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永久牌”自行车

站里来了客人。

这位客人让三轮车送来了半车大草鱼,每一条足有二三十市斤重。那一条鱼也足够我们俩口之家吃上半个月的。

这位客人是干什么的?为什么给我们送来这么多、这么大的鱼?

“这是我们站的关系户,每年五月端午、中秋节、过年都给我们送鱼、猪肉等礼品。”老安解释道。

此时,老站长家门前已经放下一大条,老站长家的大婶已经开始将那条大鱼开肠破肚。

同时,六个门口,有人没人的,都各放一条。

这边车厢里还有十多条,正往地下放,一溜摆开,院子里活像一个鱼类批发市场,供电所的几个人远远地观看。

我有点生气,这是干啥啊?是什么意思啊?让其他人看见的多不雅观!

“不知道今年这个鱼长势这么好,一个个好像气吹的一样,几百亩不到的水面出了几万斤大鱼,都是我弟弟养的,我弄一点来给站里同志们过节。”

那个客人手提公文包站在车外指挥卸车,脖颈下一条黄灿灿的金项链,上衣口袋外,还夸一只浅墨色大眼镜。

老安及时跑过来:“站、站、站长,这是淮滨县轮窑场的厂长陈英权,他带这么多鱼不是光给咱的,还有区委、粮站的。”

“为什么?要钱不要?”

“送的,亏不了他。”

“为什么?”

“你看,我们用的不都是他们窑厂的青砖吗。”

老安两手一摊,无奈地讲。

我心想,我还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烟火哩?我不敢要啊!

“出问题怎么办?”

“出什么问题?你爱要不要,人家的砖你又没有多给一分钱,同样的价钱,人家的是机制青砖,比此地的青砖还便宜一分五厘钱。”

这些我都知道。

那是一件我办了亏心没良心的事,让老百姓带着干粮多跑几十华里去河南省洪河砖瓦厂拉砖。

还美言之:“机制青砖质量比机制红砖好,大窑厂比小吊窑的质量好。”

诸不知,我是为了每块多省下一分五厘钱,不用本地的红砖,让老百姓自带干粮多跑几十华里外拉砖,想起来心中就难受。

“这鱼不能要,你们要就要吧,反正我不要。”

我坚持。

“这样不好,你不要可以,我们都不要都可以,那区委、那粮站呢?每年都是这样的。每年那砖价格是和本地价格一样的,就这,英权就没有和你一般见、见、见识,他不想丢掉我们这个大客户。”

“我们的水利粮都是粮站代保管的,关系搞不好,他给你作废怎么办?那都是可以兑换全国流通粮、粮、粮票的啊?因此,粮站、站、站长、会计都不能少。我们每年都、都、都请他们吃饭,你今年还没有请他们、请他们吃、吃、吃饭呢。”

我发现老安不知从什么时候说话口吃了。那“六、六、六” 的猜酒令小钢炮口齿利落,落地干脆啊!

“区委,我不说,关键的逢年过节你不表示?你自己表示?你有多少工资?我们站里表示?会计同意吗?钱有头出吗?可以报账吗?这都是我们干掉下的事,每年都是这样的,你这样做,害、害、害谁呀?”

“……”

我不语。

一会儿,饭菜上来了,门前的两家饭店都上来了,摆了两大桌,一桌在老站长屋内,一桌在老安屋内。

“入座吧,不然都难看。”

老安督促我。

“那些鱼,我安排粮站的会计一会儿他们推车过来弄走,区委的几个人怎么安排?”

“咳!你安排吧!我不想问。”

“粮站的两条,史区长两条,其他的都是一条。这么一分,不要说是这半车十几条,就是一车几十条也不够分的。”

老安很是舍不得,他像是在分他家鱼塘里的鱼。

其实,这个陈英权我们已经见过一面,也就是年初考察轮窑场青砖价格时认识的。因为我将他的价格砍下去一分五厘,他当时就不高兴,脸拉了下来,像驴脸一样。大老远的,竟没有管我们饭吃。当时,我还是挺生气的,太没有礼貌了,不就是那一分五厘钱吗?不然,我才不理他呢。

“刘站长,这么多长时间你怎么不到我们那里去转转看看啊?我们那可好玩了。上次没来得及带你逛逛,过节后请你去我们淮滨县城玩玩去。”

陈英权夹着一个黑色的小牛皮包来到我屋内。

“你看你骑的还是一个红旗自行车,我给你弄一辆上海永久牌自行车票。”

说着,陈英权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花花绿绿的一张票证和一个里面鼓鼓的小信封。

“这是什么?”

“我们双集区供销社的自行车票,每个季度也就一两辆上海永久牌的计划名额。上个季度的我要一个计划名额,供销社主任是我大哥。”

陈英权一边说,一边将自行车票塞进那个已经鼓鼓的小灰色信封里面。

说起上海永久牌自行车,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像ZYLDR乘坐的“红旗牌”小轿车一样,是权利和地位的象征。

当时红旗牌轿车上路,交警见不查车,还要主动敬礼。那上面坐的官职再小也是省部级。

那“上海永久牌”自行车呢?在我们乡下,永久牌自行车是公社书记以上级别的坐骑。

你想想,一个大公社,或是现在的一个区,下面又有六七个小公社或小乡,区里或大公社里又有银行、粮站、工商、税务、财政等平级单位,而供销社每一个季度也只是一两辆“永久牌”的计划名额,那些公社书记自便不用说,但那些平级的政府二级机构的负责人就排不上队,想要一辆永久牌自行车需区委书记,或分管供销社的区长批。有时即使批了,供销社主任说没有货,你也是没有办法的,一等就是一两年,那批条也过期作废了。

“你给我弄这个自行车票,我不敢要啊!”

“为什么?又不占你们安徽的指标,这是河南省的,是我们淮滨县双集区的,怕什么?”

“正是因为如此。”

“你是不是认为还要掏钱,这票就给你了,直接和我一起去推车就行了。不然我就直接给你送来了,我怕老安看见有意见,因此想让你和我一起去提货,或让老安也去,不要让他误会,说我给你送一两自行车。”

“不是这样的,这辆车我骑不出去。你想想,如果我骑一辆永久牌自行车,被区委领导看到,他们会问我,这辆车在哪里弄的?我怎么回答?那不就完蛋了吗?这不比一条大鱼,这鱼都能买到,说是自己去淮滨双集买的,或让你代买的,都没有问题。这样的自行车是绝对骑不出去的。不然真的会出问题的。”

说着,我把那个鼓鼓的灰色小信封坚决的塞进他的小黑皮包内,搂着他肩膀一起来到外面。

“哈哈!刘站长,你官不大,警惕性还不小呢,你这么年轻,办事这样谨慎,你大有前途,真、真让我佩服,是真的!别人要我还不给呢。”

“你一块砖压我一分五厘钱,这一年下来就是几千块钱啊!何必呢?省下的钱又不是你自己的。这吃喝都是要花钱的,还有一些小人情也是要花钱的,你就不懂,我们都是这样做的。”

我听了,心里特别难受,不要说吃饭,那条鱼我看到也是很狰狞的,对我张牙舞爪的。

我想,那条鱼我是不能吃的,我会立即给他弄走,让我母亲、我爷爷去对付它。

“走,吃饭吧?老站长、老安那我都安排一桌菜,都有一箱‘双集’大曲。我糖尿病,不能吃也不能喝,我只吃一点豆面条,饭店里也没有。都是喝酒喝出来的。”

这顿饭,我一点胃口也没有。

70年代乡镇工作人员(八十年代初农村基层工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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