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外》在北京卫视和三大视频网站的首播接近尾声。
老木匠易大船(杜源 饰)的大徒弟于钟声(于震 饰)和二徒弟尹东义(海一天 饰)的恩怨行将了结。“杀父之仇”加“夺妻之恨”,是故事的开始。而“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目测将是结局。
编剧王之理是主理京味剧的大厨,演员于震、海一天、边潇潇、梁天等人都是京味剧的干将。海一天此前出演了王之理的《情满四合院》,“许大茂”恶名满天下。边潇潇此前出演了王之理的《正阳门下》,与朱亚文联手上演破烂王的传奇。
《鼓楼外》故事情节之大开大合,人物关系之错综扭结,在同类剧中是罕见的。一集之内就出了人命,男主人公于钟声进了监狱。二集之内就错配鸳鸯,女主人公易小船(边潇潇 饰)生了孩子。强情节,高密度,这样的修饰语用在这部剧上不违和。
不过这并不是一列只管风驰电掣的情节高铁,它还是有对市井文化的深度体察,对人间恩怨的理性梳理。《鼓楼外》还有一个剧名叫《想说原谅不容易》,这七个字更精确地阐释了作品的主题内涵。
没有赢家的恶性竞争于钟声被尹东义设局陷害,蹲了四年监狱。出来以后,事业没了,女友嫁人,自己光杆司令,一贫如洗。而尹东义却开了家具厂,事业爱情双丰收。
这就是评书里常说的“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于钟声发誓要把尹东义打垮,要么让他进监狱,要么让他沦落街头要饭。
如果没有起哄架秧子的人,如果没有别有用心的递刀者,于钟声暂时也拿尹东义没招。可是一心惦记易大船收藏品的有钱人文卫东(梁天 饰)搅和进来了。在他的资金支持下,师兄弟二人立刻展开了恶性竞争:一人开了一个家具厂,在资金、技术、人才、销路、价格上全面开战。
无论是在家电巨头崛起的新世纪前后,还是在电商打垮实体店的过去十年中,价格战始终是中国商家争夺客户的无上利器。毫无悬念,于钟声和尹东义的胜负手也是价格。
常言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尹东义是个对员工张嘴就骂、抬手就打的横主,而易小船是一个“王熙凤的权威,刘姥姥的智商”的愣主,所以尹东义怕易小船。
但是且慢,刚刚出狱的于钟声是一个“杀敌八千,自损一万”在所不惜的不要命的主。所以,易小船都拿他没办法,更何况差了两个级别的尹东义。
于钟声挤垮了尹东义的家具厂,自己也掉进文卫东设下的陷阱。师兄弟二人一个差点羞愤跳楼,一个躲债不敢见人。
这一段故事演绎下来,创作者的劝世之心天日可鉴。尹东义因嫉妒蒙蔽了双眼,把大师兄害惨。而于钟声被仇恨淤塞了心神,差点与对方同归于尽。
血淋淋的教训告诉人们: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不遇到坎坷和不公,但不应该在狭隘复仇心理的驱使下走完余生。
电视剧就是这样,一段旋律会循环播放。于尹二人跌落凡尘后,依然揪着对方脖领子,以煎饼摊为阵地,开始新一轮竞争。
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虽然是转着圈讲述一个道理,但创作者的心态变了。家具大战戾气很重,后果很严重。到了煎饼大战,荒诞、跳脱的意味就多了一些。
再到后来的鸵鸟大战和电商大战,剧中人和观众已紧张不起来。于钟声慢慢放下仇怨,尹东义也有了悔过之意。
于钟声的转变,在和文卫东的谈话中已见端倪。文的投资和撤资,是导致于一次次走进绝境的关键因素。于钟声也没客气,一次次利用文卫东的贪欲将他诱入彀中,取得救命的资金。
于钟声和文卫东互为苦主,按理说这仇结死了。但“死”过一次的于钟声境界已不同,他在度过难关后主动跟文卫东寻求和解,把一个冤家变成了生意伙伴。
王之理是一个工农商学兵都干过的人,他对生意场上的法则和兴衰有着独到的体察。他笔下的人物往往七情上面,瞬间把事做绝。可他知道人心的丰富性和世界的循环法,总会想办法把圈子画圆,让诸神归位。
剧中,于钟声得道多助,在竞争和合作中壮大起来。而尹东义失道寡助,在遍地仇人的环境中寸步难行。戏到终局,这部剧也完成了关于做人、做事的正向价值观的输出。
用情至深的猫鼠游戏《鼓楼外》拍摄于5年前,严格说起来已经是“年代剧”。
在一扫而过的镜头中,矗立于北京CBD的“中国尊”还在施工当中。而现在,它早已是北京的第一高楼。那时候没有疫情,影视行业正处于“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繁盛中。
《鼓楼外》影调高亮,叙事飞快。主题内核严肃,但于钟声和尹东义的人物关系,明显带着“猫和老鼠”的游戏感。这种游戏感,一方面冲淡了故事本身蕴含的凶煞之气。尹东义对师兄使的手段,极其险恶。而于钟声的报复动作,也是不死不休。
这要是完全做实了,那就不是人民内部矛盾了,那将是不共戴天的冤冤相报。虽然不能说现实中没有这样的死仇,但电视剧还是要在常情常态中做文章。在剧中,猫有时被老鼠整得很惨,老鼠有时被猫追得狼狈不堪,但TOM和JERRY都很擅长遗忘,在多回合的较量中,并不因胜负结果而加倍记恨对方,而只管全力以赴地开始新的游戏。遇到共同的强大敌人时,他们有时还互相救助。
这种游戏感,另一方面也催生了喜感。于钟声和尹东义在沾皮扯肉的厮打中,慢慢生出了反思和原谅。他们恼怒于前情,不肯放过对方。但已不想彻底“消灭”对方,更多地有了要对方好看的整蛊心理。
在摊煎饼大赛中,尹东义给于钟声的面糊里撒了一把沙子。在鸵鸟场之争中,于钟声偷偷给尹东义做了一个高价进货的局。戏到中段时,你会发现他们嘴上说着你死我活的狠话,实际上就是联手给观众奉献一出高潮迭起的喜闹剧。
师兄弟之间多有这样的竞逐和龃龉。师出同门,难免有一个手艺高低的评定,这会种下一些不平的种子。业属同行,难免有一个事业红黑的评定,这又会引发不可避免的意气相争。
可话说回来,同门学艺,也少不了互为犄角的支撑和耳鬓厮磨的相处,所谓兄弟之情。既为能工巧匠,也会有惺惺相惜的彼此赏识和艺比天大的本能反应。
于钟声和尹东义之间,就是这样一种极深的渊源和复杂的情感。“杀父之仇”不是真正的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是真正的夺妻之恨。于是,两只分外眼红的斗鸡,斗着斗着就成了猫和老鼠。
于钟声和易小船之间,易小船和陈颖(辛月 饰)之间,马三新(卫仑 饰)和徐奋斗(李思博 饰)之间,于江枫(王佳宁 饰)和于钟声之间,尹东义和尹冬梅(姚中华 饰)之间,都是这种互相嫌弃又彼此关爱,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纵然他们有时嘴比脑子快,拳脚比嘴巴快,整出了很多风风雨雨和是是非非,但究其本质,都是人间烟火的一部分,都是世间常态的一侧面。所有这些,构成了这部剧的耐看之处。
随处闪光的细节毛边电视剧的主要任务是讲故事。故事讲得地道不地道,固然取决于戏剧的平行世界是否逻辑自洽,角色的悲欢离合是否与人通感,但同样取决于知识点的铺设和趣味点的排布。
既然说的是木匠行儿,师父和徒弟都是做仿明清家具的高手,关于家具的描写就不能外行。一上来就是师父考徒弟的课堂,连专业知识带做人道理一起传授了。
老是惦记易大船收藏品的文卫东不白给,他也是精研了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萃珍》,才敢闯荡江湖。可是强中自有强中手,文卫东遇到了艺能乱真、计能攻心的于钟声,两次都打眼买了假货,吃了哑巴亏。黄花梨的交椅怎样识别真假?黄花梨的香几究竟什么年代?看剧的过程中,稍加留心就能学上几手。
于家四个孩子的名字,是从张继《枫桥夜泊》的四句诗中,各取两字而命名:月天,江枫,苏寒,钟声。“于钟声”听起来文化含量差一些,可它也和老北京的地标建筑钟鼓楼连着呢。
易小船给师兄弟四个起的外号,相当趣致:于钟声叫“就不告诉你”,暗指他的孩子盼盼近在眼前,却不相识。尹东义叫“你想知道吗”,暗指他被利用来给盼盼上户口,却不自知。马三新叫“喜新厌旧叔叔”,明指他是花心大萝卜。徐备战叫“时刻准备着”,明指他是甘拜下风、被人指挥的命。
关于老物件,关于生意经,关于老辈人之间交往的礼数,关于胡同里纠缠不清的恩怨,《鼓楼外》都有较为准确、有趣的摹写。
但关于电商诀要,关于拉新促活,关于用户留存,关于市值和估值,这些与互联网经济密切相关的术语和行为,如今看来不够精准。
想说原谅不容易。人是情感动物,有些心理上的弯儿很难转过来。人也是社会动物,有些外部掣肘让人压力山大。但经过家具、煎饼、鸵鸟、电商四战,大团圆已近在咫尺。
《鼓楼外》是朴实无华的,时有真情流露。它也是温暖向善的,观感由揪心到释然。它在大剧如云的三月杀出一条血路,在制作不占优的情况下挤进收视榜的前三,说明火热的市井生活仍受观众的关切,京味剧这一挂仍然有着雄厚的群众基础。接着奏乐接着舞就对了。
【文/李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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