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在广州火车站,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扛着用一个大大的编织袋装着的重物,踉踉跄跄地走着。
走了一段路后,他放下重物,揩了揩汗,正准备背起编织袋继续赶路时,被迎面走来的车站巡警拦了下来。
“什么东西这么重?”
男子眼神游移,紧张之色从双眸漫溢而出,回答问题也是结结巴巴,这引起巡警的高度怀疑。
巡警立刻解开编织袋,打开后,他也吓了一跳——一具完整的尸体惊现于编织袋内!围观群众不禁惊呼……
男子名叫李绍为,湖南夏塘镇人,从小便家境贫寒,长大后,又身体有恙,好不容易攒够钱看好了病,却又添了个耳背的毛病。
家庭贫困,身体还不好,自然讨不起媳妇儿,年过半百,依然茕茕独立,形影相吊。
为了攒一些钱养老,李绍为就准备去福建挖电缆沟,虽说一天只有八十块钱收入,但是包吃住,这样一来,一年到头也能剩两万多块钱。
但此前,李绍为只守着几亩地艰苦度日,从没有出过远门,突然背井离乡远赴外省,心里难免顾虑重重,于是,就想找个老乡一同前往,万一有什么事,还能有个帮忙的。
邻村的左家兵被他纳入考虑范畴。
左家兵与李绍为年龄相仿,有两个儿子,家境也是非常清苦,欠了一屁股外债不说,彼时,已到适婚年龄的大儿子,却没有媒婆帮忙说媒,还不是因为左家兵没钱给儿子盖房子么。
所以,当李绍为来到左家兵家里,说明情况,左家一家人都觉得可以去试试。
于是,翌日一早,李绍为便和左家兵各自带了行李,坐上招工方的大巴车,直奔福建而去。
然而,当他们到了工地,却发现无论工作环境,还是居住条件都与事先承诺的相去甚远。
本来,招工的告诉李绍为,在工地主要挖电缆沟,谁知,却成了几米的深坑,如此一来,工作量增加了十几倍。
而且,招工方事先承诺的每天八十元工资,也发生了变化——挖一米给三块五,挖到土层坚硬的地方,一米给六块。
一些离家近的工友,直接回家了。但李绍为和左家兵的家乡离福建有些远,出来一趟不容易,便一咬牙决定干上几个月,赚点钱再走。
然而一个月后,发工资的时候,包工头只给了一部分,告诉他们剩余工资等发包方给他结算后再开给工人。
彼时,正值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前夕,包工头为了安抚工人,培养大家干活的积极性,特意让大厨多做了几道好菜,并从酒坊打回来两桶白酒,让大伙尽情畅饮,一醉方休。
左家兵并不好杯中之物,便独自坐在一边,若有所思地扒拉着米饭,不时地念着远方的妻儿。
另一边正与工友们推杯换盏的李绍为,看着神情孤寂的左家兵,不由心头一酸。
李绍为充满愧疚地端着酒杯,坐到左家兵身边,轻声说道:“兄弟,我对不住你,不该带你来这个鬼地方遭罪啊。咱哥俩干到过年,就带着钱回去,年后说啥也不来了。来,兄弟,今天咱哥俩喝几杯,把那些不高兴的事都忘了。”
左家兵听李绍为把话说到这个地步,眼圈也不由红了,他接过李绍为递过来斟得满满的酒,爽快地喝了一大口,说道:“大哥,你别这么说,你也是被他们忽悠了。兄弟不怪你,来,今天咱哥俩好好喝一顿!”
众人酒阑兴尽,纷纷回寝室梦会周公去也。
然而,喝得酩酊烂醉的左家兵,却不能自控地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
还算有些酒量的李绍为见状,就扶起左家兵往回走。
将左家兵安顿好,并盖上被子后,李绍为也上床去休息了。
第二天,李绍为照例在往常那个时间,去工地上工。
然而,当工长点名的时候,叫了左家兵好几遍,都无人应声。
李绍为这才意识到,左家兵很可能喝醉了还没有醒酒,于是,立刻跑回寝室,打算叫醒左家兵。
当他拍了几下左家兵,同时喊了几声“老左”后,左家兵却全无反应。
李绍为探下身一瞧,只见左家兵的脸色惨白,嘴唇乌紫,气若游丝,眼见着命悬一线!
李绍为吓得马上跑到工长办公室去打电话……
被救护车拉到医院后,经急诊医生检查,左家兵为突发脑淤血,需要马上做开颅手术。
医生让李绍为去办住院手续,并交纳10000块的住院和手术费用。
李绍为马上联系包工头,让他为左家兵预支一万块治疗费用。
谁知,包工头派人送来4000块钱后,就彻底玩起了失踪。
李绍为手里攥着那4000块钱,欲哭无泪。
本来自己将左家兵带到工地来,就够对不住人家的了,这回又因为自己劝他喝了酒,而导致他暗疾爆发,危在旦夕,假如左家兵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怎么跟人家的媳妇儿和儿子交代呀!
李绍为本想让其他工友帮忙凑凑,先解燃眉之急,可是当他从医生那里得知,即便将左家兵送上手术台,救活他的几率也很低后,李绍为突然从心里闪出一个念头——
必须让左家兵叶落归根,就是背也要把他背回老家。
于是,李绍为在医生护士查完房之后,立刻背上奄奄一息的左家兵,快步跑出住院处。
李绍为背着左家兵汗流浃背地跑到了火车站,买了两张火车票,先去广州,然后再倒车回湖南老家。
为了避人耳目,李绍为还将左家兵身上喷了点白酒,有人问他,他就以左家兵喝醉酒来搪塞应对。
可是,早就陷入弥留之际的左家兵,还没到广州,人便魂飞天际了。
李绍为一阵心酸。
竭力按捺住悲痛后,他脸上不由泛起愁容,广州离衡阳还有500公里路程,自己如何才能将左家兵的遗体顺利带回老家呢?
单是火车站的安检处就过不去。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火车到了广州站缓缓停下,李绍为依然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背起左家兵的遗体,朝车厢外走。
在左家兵一息尚存的时候,李绍为背他还不觉得有多重,在他咽气后,仿佛突然多了一倍的重量,压得李绍为步履踉跄。
当他将左家兵放下来准备喘口气之际,几个扛着编织袋的农民工映入他的眼帘。
他们扛着的编织袋都很大,里面的东西一看就份量不轻,如果用这么大的编织袋来装一百多斤的左家兵,应该不成问题。
于是,李绍为就在站前超市买了一个最大号的编织袋,然后背着左家兵进了厕所,在里面偷偷将左家兵的遗体装进了编织袋。
可是,李绍为背着超大号编织袋略显紧张的样子,却引起了车站巡警的注意。
巡警将他拦下,问他编织袋里装的是什么,李绍为紧张不已,竟一时语塞,结巴起来。
巡警见状,立刻解开编织袋,当他看到里面的尸体,神色一变,大声质问李绍为:“人是不是你杀的?”
李绍为立刻将整件事的前前后后和盘托出,最后还说,“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带他回老家,让他落叶归根。”
警方调查清楚后,立刻通知死者家属来认尸。
当左家兵的妻儿从衡阳赶到广州,非但没有对李绍为表示丝毫感激之情,还对着他一通打骂。
他们认为,李绍为如果不带着左家兵出去打工,人就不会死,而且,李绍为更不应该在左家兵处于这种情况之下带他回来,这样一来,既没法再找包工头要钱,也耽误了左家兵的救治。
左家人甚至认为,李绍为一定被包工头拿钱买通了,不然,他会费这么大的力气背左家兵回家?
李绍为百口莫辩,最后不得已,只能发毒誓,说如果自己做了天理难容的事,就被车撞死。
虽然事发时,李绍为仍然属于壮年,但是这件事却给他带来巨大打击,让他再也不想出去打工了。
2005年初,《南方周末》刊发了《民工千里背尸返乡调查》,将这件事的始末一五一十地写了出来。
导演张杨看到这篇深度报道后,感触很深,就与编剧王要根据这一真实事件,写出剧本《落叶》,并邀请稳坐中国笑星界第一把交椅的赵本山,来出演以李绍为作为原型的男一号老赵。
赵本山拿到剧本后,很爽快地就接下了这部戏,还建议张杨将电影名字改为《落叶归根》。
不能不说,饱经生活与艺术磨砺的赵本山,更能理解这四个字背后的感染力所在。
“落叶归根”,是每一个中国人的传统想法,李绍为为了帮同乡了却心愿,当年,可谓鼓足了勇气。
但无论他做出多大努力,无奈、伤痛和内疚,都免不了要长久困扰着他了。
如今每到年节或是左家兵的忌日,李绍为都会去左家兵坟头烧几张纸钱,跟他说说压在心头的话。只是这并没有减轻他内心的自责,这自责,怕是余生都摆脱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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