的人说,小学文凭干不了拆机的工作,他下意识反驳,“英雄不问出处”;大公司的李总(王传君 饰)嘲笑他,“你这样的打工仔我见多了”,他立刻回怼“不也打工吗?”;卖票的说三点的火车他赶不上,他把钱一扔,“你管我赶不赶得上”……
他骑上破摩托,一路飞速穿行,又换成双腿奔跑,直到最后一刻冲进高铁车厢,来到赵总面前。他头发蓬乱,气喘吁吁:现在您有十分钟吗?
什么是“笨小孩”?
不是看不见眼前的大山。
而是即使全世界拦在面前告诉他,不可能,你不行。他依然目光灼灼,拼了命也要辟出一条康庄大道。
追幸福的人
《奇迹·笨小孩》本质上是一个愚公移山的故事。令人欣慰的是,这次故事中的愚公不止一位。
文牧野敏锐的感知力和分寸感,在塑造人物群像上又一次有的放矢。
以景浩为核心的“奇迹小队”,每一个人都有血有肉,不完美、不扁平。让一路打怪升级的故事,在燃与真之间达到了极好的平衡,也让电影更具可看性。
田雨饰演的梁永诚,热心坦诚,精打细算。
他和老婆在养老院工作,赚不到什么钱,但为人乐观,总是笑嘻嘻的。
因为自己没有孩子,又与景浩相处甚欢,两人的感情远胜萍水相逢,更似父子家人。
景浩决定建厂后,梁叔陪着他租厂房、做清扫、招兵买马。租厂房时他特意模仿深圳当地口音,景浩都答应下来了,他还坚持十块一百地砍价。
工厂有了雏形,景浩也是被众人拥护的厂长了。
一次难得的酒酣耳热,梁叔问景浩未来想做什么,景浩的第一反应是把妹妹治好,梁叔却接着问:“那你自己想干什么?”
也许这就是真正“父亲”的心态——无论景浩年龄多大多有本事,在他心里还是个孩子,也该拥有无拘无束绚烂丰富的人生。
两人的互相信任、彼此帮扶,在许多细节里都有体现,是电影中的一个情感破口。
齐溪饰演的汪春梅,是一名有生理缺陷的女工。
之前长期在噪音大的工厂打工,导致听力受损。
她出场时在小饭馆做服务员,因为听不到客人召唤而被老板嫌弃。
可以看得出,她能很敏感地感知对方的坏情绪,因此在侧耳去听人说话之前,先瞪大眼睛,接着就是一脸讨好的笑和歉意——这是生活练就她的本能反应。
作为单身母亲,作为一次次被人放弃的务工人员,汪春梅从来没有放弃过生活,也没放弃过自己。
她活得很认真,很用力。
进了工厂后,她第一个把景浩当厂长,用心学习拆手机。
某种程度上,她和景浩有点相似——都缺钱也努力赚钱,但永远把尊严置于金钱之上。
她和前工厂打官司,坚决不私了。对方找了一群混混,上门来找她麻烦。
那人步步紧逼,她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地反驳。
直到对方一巴掌打掉她的助听器,她冲上去就要拼命——那是儿子攒了钱给她买的新助听器。
一个骄傲的母亲,一个有勇气有骨气的女人,立刻鲜活起来。
前拳击手张龙豪(公磊 饰),看脸就不好惹,其实有点反差萌:养了很多流浪狗,为人内敛踏实。话不多说,出手稳狠准。
“网吧大神”刘恒志(王宁 饰)与张超(许君聪 饰),是性格迥异的好兄弟。前者因为爱情渴望事业,后者偷懒耍滑却也是性情中人。
还有干了半辈子表匠的钟叔(巩金国 饰),不求挣钱,但求有个去处发挥余热。他的暴脾气,也带来了不少反差的“笑果”。
一整支“奇迹小队”,都是大时代发展下的小人物。
为妹妹筹集药费的创业少年,伤残下岗女工,出狱后赋闲人员,流连网吧的青年,残疾老人……
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常常被赋予刻板印象。但在电影里,来自四面八方的他们,在繁重的压力下,依然努力去冲破阻碍,顽强生存,构成了深圳这座极具活力和包容性的城市的基底。
他们身上体现出的惊人意志和人情味儿十分具有感染力。
值得一提的是,虽为创业而来,但每个人都没有多大梦想,也谈不上励志。
他们打拼的目的、相聚的理由,只是为了过上幸福的生活——为身边人,也为自己。
就像工厂的名字“好景”,是景浩名字的倒置,也是所有人最质朴最殷切的期望。
文牧野把这种幸福具象化,更容易令人共情。
也许是梁叔老婆从老家带给景浩的木耳,也许是在门卫孙爷爷给景彤的一颗茶叶蛋,也许是全厂员工出席刘恒志婚礼喝的一场大酒……
用付出回馈付出,用温暖报答温暖。
当大伙一起“搬家”,挤在卡车上眺望着这座城市,脸上洋溢着希望的笑容,眼里有了光彩。我们足以相信,幸福终将抵达。
奇迹是一个动词
《奇迹·笨小孩》的故事有太多戳心的地方。
有甜的:景浩和妹妹被房东赶出来后暂住厂房里,蚊子多,两人互擦花露水也能玩得咯咯笑不停。
有酸的:景浩心里有委屈有感激,却不好意思在梁叔面前掉眼泪,梁叔开玩笑地洒把水在景浩脸上,就见他低了头,擦水,也擦掉眼泪。
有苦的:半夜手机被偷走,景浩追出去,被货车甩出来瘫在地上。妹妹心急地跟在后面追了很久。两人靠近时,妹妹担心哥哥的伤,哥哥却关心妹妹跑掉的一只鞋。
有辣的:保洁队队长马越(章宇 饰)给景浩机会做“蜘蛛人”赚钱补贴工厂,景浩手受伤后瞒着他继续上工,结果被他发现,直接飙脏话把手套甩景浩脸上。
看的时候心不知不觉就被攥紧。因为这一个个瞬间令我们深知,景浩面对的不是超级英雄电影里无所不能的大boss,而是更加无法逃避、只能直面的生活,酸甜苦辣他必须自己一一尝过。
这是电影最真实到可以触碰的地方。
景浩吊在偌大的城市上空,咬着馒头擦一面“镜子”。镜头拉远,他像是一只小小的蚂蚁,黏着在光滑的镜面上,不让自己滑落。
我们见过太多的“蚂蚁”。更确切地说,我们自己也是“蚂蚁”中的一员。
坐在格子间里敲击着报表,攀附在摩天大楼外冲刷着墙面,手指飞舞着拆装手机,穿梭在大街小巷呼吸都带着火……
放眼望去,每一个普通人都在不普通地摸爬滚打,交织在一起,就构成了一座城市的底色肌理,串起了时代的脉络。
看电影的时候,忍不住去想:奇迹到底是什么?
通常意义上,奇迹是几乎不可能的随机事件。
而景浩和“奇迹小队”的故事,却让我看到,平凡人的奇迹不是童话里的名词,而是生长在手边的动词。
是水滴石穿,集腋成裘;是乘风破浪,破釜沉舟。
也可能是经过一系列打击后,偷偷抹掉眼泪,轻声说的一句“至于”。
是啊,在别人眼里只是“为一堆旧手机命都不要了,不至于”,但在景浩眼里,那是他迈向幸福的第一步,是黎明破晓前的黑暗。他必须跨出去。跨出去了,可能就是春天。
蚍蜉撼树,愚公移山,从来都不可笑。
真正的笑容,属于被生活重击后仍一次次站起来,拍拍尘土继续向前的“笨小孩”。
想要追寻的幸福,不在虚无缥缈的未来,而在抓得住的每一刻。
也许就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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