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晓敏)在敌王牌K师指挥所里,K师长正怒不可遏地训斥着A团长,把丢失518高地的营长当场一枪处决了。手下军官个个垂头无语,大气都不敢喘。K师长可谓身经百战,他那自左下眼睑贯彻到左嘴角并拉斜了左眼的伤疤,就是他光荣的印记,他冠有“常胜将军”的盛名。战前他曾向上级夸口说:我亲自指导构建和布防的518高地,是攻不破的。我要让解放军尝一尝他们在“上甘岭”叫美军吃过的滋味。他们不是总以“上甘岭”骄傲吗,这回轮到老子骄傲一回吧!
没想到啊,这518高地竟一战即失,老K这脸丢大了,他一想到平时那些总不服气的同僚,就感到一阵阵心悸。一个平时与K走得很近的参谋见师长骂累了,凑过去低声说:“师长,我们目前是同解放军打仗,不是美军呀!”
“废话!”K师长狠狠翻了贴己参谋一白眼,“难道我不知道现在不是跟美军打仗吗?”
“是,是,我的意思是说,打解放军比打美军难度大。”参谋带着安慰的口气连连说。
K师长一听更火了:“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死也不服!”
“哐当”,K师长一拳捶到桌子上,脸上的伤疤紫亮,大声命令道:“把野狼营拉上来,今晚给我夺回518高地!”
敌野狼营接到K师长的命令,立刻就从敌纵深阵地以摩托化高速向518高地开进。野狼营可是K师长的王牌和心肝,在全军也是傲气十足,牛气哄哄。说到“牛气”,那确实有“牛”的资本。几年前,野狼营曾同那个头号强国的军队多次交手,胜多败少。在一次山地防御战中,同对方血战三天三夜后,清点人数,全营四百多人仅有五十人幸存,其余全部战死。就这五十人也是人人带伤,仍继续顽强抵抗,直至增援部队赶到。从此,野狼营成了全军强有力的“救火队”,哪里战事吃紧,就把他们往哪里调。这一回,在K师长心里,与往常别无差异,但在野狼营,似乎有些不一样。自战事开启,许多人的心理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坐在指挥车里的阮营长心里正筹划如何进攻518高地的设想,可脑子总是走神,过往的一些记忆驱赶不散地在脑海中涌现。阮营长还不满三十岁,同敌军打仗十多年,是从死人堆里活下来的,要说怕死,那可就低看了他。他有亲兄弟八个,都以纯种的“交趾后裔”自诩,号称“交趾八杰”。交趾是何?它是中国古代地名,先秦时期为百越支下骆越的分部,初期范围在今Y国北部一带。这个地名说起来很遥远了,但与唐朝的一个写下《滕王阁序》的大才子王勃联系起来,又能拉近千八百年的距离。愿为父“灰身粉骨”的王勃是到交趾探望在此为官的父亲回途中溺水惊亡的。交趾之域史程绵远,此域又因没顶了一代大才子王勃的凡身而附有千古的“煞气”。如今,这阮家八兄弟已有六个战死,堪称“满门忠烈”了。对了,那个早上从特一连手里逃脱的“穿山甲”就是“老八”,最小的兄弟,十七岁了。他逃脱后跑到四哥的野狼营,要求继续战斗。听到野狼营将开赴518高地,高兴得野狼一样“嗷嗷”狂呼,一路都在血海深仇地叫喊“报仇”。坐在阮营长身边的营参谋武氏闷不吭声,他与阮营长是生死兄弟,彼此救过命,是无话不谈的知音。阮营长终于憋不住地说道:“老武,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们自小就同美国兵打,我们北方邻居可是一直全心全意帮我们的啊,我们的吃穿用还有武器,哪一样不是人家送的?他们多少工兵、高炮兵为了支援我们倒在咱们国土上,客死他乡;咱们有多少伤员送到他们医院,得到亲人一般的医治护理啊!不说别人,就我吧,这第二次生命是人家给的,我的身上还流着人家输的血哩。”他叹了一口气,不解地说,“怎么回事呢,我想不明白了,刚把美国人打跑,好日子没过上两年,又向好邻居挑衅,开启战端,哎,老武,你能理解吗?”
武参谋眨眨眼,干咳一声,多此一举地四下里瞅瞅,压低声音说:“这个,我本不想琢磨的,想一想,也是有点弄不明白,与你想的有点一样。可老兄不能再说啦,上面听到了非杀了咱们不可。”
“除了你,我跟谁说去,跟我小弟弟都不能讲。”阮营长实实在在地说道。接下来拍拍胸说,“不过你放心,老武,虽然心里窝火,仗还是要打好。到时候说一声‘邻国兄弟对不起啦’,就往死里打。野狼营就得铁石心肠毫不手软。”
“对,铁石心肠,往死里打。”武参谋应道。
“今天咱俩说好了,”阮营长胳膊肘轻轻撞一下武参谋接着说,“我若战死了,我老八弟弟就交给你了,你要关照好他,扶持他,他太年轻了,我心里一直把他当成我的孩子一样哩。”
武参谋看了一眼阮营长,带着不满的口气说:“你在说些什么呢,这是我不喜欢听到的话。”他停顿一下,也用胳膊肘轻轻撞一下阮营长说,“嗳,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呢?你看我老婆都给我生下两个娃儿啦。”
阮营长苦笑一下:“何尝不想。我担心一直南征北战的我,被打死是早晚的事,留下孤儿寡母多可怜。”
舒智强和丁一钊开始指挥全连抢修加固战壕和交通壕及防炮洞,把各个战位的弹药超足配备。排长们说,我们这边的补给可是暂时不用后勤分队的那帮家伙跑断腿,弹药不用送,饮用水不用送,粮食不用送,敌人早为我们准备充足,而且清一色的中国货……怎么说他们给我们准备的,本来就都是我们支援给他们的,他们用都用不完,囤在这里随时准备打我们……大家七嘴八舌地骂了一通。
丁一钊正色道:“敌人的确也不是那么笨,他们也懂得不打无准备之仗。对我们来说,获取了他们囤积的物资,这叫以战养战。敌人蓄谋已久,到头来这些战备物资还不是为我所用?别的我不担心,关键是粮食,敌人明知要败退后有没有下毒?这事我负责检验吧。”
连指挥所电话急促响起,舒智强抓起话筒:我是舒智强。阵地防御准备一切到位,目前未发现敌人马上反击的迹象。
燕明衢的声音传来:舒智强,据可靠情报,敌人动用了王牌“野狼营”来跟你们比试,他们叫得很凶,总有些真本事吧,你们万万不可轻视。团党委刚刚作出决定:一是已调出就近的一个加强排补配你们,很快就到;二是给你们特一连一个称号“华南虎”。“野狼营”遭遇“华南虎”,逞逞你们的威风吧。
舒智强响亮地回答:谢谢团党委关心信任,不给我们加强,咱也要赢他;加强我们,就如虎添翼了。我马上传达团党委的决定。
舒智强说罢放下电话,立即把班、排长集中到坑道,传达了团党委的两条决定,研究了对敌情的判断和阻敌的作战决心。大家为赢得“华南虎”的称号,兴奋得欢叫。
天色暗了下来,趁着最后一抹夕阳,成群的鸟儿在阵地上盘旋,嘁嘁喳喳的声音中有一种撕裂感。惊魂不定的它们,该是归巢时了,可它们已找不到自己的巢穴。一株株乔木残桩被弹片削成利剑样指向天空。倦鸟们熟悉的家园,那些茂密乔木林已找不到。鸟儿们悲鸣着飞去一批又飞来一批。有一只毛色亮丽的鸟儿显得格外孤单而繁忙,它独自飞来,口里像是衔着什么,径直地落在七号防弹洞旁一株被烧焦的树根下,口对口地哺喂着两只毛绒绒的小鸟。
丁一钊深沉的目光扫视着眼前这一切,若有所思,掏出小本迅速地写着什么……
一阵沙雨刷地洒向了丁一钊的笔记本,头上一阵呼啸怪叫,敌军密集的炮弹从天上砸到518高地。特一连的官兵正在各坑道和防弹洞休息,已经习惯了炮火硝烟,想睡也睡得着,而即将迎接强敌的搏杀,使他们隐隐有些躁动。那只哺喂鸟娃的母鸟惊恐地盘旋,两只小小鸟也焦急起来,母子们一起鸣叫。长胳膊长腿的战士田水香,从防弹洞伸出他的长臂,母鸟飞上飞下琢着田水香的手,田水香把两只小鸟娃一下子捞进了怀里,又用军帽给小鸟做了一个巢。田水香向母鸟招手,母鸟竟无奈地飞离了。
野狼营的头头们对518高地熟悉的程度等于重返老巢。他们直接指挥师炮群,炮火一上来就炸塌了几个防弹洞。步炮协同也老到流畅,步兵冲到哪,炮弹就在前面约一百米处开花,看上去就是步兵追着炮弹跑。
敌人的炮火骤停,野狼营已兵分三路冲到距特一连前沿战壕仅百米左右。转瞬间,特一连的“华南虎”从各处腾跃而起,几十枚手榴弹在敌人的冲击线上炸响。继而,机枪、冲锋枪一齐开火。尽管野狼营被打得七仰八翻,但基本的阵脚仍保持着。敌军波浪形的冲锋队列继续逼近,鲜血的流淌,枪口的灼热,顿时形成了一道升腾的热气。连长舒智强高喊一声“阵前出击”,端着冲锋枪跃出战壕,向敌阵猛烈扫射。战士们复仇的烈火熊熊燃烧起来,弹雨倾泻,灼浪滚滚,野狼营残存的后续梯队一看情势不利,转身回撤。“华南虎”威风大发,杀声震荡,一口气追击二百多米。舒智强命令全连立即快速撤回阵地,按计划隐蔽。
自开战以来,特一连的战士们第一次在阵地上发出了笑声。
特一连左右两翼的条形高地,被兄弟连队攻克后,也先后打退了敌人的反扑。除了零星的炮声,阵地再一次安静了下来。天空已没有了飞鸟的痕迹,地上也不见了虫儿的奔忙,唯有几株不起眼的蒲公英在杀机四伏的炮弹炸坑旁惴惴发抖。放眼阵地,不堪目睹。这个季节原本属于杜鹃花争香斗艳的花样年华,却被弹片、掀翻的沙石和残断的尸骨碾压得东倒西歪,仿佛一摊摊浸染了泥土的污血。这个季节更属于木棉花艳压群芳的掌门时代,却一夜间壮志未酬身先烈。木棉树别称“露头树”,一般是周围众树中最高的,至高——以争取最好的阳光,而树大招风,带风的炮火反复来袭,将它们高大的树干,一一拦腰问斩了……当那只哺喂鸟娃的母鸟再次飞临到七号防弹洞旁时,从前它一身亮丽的羽毛所剩无几,雏鸟一样,身上还带着羽毛被烧灼的焦煳味道。嘴里似有一截很小的东西,发不出声音,小鸟却感知了母亲的到来,拼命叫起来。田水香把军帽连同两只小鸟伸向洞口,只听“吧嗒”一声,母鸟一头栽倒在地上。由于缺少了羽毛,母鸟栽倒的样子像飞落的石子……
舒智强旋风般把阵地察看了一遍,指点战士们尽快修复被炸坏的战壕。他来到一排找阳戈,阳戈正与几个战士琢磨特一连缴获的四门60迫击炮筒,遗憾地说:
“这些小炮目前没派上用场,没想到野狼营这么厉害,紧跟自己的炮火线往上冲,炮声一停,人就快面对面了。不过,我相信它们会用得上。”
“当然,你是咱们团出名的神炮手嘛,没有炮架,你也能把60迫击炮打得百发百中。”舒智强说。
阳戈浅浅地笑了一下。
接着舒智强又大声说:“你小子脑筋活,点子多……”
舒智强话音未落,指导员丁一钊的声音插了进来:“说得是啊。我找到你俩,是想一起研究研究我们面临的强敌。阳戈,你脑子活,你先说说,依你看,野狼营下一轮会使什么新高招?”
阳戈笑了一下,洁白整齐的牙齿在被硝烟熏得油亮黢黑的脸颊衬托中,闪出光泽,略长的深邃的双眼也格外明亮。他扬了一下头,说:“他们高有多高?再高也是魔高一尺。我认为他们最突出的特点不是高,是野性。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什么野蛮的邪事他们不敢干的。指导员、连长,同意我的看法吗?”
舒智强认真地看着阳戈说:“嗯,有道理。”
丁一钊点了一下头:“你接着说,把你认为他们最厉害的邪招说说看。”
“怕说不准。”阳戈冲舒智强憨笑了一下,接着说,“不过,我猜测敌军有几手可能采用,一手是疲劳战术,今夜不停地冷枪冷炮,零敲碎打,小股偷袭,令我们精神紧张,疲于应对;二手是派增援兵力上来,明晨起发起轮番反攻,不断消耗我们;三手是,嗯,最残忍的招法,那是很可怕的……”说到此,阳戈停顿下来,瞅着舒智强摇摇头。
“那应该是最后的一招,破釜沉舟的出手,对吧?阳戈你说出来。”舒智强仿佛猜出了阳戈的分析,鼓励阳戈说出来。
“是的,最后的极端的出手。具体讲就是趁我与敌在阵前厮杀时,集中火炮对阵地实施全覆盖。”阳戈回答。
“丧心病狂的恶招,K师长这家伙干得出来。”丁一钊肯定地说道。
阳戈说:“指导员、连长你们一定也早分析到了,对他们这疯狂的一手,咱们应该有所提防和准备啊。”
“阳戈,我说你聪明是没看错的。”丁一钊称赞道。
他们三人的预测其实有非常吻合的一致性。就此特一连支部针对敌人可能实施的几种招法,一起研究了对策。这些分析判断和作战决心,舒智强经三营营长逐级上报。
夜晚向着夜深深摸寻而去。这个夜晚有着很好的月光。
特一连在舒智强的精心策划下,没有坐等袭扰,而是采取主动的方式,对敌进行反袭扰,把紧张的气氛推向敌方。他令阳戈挑选了六个技术过硬的炮手,把特一连原有的两门和阵地缴获来的四门60迫击炮分散配置三个方向,时不时向敌阵地炮击,打几炮换一个地方,单发和齐射交替,敌军也搞不准具体的发炮点。二排长安马带十名机灵的战士,组成夜袭小分队,出其不意地摸入敌阵,爆炸、扫射,顿时敌阵地火光四起。敌军刚反应过来时,二排小分队已闪电般撤离敌阵。敌军毫无目标地胡乱射击了好一阵子,枪打得他们自己都直烦躁。副连长负责的阵前警戒哨,分别埋伏在敌人最可能偷袭进入选择的两条小溪附近,敌露头就打,无机可乘……这样一来,野狼营混乱和恐慌得难以安眠,他们不得不放弃了多批次偷袭的计划,只是毫无精确目标的冷枪冷炮打个不停,起不了什么作用。特一加强连的多数官兵得到了较充分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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