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自是情痴

——说欧阳修《玉楼春》一首

玉楼春

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回首只叹光阴似箭感言(人生自是有情痴)(1)

欧阳公为诗为文,气格甚大、政论高妙,小词却一改诗文颜色,温婉和柔,别有一番韵味。此词乃是仁宗景佑元年三月离西京(洛阳)留守推官任时所作,王国维《人间词话》有评价:"永叔'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于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所以尤高。"

回首只叹光阴似箭感言(人生自是有情痴)(2)

把酒相谈欲把归期说定,尚未开口伊人却已泪眼。人生中的种种情愁原在自身,与那风月毫不相干。离歌不要再唱新一阙了,单单这一首便已教人愁肠百结。此时只应去看那洛阳满城牡丹,共沐春风,才能使得这离别稍稍容易一些。

把酒说归期,为何欲言又止?尚未听闻归期何期,怎得又无语凝噎?想到李商隐遥想与所怀之人共话的巴山夜雨,便懂了,归期未有期,离人不敢言,留下的却已然知晓,教人如何不泪垂?

我原以为,悲伤的人总是无法自持的,杜甫说"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晏殊也道"槛菊愁烟兰泣露",他们的悲伤不仅滴在心里,更落在眼里,落在花鸟上。到了欧阳修这里,倒清醒自持:"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使人想起《世说新语 伤逝》所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早知自己是有情之人,我的离愁自是我的离愁,哪里怪得上明月清风?况周颐也做此想,《蕙风词话》中"吾观风雨,吾览江山,常觉江山风雨之外,有万不得已者所在。"感思心绪,原就在于人心灵情感的追求之中,而非观外物所致。

送行的宴会上奏起离歌,曲曲皆唱关山离别情。愁肠百结的心绪终是无法自持,一曲离歌尚且如此,切莫再起舞换新声了。初时的未语先"惨咽"被"人生自是有情痴"的清醒理智所排解,可离歌一曲使得悲愁又翻涌而来,难道就注定要沉浸在悲伤中了吗?并不是。执手去看看洛阳满城牡丹吧,那绰约芳华说不定能冲淡悲伤,让别离来得容易点儿。

回首只叹光阴似箭感言(人生自是有情痴)(3)

欧阳修这首《玉楼春》,描绘的是离别,抒发的有愁绪,但他偏偏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的理性思考作答,又在结尾写出了"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的旷达,以赏花游玩来排遣离情别慨。可谓是"于悲愁之中,又有豪放之态"。读到这里,应该只能算是品出了第一层意思。

王国维先生"于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的评价,又从何说起呢?我想恐怕是这样的:"情痴"无关风月,只在于自身。既是如此,那生为有情之人,即便不看风花雪月,不看东流春水,这愁也还在那里,不会削减半分。至于共看洛阳花的排遣,纵然是盛放的牡丹终会看"尽","看尽洛城花"后也终有一"别",因此在旷达之中又蕴含着沉重的悲慨。所以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论及此二句,才评价为"于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所以尤高"。

回首只叹光阴似箭感言(人生自是有情痴)(4)

欧阳修是有宋一朝第一位诗、词、文皆为上品的大家,诗、文中多见其志向抱负、政论立场,心性品格与思绪在词中表现的多些。他在词中显露出的那份对美好的欣赏和深爱,和对无常的哀婉与惆怅,与他一生所遭遇的仕途起落、毁誉交加不无关系。了解这些,再读欧词时,便会更能理解他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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