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驴得水心得(谈的是丧失底线的后果)(1)

本报记者 王宇 北京报道

《驴得水》火了。

以孙校长为首的五人,结合自身处境打着小算盘,以支持中国农村教育为名到偏远干旱之地办起了学校。为获得更多经费,以运水的毛驴“得水”为名,编造出一个压根儿不存在的“驴得水”老师。

教育部派员督查,害怕东窗事发,五人临时将铜匠“改装”成驴得水。谎言越扯越大,利益越来越复杂,随着美国金主和特派员的武力介入,局面完全脱离了五人的控制。每个人都在试图保住什么,利益、生命或者道德底线,结果却因为妥协而丧失更多。最后,随着外力的消弭,一切看似都回到了原点,但一切真能回到原点吗?没有答案。

喜剧开场,悲剧收场,作为继《夏洛特烦恼》后开心麻花推出的第二部电影,《驴得水》在表达上的深刻、犀利和尺度之大,远远超出观众的喜剧预期。

上映8天,累计票房1.08亿,或让期待其与《夏洛特烦恼》比肩者失望。但在小成本和黑色幽默的前提下,票房结果已远超开心麻花及导演的预期。

豆瓣评分8.4,评分图呈影人期待的“F”形(五星评分最多,四星次之,三星及以下最少),远超《夏洛特烦恼》呈“P形”(四星评分最多)的7.4,《驴得水》积累的口碑与所受的关注在国产片中实属难得。

同时,围绕表达意图、电影化程度、电影审查等问题,外界的猜测、解读、争议不断。

为此,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导演编剧周申、刘露及开心麻花总裁刘洪涛,试图回答在中国当下的社会环境中,是什么造就了这样一部耗时7年的作品的诞生;作为创作者,又怎样看待和回应围绕作品而生的争论。

谈表达:这是一个底线问题

《驴得水》想表达什么?

有人宽泛地抛出人性,有人说是讽刺知识分子,还有人说是谈理想现实、欲望、自由、女权主义。

这样的联想有角色依据——

张一曼对性开放,追求自由,是典型的自由主义者。孙校长试图改变中国农村教育,是理想主义者。周铁男天真刚正,像个单纯的知识分子。裴魁山重现实利益,是典型的理性人。

“那太窄了”,周申说,“我谈的是底线,是丧失底线的后果。”

事实上,并非是周申、刘露主动选择谈“底线”,而是“底线”在创作过程中作为核心问题自动浮现。

据周申介绍,最早《驴得水》的故事设定中原本没有铜匠,只是讲骗取驴得水工资的五个人因为应付特派员检查而不断撒谎。但问题是特派员出场前,五个人缺少一个在场的冲突对象,戏剧冲突无法展开,不符合戏剧规范。

直到2012年周申刘露想到加入铜匠这个角色,才算是找到了冲突焦点,将整部戏盘活。在不断制造冲突的过程中,“底线”才作为一个更有共性的问题浮现。

反观矛盾密集、冲突转换急速的剧情设置,偏正面的人物,譬如孙佳佳、周铁男确实给人一种持续的“失守感”,但裴魁山、孙校长等人则始终忙于应对,似乎跟底线并无关联。

在周申和刘露看来,这种无底线的状态,恰是生活中的绝大多数。

“你问他有底线吗?他说有。你问他底线是什么,他答不上来。答不上来就是没底线。”周申说。

最受观众喜爱的张一曼的角色,在周申刘露的设定中是个底线很低,但仍然有底线且努力去守底线的人。在周申看来,这正是观众喜欢张一曼这个角色的原因。

“即便底线低,要守住也很难”,周申说,“但我们想说的是,如果不守底线,结局会更惨。”

在周申和刘露看来,生活中的大部分人都认为自己是好人,但这仅仅是因为太平盛世,生活工作还算顺遂,没有受到真正的压力。

如果领导让你做违背良心的事,不做就得走人,遇到这样的危机和压力,你会不会变坏?周申说。

谈创作:真实是最高的美学原则

正如表达的核心指向的正是当下中国社会底线失守的问题,斯坦尼体系出身的周申和刘露遵循斯坦尼的两个创作原则——美学上求真,社会学上求做人民的艺术家。

周申和刘露反复强调,不论是舞台剧版还是电影版的《驴得水》,都是面向大众的。

“自己掏点儿钱地下发行吧”,听了《驴得水》设想的人对刘洪涛和周申这么说。但周申刘露不满足于影响小圈子,坚持让《驴得水》走出剧场,以商业片的形式面向大众。

在周申看来,他和刘露做电影版《驴得水》,既是商业行为,也是在实践他们的艺术追求。

“戏剧的核心内容是矛盾冲突,核心表达方式是演员的表演”,周申和刘露的创作就围绕这两个核心展开。

制造矛盾冲突有两个要点:冲突要持续,且所有冲突都指向一个核心思想。

对于后者,周申举《罗密欧与朱丽叶》中两个家族斗剑的桥段。“有的导演用很多技巧把斗剑场面做得很花哨,这就错将仇恨当成表达核心。前一天晚上罗密欧和朱丽叶非常亲密,所以罗密欧要阻止两个家族斗剑,这里的主题是爱而非恨。所以罗密欧劝阻两个家族才是重点。”

但一个故事中不光有矛盾,还要有人物交代、有抒情。对此,周申和刘露的处理是将这些元素都编织进冲突,并对冲突是否指向核心思想做严格的把控。

在密集紧凑的冲突中,观众很难从故事中抽离。这也是周申和刘露想要达到的效果,“我们希望观众进入,而不是做间离的判断。”

而对于表演,周申刘露的要求只有两个字——真实。这种真实要求角色的表现与演员在现实生活中一模一样。

但和现实中一模一样,还能叫角色吗?在周申看来,自然人是一个大的集合,因为每个人都非常复杂。而角色是一个小集合,再高明的作家也难以创造出和真人一样饱满的角色。《驴得水》选演员的标准就是“大集合能套住小集合”。

选定一个自身性格能包含人物性格的演员,再将这个演员本身性格中不是角色的部分去掉,剩下的就是角色。所以演员是角色,也是他本人。

除了演员的表演,剧中人物的反应,剧情的设置也都以真实为最高准则。

以周铁男挨枪子儿片段为例,在原本的剧情设置中,周申刘露考虑的是怎么让周铁男这个角色“认怂”,于是自然地想到了枪。可是从角色刚正激烈的性格来看,枪顶在脑袋上他也不会认,所以有了“开枪”。

“至于怎么想到开枪,可能是朋友的经历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周申说自己有个平时对所有人都特别客气的朋友,他以为这个人一直都这么“怂”,直到有一天看到他手臂上的长疤,才知道朋友当年跟人打架割到动脉,险些丧命。

“打的时候不觉得,想起来才觉得后怕”,刘露说,打那以后,这位朋友对人就客客气气了。

而被外界解读为叙事策略的“佳佳去延安”,特意加了这段内容的周申表示,佳佳一直是在守底线的,是创作者褒扬的。按照人物性格和当时的时代背景,去延安是佳佳最有可能做出的、最真实的选择。

刘露认为,《驴得水》之所以会衍生出女权、自由等子命题,也恰恰是因为创作符合真实,“一个真实的小社会,本就是非常复杂的。”

谈争议:时间将证明何谓正确

在围绕《驴得水》展开的讨论中,“够不够电影化”是最大的争议。

“舞台味儿浓”、“场景单一”、“台词过密”、“冲突过于激烈”是对作品主要的批评。

对这些批评,作为导演编剧的周申刘露,以及开心麻花总裁刘洪涛并不认可。

“你怎么会把场景单一当作一个缺点来诟病?问过伍迪·艾伦吗?问过昆汀吗?《十二怒汉》又怎么算呢?”周申认为,将场景单一视为靶子,某种程度上显示的是部分影评人的专业素养缺失。对于台词密集的批评,周申举出几乎全靠语言的《完美陌生人》反诘。

而对于“舞台腔浓”,刘洪涛和周申一致认为,这种评价很可能是先入为主。“有的人说我们就是舞台剧照搬,那可能就是没看过舞台剧”,刘露说修改剧本时最在意的就是和舞台剧的区别。

“看过舞台剧的人说满意或者不满意,都是好现象,证明他真看过,可没看过就说你舞台腔浓,是因为他知道你是从舞台剧改编而来的,自然就给你扣上这样的帽子。”周申说。

事实上,周申和刘露也曾纠结过“电影化程度”的问题。

《驴得水》一开始有两个剪辑版本,周申自己剪了一版,另请台湾剪辑师剪了一版。两个版本都送到杨德昌、侯孝贤信任的剪辑师廖庆松手里,廖庆松挑中的正是被指为“按舞台剧顺序剪辑”的周申版。

“廖老师告诉我们这个是对的,给了我们一个定心丸”,周申说,“现在想来,如果我们一味迎合所谓电影化的要求,可能就丢失了我们的特点,这是致命的。”

“我们创作的初衷是为普通观众写一个能吸引他们的故事,不强调表现形式,不争论形而上的艺术风格,如果还能引发观众思考,就足够了。”刘露说。

“李安当年拍《推手》,有人说太像电视剧了,一放很多年。可是现在,谁还记得当年的批评呢?”周申说。

“票房上,不让信任我们的投资人赔钱,我们就很满足了。”周申和刘露告诉记者,开心麻花、猫眼影业两家公司尊重创作者,在《驴得水》的创作上,两人实现了100%的自我表达,并未受到市场和电影审查对表达的束缚。“我们的底线就是完全的自我表达”,周申说,“事实证明,电影审查的底线也比外界想象的高。别在一开始就自我阉割。”(编辑 李二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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