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灰狼
陈木胜遗作《怒火·重案》以全港精英团队亮相,却有点生不逢时,撞上疫情复发之际,可谓壮志难酬。这等局面,和影片中扮演男二号以及反派的谢霆锋之人生履历何其相似。
《怒火·重案》
说谢霆锋潜龙勿用,并不贴切,毕竟他一生锋芒毕露,铮铮反骨一直写在脸上;说他飞龙在天,也不形象,因为他有着力拔山兮的壮志,却从未抵达众望所归的巅峰王座。
他是一个嫡系血脉的真龙天子,却活成了颠沛流离的庶出王爷命。
1999年,《魔霆痴狂》专辑发售,中间收录了一首为纪念「921大地震」而创作的《我们这里还有鱼》,此曲当时的风靡程度,绝不亚于老纵贯线(罗大佑、李宗盛、赵传、周华健)合奏的《来自你,来自我,来自他》。
而合唱此曲的四人就是专辑概念中的「魔霆痴狂」:
魔是黄大炜,痴是游鸿明,狂是黄中原,那个霆字自然就是谢霆锋。
《魔霆痴狂》专辑封面
在这如日中天之际,谢霆锋的歌坛目标并不像是追着刘德华黎明去的,而更像是追着Beyond这样的摇滚组合去的,这也是为什么在《新古惑仔之激斗少年篇》里将自己的团伙称为「新Beyond」。
在这部影片中,一伙人将吉他乐器投入火中走上黑社会的道路,恰似谢霆锋本人在演唱会上的过激行动——赤膊将电吉他高高举过头顶,在舞台上奋力砸碎,博取粉丝们的尖叫声。
《新古惑仔之激斗少年篇》
这一伍德斯托克式的招牌动作,配合他那狂傲到天地不容的形象,以及「锋菲恋」的媒体讨论热度,在两岸三地和东南亚文化圈获得了摧枯拉朽的胜利,他成为了青少年们的最爱,却也成为了万千家长们的心魔。
回到他巅峰的1999,那首《谢谢你的爱1999》确实成为了卡拉OK时代的点播之王,学校里人人拥有他的卡带,模仿他的发型和发色,甚至连当年的「酷」这个词的流行都是拜他所赐。
《谢谢你的爱1999》
谢霆锋出身名门,父亲谢贤和母亲狄波拉都是圈内大佬,还未成年想要签他的公司已经排了长队。他既遗传了家族优良基因,生得一副金玉皮囊;又天赋过人,作曲演唱样样在行。因此,签约杨受成的英皇娱乐,少年时代就发光发热席卷娱乐圈,都属正常发挥。
当然,谢霆锋初期的发展重心是歌坛,从1999年的《谢谢你的爱1999》到2000年的《了解》,他在世纪之交和当时实力强劲的陈奕迅、许志安一起终结了四大天王在歌坛的绝对统治。
但美中不足的是,虽然有打榜的绝对优势和超白金的专辑销量,屡屡获得「最受欢迎男歌手」的殊荣;但在各大奖项最硬核的「最佳男歌手」环节,他无法和陈奕迅许志安分庭抗礼。
虽然可能是吃了年轻气盛的亏,但谢霆锋的唱功和创作也并非无可挑剔;虽然他是名副其实的实力派偶像,但他在作品开创性以及唱功方面难称第一流。
1999至今是谢霆锋职业生涯的最高峰,那年他出了三张专辑,开演唱会无数,全年唱片销售总额数百万;同时出演五部电影,其中两部进入当年的票房前十,一部是《中华英雄》,另一部就是《特警新人类》。
《特警新人类》
这两部电影都带着一丝漫画特质,也代表着谢霆锋当时在青年亚文化中的视觉定位。他在歌坛呼风唤雨的帅痞狂形象,与当时的古惑仔及机械朋克文化产生了绝对共鸣。
与谢霆锋同期造就的明星,还有陈冠希、李灿森、吴彦祖等等,他们都长了一张藐视一切的「欠揍脸」,是世纪末浪潮中的叛逆激进派。
考虑到谢霆锋未满十八岁就以《新古惑仔》获得香港金像奖最佳新演员,以及二十岁前后在商业港片中的强力表现,人们自然期待他和陈冠希、吴彦祖、冯德伦、Twins等人一起掀起港片的新浪潮。当时,谢霆锋依靠自己灵光帅气的叛逆少年形象,在《半支烟》《顺流逆流》等优质港片中持续输出,令人印象深刻。
《半支烟》
但谢霆锋此时的银幕形象总有一个参照物,那就是比他大十来岁的正牌成年古惑仔郑伊健——当时是郑伊健的光辉岁月,他的漫画质感和冷峻气质几乎独树一帜,以至于谢霆锋初期的银幕生涯都是以此量体裁衣,他被视为郑伊健可能的衣钵传人,出演的角色类型也大致相仿(甚至在《中华英雄》演了后者的儿子),但相比于郑伊健人狠话不多的绝对漫画感以及自然流露的英雄气,谢霆锋的过度狂傲和外放,让他与这一路线在本质上并不完全兼容。
虽然制片方希望打造谢霆锋 冯德伦的银幕CP来重塑他的银幕形象,但《我的野蛮同学》和《异灵灵异》都未能获得成功。再加上此刻不期而至的「顶包门」,谢霆锋形象大损,不得不短暂退出娱乐圈。
《我的野蛮同学》
应该说,谢霆锋在顶包门之后的危机公关做的不错,他的复出也广受资本和群众欢迎,然而无论在《恋爱行星》《玉观音》等爱情片中,还是在《情癫大圣》等喜剧片中,他的表现都极其一般。尤其是他和赵薇全无CP感的合作,让《玉观音》成为他职业生涯的最大败笔之一。
《玉观音》
成龙在2003入主英皇,他对谢霆锋的器重或许给他指了一条道路:动作片。
成龙的规划是让谢霆锋和吴彦祖成为其衣钵传人,因此在《新警察故事》中大力提携二人。
谢霆锋本来是戏份甚多的男二,打的也非常卖力,到头来却被戏份少却极其抓人的吴彦祖抢了风头。
影片在颁奖季的男配提名以及最后的金马奖都到了吴彦祖手里,而谢霆锋只能靠内地那个「谁来谁拿」的金鸡百花保点颜面。
《新警察故事》
应该说,谢吴二人都属当时青年帅哥代表,但吴彦祖比他帅得立体、帅得深邃,因而在银幕上更占便宜。谢霆锋帅在表面,少了深度,于是很快被定义(某种意义上也是矮化)为动作演员,《龙虎门》《宝贝计划》《男儿本色》都是这一路向的影片,但水准基本都是不高不低,只落了个「勤奋」之名,大体原因也是在于他的打法比较一板一眼,缺少成龙、李连杰、甄子丹、赵文卓等人的基础特色和风格,就这一点来说甚至还不如张震。
《龙虎门》
当然,帅在表面也并非弊端,谢霆锋有贵族气质,也有反骨特征,在演绎《绝代双骄》的花无缺和《无极》中无欢这样的角色时候,确实让人感慨其塑造人物之传神。
但林超贤之后跟他合作的《证人》《线人》两部警匪片,却将谢霆锋从气宇轩扬城府极深的贵公子形象,拉向了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小人物底层形象。
想到此时正逢艳照门沸沸扬扬之际,这种造型视觉在媒体看来,似乎折射出其一片狼藉的处境和心境。
《线人》
按说这类造型变化,确实是帅气的郭富城翻身之本,但对谢霆锋这位香港娱乐业的天选之子来说,未必是好事。
《证人》中谢霆锋演男一,但在影帝争夺中却难敌片中戏份更少的张家辉,直到第二部《线人》,两人角色互换,谢霆锋剃了光头自毁形象,方才扳回一城,加冕当年金像奖影帝。
《证人》
然而能够想到的是,这个影帝既没有带给谢霆锋那种郭富城式的辉煌,也没带来独挑大梁的契机。
此时郭富城脱胎换骨,古天乐与吴彦祖已经长成,刘青云刘德华梁家辉张家辉仍在巅峰,警匪片悬疑片领域将才充足,并没有谢霆锋太大的发挥空间。
谢霆锋与刘青云搭档做马仔的《消失的子弹》虽然质量尚可,但化学反应显然又没古天乐、吴彦祖这些人来得好。
《消失的子弹》
2012年,谢霆锋与张柏芝离婚,成为他职业生涯的另一个分水岭。
虽然仍有英皇娱乐「大师兄」之名,也有市场流量效应。
但他的事业更多转向了内地综艺和娱乐业,自此他的职业履历上又加了「厨师」这一行业。
《十二道锋味》成为招牌综艺,这意味着他开拓全新财富领域的同时,也在收缩自己的音乐和电影战线。
即使在《快乐男声》和《中国好声音》做评委仍属于他专业本行,但除了《爱最大》和《回甘》等个别影视综艺主题歌之外,人们对他近年的音乐成绩已经非常模糊,乃至他的上一首绝对的经典歌曲仍然要追溯到《黄种人》——那已经是2004年的作品了。
最近十年的影坛生涯里,人们谈论最多的是,谢霆锋可以出演一个精彩的反派形象,这一点《逆战》《新少林寺》都可证明,而《怒火·重案》更将其推到一个极致(可以对标吴彦祖在《除暴》中的悍匪)。
《怒火·重案》
然而,身为香港娱乐业未来一号人物、堪比帝室之胄的谢霆锋只能靠反面人物来证明自己?
悉数香港影坛,除了甄子丹曾经从反派转为宗师之外,几乎再无他人能以反派通往帝星行列——难道让谢霆锋一路反派到底成为黄秋生、吴镇宇吗?
他看起来好像也不是这一卦的,即使可以也太浪费了。
事实上,谢霆锋这些年也有一些亮点角色,比较典型的就是《救火英雄》和《惊天破》。
《惊天破》
前者证明他有实际上挑大梁的能力,后者则证明了他在复杂类角色塑造中仍有可塑性(虽然这部影片的剧本有严重硬伤)。
也就是说,在贵族将相、孤胆英雄、警探特工等类型角色,以及更复杂的角色塑造方面,他仍有潜力可挖,仍有逆天改命的机会。
《救火英雄》
人们一度感叹香港电影之死,这是工业之死,是造星机器之死。
至今一波60后王炸仍然统治影坛,70后的古天乐吴彦祖刚刚步入巅峰,谢霆锋这位80后头号王储的世代还没到来。
但事实上,谢霆锋已经四十出头了,作为香港娱乐业的最后一代明星,他在陈冠希房祖名人设崩塌、余文乐李治廷能力有限、陈伟霆专注流量的世代坚持20多年,也无疑是一位孤胆英雄。
在二十多年的香港娱乐业王储生涯中,谢霆锋的成绩固然值得肯定,但他的职业生涯既有波折不断(从顶包门到艳照门的外力干扰),也有因不断「试错」而导致的能量浪费。
这一切,让人感慨这柄锋利无比的刀,从未切入到最正确的脉路上——就这一点来说他确实是缺少好导演、好伯乐的点化。
纵观香港娱乐史,歌坛影坛一起算,姜大卫、李小龙、许冠杰、谭咏麟、成龙、周润发、四大天王、周星驰……从没有哪个王者登上王位如此艰辛。
我不知道谢霆锋是否还有那个野心,以及香港娱乐圈将来还能留存那个位置。
如果那天终于到来,也必然是凛冬将至,年过半百的谢霆锋环顾萧然,周围再无能一较高下的同辈或后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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