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人生中会有许多记忆,有温暖的、紧张的、甜美的,有年少时的有长大后的,斑驳烂漫、叠彩纷呈。在我的大脑磁盘里,一直存放着两个许多年前发生的,且极其相似的雪白的记忆,更是激动的记忆,我有时会在阳光明媚的午后蓦然想起,如旧电影回放。

记得孩子7岁那年,刚上一年级没几天,我无意间发现他的当门牙里边长出了两颗恒牙,成了双排牙,可原来的门牙没有一点松动的迹象。我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星期天,一定得去拔牙了,不然长大后当门牙畸形,难看得很。”孩子嘴里嘟嚷:“拔牙很疼的,我坚决不去医院。”我告诉他医生有技巧,会让你先含一口麻药水,两分钟后吐掉,这样拔牙就不会有痛感了,如果不及时拔掉乳牙,新长的恒牙就会偏移位置,影响你的颜值。

到了周日,我好说歹说,终于把小不点儿骗到了人民医院,排队挂号后,来到了牙科诊室外等候。孩子透过窗帘那道缝隙,看到里面有个小朋友也在拔牙,还时不时传来:“哎哟,好痛啊……”此时,孩子沉着脸告诉我:“妈妈,我的心里有一只小鹿在蹦跶

,紧张得双手都发凉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壮胆鼓劲:“英雄黄继光、邱少云……拔除今年本就要掉落的乳牙,根本不用担心呀。”话音一落,孩子似乎不那么胆小了。

到了就诊时间,我牵着非常不情愿进诊室的孩子让医生看看牙齿的生长情况。闻着诊室里弥漫着的消毒水气息,我的心也不免紧张起来。牙医吩咐孩子躺在身旁那张黑色皮质的医用床上,便把床侧的摇臂灯对准下脸,仔细检查他的口腔。然后,牙医一手拿着一把雪亮的钳子,一手拿一支麻药说:“放心,小朋友不疼的,把嘴巴长大。”说着便用小针筒向孩子的牙床缓缓注射,吓得小不点儿的额头冒出冷汗。2分钟后,医生用那把光亮的钳子谨慎地夹住左门牙“咔嚓咔嚓”用力两下却没拔落,再使劲一下终于拔下,“哎哟!”小不点儿惊慌失措,紧接着拔下右门牙,他皱着眉头向我投来痛苦的眼神,鲜血滴答落下来,医生拿消毒棉球小心地给孩子塞住了牙窟窿。此时,我疼在心里,默默怨恨这恒牙长得早了数月。

都说牙痛不算病,痛起来真要命。更何况是孩子两颗活生生没有一点松动的门牙一齐拔下,我心里极度难受。走在医院的走廊,孩子嘟嚷:“医生骗人,明明就是很痛,还说不疼!”说着一缕长长的口水从嘴角垂挂下来,痛苦的情状写满他的小脸颊,并告诉我:“妈妈我的嘴巴还是很沉重,很麻木。”此时,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许最多的安慰此时都显得苍白,我默不作声。当走到医院门口时,小不点儿扭头狠狠地抛下一句:“我再也不来医院了!”我表示理解,恨不得自己能替他承受痛苦。

第二天,放学路上,一阵大风吹来,一粒肉眼看不见的沙尘突然闯入了孩子的右眼,难受极了!他本能地用手揉呀揉,可是没有效果。我轻轻地支开他的眼皮直吹,试图吹出微尘,但仍然不起作用。到了家里,我帮他滴入珍视明眼药水后,微微合上眼皮转一转眼球,可依旧难受,此时,孩子的右眼布满了血丝。

一家人心事重重,没顾得上做晚饭,便带着孩子噔噔地下楼直奔昨天去拔牙的上虞人民医院。挂急诊后,快步走进眼科诊室,一位年轻女医生了解情况后,当即用干净的左手轻轻按住孩子的下眼皮,右手轻轻翻起上眼皮,弯下身段用舌尖舔舐了一下右眼,我心头一暖,一颤,小不点儿微笑着说:“好了,不难受了。”微粒除却,顿感舒适,我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礼貌性地谢过医生,随即我们走出诊室。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告诉孩子:生活中不能随意把话说得很满,很绝!昨天刚对医院狠狠抛下一句:“再也不来医院了!”想不到第二天又来医院了。至今,14年过去了,我一直深深记得那晚穿着白大褂的眼科医生,成了我心里一抹雪白的记忆。孩子也深深地记住了自己的第一次食言。

晚风吹起的海浪(晚潮雪白的记忆)(1)

白衣天使。CFP供图。

然后,世间事物总有巧合。我觉得那天发生在7岁孩子身上一幕仿佛就是数十年前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一幕重现。屈指数算,那个雪白的记忆,至今已过去了32年,如旧影片回放,画面里不仅有雪白的长褂,雪白的帽子、更有心灵上的雪白无暇,质朴自然。这位令我念念不忘的是一位叫不出名字的年轻小伙,是一位刚走出医科大学校门,到绍兴医院实习的眼科医生。

1990年4月20日,我从绍兴党校下课出来,这天春风拂面,莺歌燕语,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我仰面一望,凑巧一粒尘埃飞入了我的左眼,我禁不住揉搓了一下,感觉有颗粒状垃圾,不敢开合眼睛,泪水滑落。我用手罩着左眼,当即来到附近的医院求助。记得当时没挂号,径直走向眼科诊室,那位年轻的医生听我一说,让我坐下,当即清洗双手并擦干,用左手轻轻按住我的左下眼皮,再用右手轻轻翻起上眼皮,躬身用他的舌尖舔舐一下眼睛,我瞬间舒服,开合自如,心旌荡漾。

我瞥见他左侧胸前别着“实习医生”字样。或许是怕耽误医生给人看病,我说了声谢谢,就匆匆离开了。在回去的路上,我回忆着这种经历只有小时候当小虫子飞入眼睛时,母亲有时也会用她的舌尖去舔除我眼里的垃圾,然而,作为一名年轻的男医生能采用这样的方法很不简单吧。一路上,我很激动,觉得这是一位好医生,不仅长相英俊,且心纯似雪,一看就知道他是刚从医科大学毕业出来的。我有些后悔起来,怎么没有问他的姓名,可又不想回过去问。

半个月后,当我路过医院门口时,只见他坐上了一辆三轮车,边上放着行旅箱、被子等,神情是那么的自然,像湛蓝天空徜徉的白云。我想他是实习期满回学校去吧,他是哪里人呢?父母在绍兴农村吗?我想问又不敢走过去问个清楚。我望着三轮车背影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永远不知道姓名的实习医生就这样远走高飞了。

不知名的白衣天使,如今你在哪里?是否安好?我猜想在新冠疫情最严重的那些日子里你一定坚守在抗疫最前线吧,或者你依旧怀着一颗纯洁的心在诊室为患者医治眼疾默默地忙碌着。当年我们都是最好年华的青年,如今32年过去了,咱俩都已是半百出头的人了。

永远不知名字的实习医生,如今他在哪里?既然相知已晚,我曾宽慰自己,这样也好,他留给我无限想象的机会与空间,他的身影、神情无处不在;或许在去年抗疫期间就被委派到上虞给小区居民做核酸,穿着防护服的他早已曾出现在我的面前,只是认不出而已。

三十余年过去了,不知道你的名字不在乎,不知道你在哪里也没关系,因为你一直存在我脑海的磁盘里,始终是那抹雪白雪白的记忆,直到永远永远。我衷心地谢谢你,祝你一切安好!

本文为钱江晚报原创作品,未经许可,禁止转载、复制、摘编、改写及进行网络传播等一切作品版权使用行为,否则本报将循司法途径追究侵权人的法律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