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背负着高考失利的我,听从家里的安排,去西北一个小城去投奔在那里一家修车行已经当了技工的表哥。在此之前从未出过远门的我,懵懵懂懂地踏上了西去的列车。
对于我来说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在火车上,隔着玻璃看到了山,这是久居平原的我第一次看到真的山。当时正值冬天,山上的雪映着初升的朝阳,斑驳地闪着银光。火车在山间的轨道上匀速前行,时不时穿梭在长短不同的隧道间,又时不时发出刺耳的汽笛声。望着车窗外连绵起伏的群山,一座座的向后退去,我不胜唏嘘。想起自己的未来,一片迷茫,如同车外山上的雪,随着春天的到来,终会消融,化作冰水滋养大地。
想想自己,可悲可叹。本来高二的时候我的成绩还不错,在班上能排前十名。我家庭条件非常差,父亲有病不能干重活,家里全靠母亲一人努力维持。我每次回家要学费的时候,母亲都要厚着脸皮去邻居亲戚家去借,待到秋后买了粮食再去还债。看到母亲四十多岁的年纪,已然两鬓斑白,我就萌发一个念头:假如我考上大学,学费怎么办,生活费怎么办,四年啊,整整四年啊!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上呀!看到病重的父亲和辛劳的母亲,作为堂堂男儿,我又怎能忍心让二老又为我付出呢?干脆我放弃吧。再说我已成年,外出打工也能挣钱,也可以替家里分担一下,还有可能学门技术,将来也可养活自己。于是乎我的成绩从此一落千丈,为此老师还专门找过我,也到家里劝过母亲,对我的成绩下降如此之快提出质疑,我以课程太难我跟不上把母亲搪塞过去。
经过一天一夜的行程,终于到达了我所期盼而又陌生的小城。那是一个清晨,我拎着一个用尿素袋子装着的棉被,背着一个装着衣服的已经泛黄了的军用背包,跟随着涌向出站口的人流往前走。出了站,一堆三轮车夫往我身前靠,
“去哪?两元一人!”三轮车夫同时喊道,
我摇了摇头,“不坐,我自己认得。”
我快步离开这堆三轮车夫,走到站前广场边上一个电话亭旁边停住,从口袋里掏出有我表哥家地址的纸条。
说实话,我哪里知道表哥家住在哪儿啊!不过只是为了遮掩我不想多花两元钱的窘迫罢了。好在大人在家就教导我说,出门在外嘴勤点,对人客气些,找人帮忙喊人家点儿好听的。于是我往四下看了看,发现离广场不远西南角方向墙根下有一个早点摊。我赶紧拎着行李快步走过去,看到摊位上一个大叔正料理着生意,照顾着前来就餐的食客。我顾不上羞涩,朝着大叔腼腆的用家乡方言顺口说出我表哥家的地址,问他在哪?
“啥,你说啥?”,
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嗐,这才意识到我和一个陌生的地方的一个陌生的人打交道。于是我就用以前除了读课文才用得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又重新说了一下我表哥家的地址,这样大叔才听明白了,用当地方言说,你说的这个地方我知道,就从这往前走到什么什么地方再往哪里走,再转过去就到了。大叔语速很快,我听完了一脸懵逼,因为我没听懂大叔所说的话。我的脸又红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告诉大叔,我没听懂他的话,求他说得慢一点。大叔很豪爽:
“外地来的吧”,
“是,是…”我有点语无伦次。
大叔终究是做生意的,可能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多,又放慢语速重新说了一遍,抬头用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个牌楼。这次我大概听明白了大叔所说的意思,朝大叔点头示意:
“大叔,谢谢您,非常感谢您!”
我又拎起行李,背着背包朝前方的牌楼走去。
说实在的,这个表哥是大姨家的,我们已经三四年未曾谋面,再见面是否生疏也未可知。我曾记得,小时候我在大姨家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表哥很调皮,总带我去河里抓鱼,捉泥鳅,要不就是去偷邻居家枣树的枣,还会去地里挖红薯,回到家在灶洞里用火烤着吃。这段童年美好的记忆总是伴随着我时不时地想起。
后来听妈妈说,表哥初中毕业以后就不上学了,投奔一个在北京的亲戚,再后来自己又去了西北的这个小城从事汽修,手艺没得说,已经独挡一面了,还琢磨着自己开一个汽修行。还娶了一个当地的姑娘,成了家。表哥在我们这些表兄表弟里面和我关系最好,同时也是我们这些表兄表弟里面混得最好的一个。在他身上,总感觉有种神秘的力量,别看学历不高,但口才极佳,见人自来熟,待人接物浑然天成,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总能应付各种复杂局面。
转眼间,我已经走到了牌楼下面。我从口袋中掏出写有表哥家地址的纸条,看了看,好像离这不远了。
我抖然发现,自己从家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对自己以后的前景变得很迷茫。作为一个相较于父辈们文化知识匮乏的我来说,好歹也上过高中,在我们那也算“文化人”了,我想离开家乡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敢说有抱负有追求,只是出去走走看看长长见识,也感觉无愧于已了。虽然我不知道将来会面对什么,会遇见什么人,我的人生将如何发展下去。念头在大脑中一闪而过,当下最要紧的是找到表哥家。
我顺着路标很顺利地找到了表哥家的门牌号。这是一排平房,每家都是一个红漆铁门,在门框上沿都镶着一个铁制的门牌,上面写着数字,用以区别与其他房屋的不同。我找到表哥给我提供的门牌号,举起手来朝门上轻轻地拍打。
“表哥,在家吗?”我操着一口有意识拿捏的普通话说到。
“谁呀,大清早的。”表哥说着一口本地普通话回应道。
我在门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朝着大门的方向走来。门开了,表哥站在门内,和我对视了一下,瞬时爽朗地笑了起来。
“兄弟,你来啦。年前我妈和我说过,你过年上这边来,但没告诉我具体日子。你也是也不提前通知我一下,我好去车站接你去。”
“表哥,我是想提前告诉你一声,可是你也知道,从老家寄信太慢,发电报又太麻烦。我也这么大了,难道还找不到你家吗?所以就……”
我话还没说完,表哥一手帮我接过手中的行李,一手拽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屋子里让。
“也是哈,好在我这地方离车站不远,这地点也好找。快进屋里来,外面怪冷的。”
我跟着表哥进到了屋里。这是两间平房,外面的房间是厨房加餐厅,里面的房间应该是卧室了,因为房门关着。
“兄弟,你先坐一会儿,我把你嫂子喊起来给你做早饭。”说着表哥指了一下旁边的凳子,转身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表哥,我不饿,我在路上吃了。”自卑又虚荣使我说了假话,虽然我们是表兄弟,可毕竟多年不曾见面,社会的锤炼不知让表哥改变了多少脾气性格,况且表嫂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无从知晓,这大早晨的来到他们家,给人家添麻烦,以后还想让表哥带着我在这个城市混呢。
房门一开,表哥领着一个女人走出来。
指着她对我说,
“兄弟,这是你嫂子”
“表嫂好,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慌忙在凳子上站起来,顺势打量了一下表嫂,身材中等,体态丰腴,面庞白晳,披着一头长发。
“兄弟,来啦。坐下吧,我给你们做饭去。”表嫂细声慢语地说道,语气中既无过多的热情但也没有嫌弃的态度,一种与人无争的处事表达方式。
我怔怔地坐了下来,心中思忖,自己在老家来的,自形惭秽,没见过世面造成心理无形的自卑,以后的日子不知如何和眼前的这个女人打交道。虽然我也算不谙世事,但做人还是要讲究诚实,本分。
我我和表哥拉了一会家常,无非就是老家的一些人情世故,亲戚朋友的事情。时间不长,表嫂就把早饭做好了,端上来两碗清水面条,上面放着一个荷包蛋,汤上面飘着葱花和香油,一股清香随着碗里热气漫散开来。
“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再说。”表嫂说了一句,转身就回里屋去了。
“甭管她,咱俩先吃。”表哥说到,自顾自地吃起来。
我看了一眼表哥,随即也吃了起来。
吃过饭,表哥和我说起去店里的事。说现在他的店里人已经都满了,虽然他可以负责店里的业务,但毕竟不是老板,人员录用方面的事情还是听人家的。不过他已经联系了他的朋友,在那个店先干一阵子,等这边要是有空缺了再过来。
我说,可以,在哪里干都行。实际上我能知道表哥的难处,他不喜欢任人唯亲,再说学手艺还得是没有亲戚关系的为好,要不然教授的过程不好把控自己的情绪,这样的话也是为我着想。实际上我也不想在他手下干活,毕竟是亲表兄弟,到时候分寸都不好拿捏。
表哥穿好棉服对我说要去店里,顺手把行李带上,今晚就去那边店里给安排的宿舍住下了。表哥帮我拿着行李,我背着包跟着就出了门。大概五六分钟就到了表哥的门店,他让我等会儿,然后进店拿了车钥匙并打开停在路边的一辆车,我把行李放到车上,随即坐上了车。表哥说带我去朋友的门店-也就是我即将工作的地方。
开车大概二十多分钟,到了一个叫“快意汽修”的门店停了下来。门店看着不太大,里面有三五个人正在干活。表哥对着里面喊了一嗓子,
“老李,在吗?”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壮汉从里面答应着出来了。
“你来啦,有嘛事?”
表哥伸过手和壮汉握了握手,又用手捶了一下壮汉厚实的胸膛。
“哥们,上次和你说的事,还记得不?”
“噢,不就是给我找个学徒嘛,咋的,来啦。”
“对头,这不来了嘛。是我表弟,下了学想学个手艺,你帮忙给照顾照顾。”
“没问题,咱哥俩谁和谁呀。”
表哥冲着车里了的我招了招手,我心领神会地拿起行李,背好背包从车里出来。
“弟弟,这是李师傅。”
我把行李放地上,快步走到壮汉面前,微笑着点头致意。
“李师傅,您好。”
“小伙子挺白净的,够瘦的,行吗?”壮汉用眼晴撇了我一下,用怀疑的口吻说道。
“行不行,不在你调教了吗?老哥你就受累了。”表哥在一旁打着圆场。
“好吧,干着看吧。”壮汉自信的对表哥作出回应。
表哥和壮汉又寒喧了一阵,我则在同事帮助下把行李和背包放到店里。
每个人在某个阶段做某件事情都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了的,我之前对汽车修理一无所知,我也不知道将来会从事这样一项工作。这是我下学之后的另一个选择,与其说是选择,到不如说是人生的分岔路口裹挟着自己往这条路上走下去。
从此,壮汉也就是李师傅,成为了我的师傅,或者叫师父更妥贴一些。他将成为我这段路程的引航人,是我在这个崭新领域中的开拓者,也是我们之间亦师亦友的风雨同舟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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