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路西法尔
某个和平的晚上，长着灯笼鱼脸的岚山步鸟一脸傻笑，提着草莓口味的考拉冰激凌走在回家的路上，途中他拾起一把玩具枪，对着路边的广告牌随口「磅」了一声，枪口却射出激光，将广告牌打了个大洞。
随后两个状如特摄超人的外星生物从天而降，似乎有意争夺步鸟手上的枪，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岚山步鸟脱口而出「就不能有人收下冰激凌吗？」
这是2010年新房昭之监督的动画《女仆咖啡厅》（又译《即使如此小镇依然不停转动》）第十话中的名场面，改编自漫画家石黑正数的同名作。
尽管这是一部以东京都大田区下丸子附近的商店街周而复始的日常为背景的漫画，石黑正数却在其中大量尝试了SF、悬疑和黑色幽默。
《女仆咖啡厅》（2010）
《女仆咖啡厅》的主人公岚山步鸟尽管是一个脑子不太灵光却梦想成为侦探的女高中生，动画第三话她竟轻松解决了森秋老师的肖像谜题，尽管真相让人哭笑不得却又与之前的提示严丝合缝。
这也使得《女仆咖啡厅》迥异于一般的「空气系」轻喜剧：石黑正数的作品就像是一个万花筒，透过日常不动声色的表面，可以窥视到光怪陆离的异色内里。
另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由石黑正数的九部短篇连缀而成的单行本漫画《外天楼》：开篇是一摞被丢弃的色情杂志引发的三个少年颇有日常感的闲谈推理，最终话却急转直下，让人唏嘘不已。
读者一气呵成地读完之后，才发现前面八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故事里处处都是伏笔。
可能是《女仆咖啡厅》给人的印象太过日常了，人们常常忽略石黑正数是一个得过日本「星云赏」的漫画家。
在长达16卷的《女仆咖啡厅》连载结束两年后，石黑正数着手创作硬核末世题材的《天国大魔境》其实丝毫不足为奇。
《天国大魔境》（2023）
《天国大魔境》的动画版由老牌制作公司Production I.G制作，今年四月开始在Disney 上播放。制作精良的OP和硬派的写实风格作画无疑会让观众眼前一亮，但更吸引人的无疑是悬念叠生的剧情。
《天国大魔境》分为「天国线」和「魔境线」两条故事线，很容易让人想起《西部世界》。
「天国线」讲述了一群被酷似邪教的组织收养的孩子的故事，「魔境线」则讲述了斩子和真流这对儿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在一场大灾变发生十五年之后怪物横行的废土上如何艰难求生。
两条线是什么关系？平行还是相继？神秘的高天学园木目的何在？是谁将光线枪托付给斩子，让她护送真流前往不知在何处的「天国」？危险的「蛭子」源头又是什么？为什么真流可以杀死「蛭子」？石黑正数抛出一个又一个谜团，让观众应接不暇。
「天国线」宁静中透着诡异，很容易让人想起藤子·F·不二雄的《异色短篇集》，「魔境线」则完全是后启示录风格，处处有大友克洋《阿基拉》的影子。
实际上这两位前辈大师也的确是对石黑正数影响最大的两位漫画家。石黑正数坦言《天国大魔境》的标题即受到《大雄的魔境》的影响。
而除了SF和悬疑，石黑正数的另一大标签是细腻的日常感。这个毕业于大阪艺术学院、相貌文静的居家宅男本质上是一个冷静内敛的人，他的故事没有轰轰烈烈的大起大落，所有转折都是经过漫长的铺垫后冷不丁地急转直下。
以动画第十话《围墙小镇》为例，11号与同样曾为奴隶的9号和6号意外重逢之后，6号和9号对待11号的反应就有着微妙的差别。在车上时，当6号滔滔不绝地追忆往事的时候，画面里显示的却是9号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表情，6号的台词仅仅作为画外音而出现；当9号终于开口后，分镜里却没有他的眼睛，观众在不能确认他的眼神的情况下开始听他的讲述，而且9号的台词也很快变成了背景音，画面迅速切到了聆听者11号的表情，他同样瞪大了眼睛、神情紧张而惊讶。
观众第一遍观看时，注意力很容易被画外音所误导。而实际上在这段戏中，最重要的信息并不是声音而是画面，紧张的气氛已经从三人重逢的那一刻开始酝酿。
直到这一话的主线情节已经过去，观众们开始松一口气的时候，矛盾才在最后一分钟突然爆发，回过头来时才发现这一话的伏笔早已经铺垫好。
风起于青萍之末，石黑正数对于悬念的经营来源于他对日常的细腻把握。
动画第一期的情节终结于漫画第三十八话，目前漫画已经连载到了五十五话，随着世界观越来越明朗，读者反过来在前面的剧情中发现了越来越多的伏线。
石黑正数本人也在单行本第七卷贴心地附上了目前已知的剧情大纲。公平地说，石黑正数的谜题虽然一个接着一个，但迄今为止漫画所揭示的真相没有过于独创的。
换句话说，都是老梗。石黑正数真正的看家本领不是打造独一无二的谜题，而是精准地控制信息，在解开谜题的时候又制造新的谜题。
他把世界观弄得眼花缭乱，不至于让读者过早发现真相，真相揭晓时也不会因过于老套而令读者索然无味，反而有一种豁然贯通的畅快感。
在与鹤田谦二对谈时，石黑正数曾说自己以往在漫画中表现的是「性善论」的世界，《女仆咖啡厅》是一个没有坏人的世界。
而《天国大魔境》的末世风格给了他展示人性之恶的绝佳舞台。这部动画中的性侵情节让部分观众大惊小怪，但这并非低级趣味。
随着社会秩序的崩溃，因果报应变得直截了当，石黑正数精心布局，所试图挖掘的就是人与人之间复杂的因果。
在《天国大魔境》中，善与恶不能凭借表面印象来判断，经常发生两极反转，种种捉摸不定的因果也许就是小镇中安定日常下非日常的延伸。
在这个时代，悬疑作家就像山鲁佐德，需要满足国王越来越挑剔的胃口。《进击的巨人》和《轮到你了》都功亏一篑并引发了「粉转黑」的浪潮。《天国大魔境》能够平稳落地吗？直到最终话刊出之前，谁都不敢打包票。
石黑正数一向以结局出人意料著称，这部作品的结局难点在于它的风格过于硬核，大概不能像步鸟的笨蛋推理一样用无厘头来收束。
石黑正数本人将这部作品的第一卷比作已经摆好、背面向上的扑克牌，接下来的工作便是将牌面一张张地翻开，迄今为止仍有足够多的牌没有被翻开，作者还有空间。
毫无疑问，指向结局的线索就在已经揭开的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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