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家族公认的废材却被高人相助(他出生就被双亲抛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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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板桥庄南面有座天然山,天然山上有座天然寺,寺内有个浑然天成的焚香炉。在炉内焚香一柱,所有愿望都会现实,哪怕你想让某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每月初七,冷清寂寥的天然寺的大门才缓缓推开,恭迎香客。老主持莲禅步履蹒跚,手持六瓣红莲禅杖在挤成一团乌泱泱的各路朝圣者中选取九人,每人施以一柱紫檀香。

万众之中挑选九人,如何挑选,除了莲禅和尚,无人知晓。看着仅仅凭莲禅的心情,随意挑选,不过,谁敢多说一句呢?百余年来,莲禅兢兢业业,他老得都快成精了,加上坊间传闻莲禅身怀奇术,谁得罪他谁倒霉。

天然寺里的焚香炉虽然灵验不假,但要成为天选九子,难如登天,据说心诚者还好,若有歹念,被选上的机率几乎为零。

莲禅和尚这一把关,入选者多为求子、求姻缘、求医、求雨、求丰收居多。说是想让人死掉就死掉,不过以讹传讹,夸大其词。

尽管如此,每一年,每一个月,每一个初七,天然寺外总会挤满人头,风雨无阻。大家都知道,只要被莲禅和尚选中,所求别太过分,总能如愿。

再说了,人活于世上,没有谁是一帆顺风,谁没有点磕磕绊绊,谁家没有本难念的经。人在世上活着就是历劫,一劫一劫又一劫,人生八苦,无人幸免。天然寺再苛刻,人们相信,只要有恒心,总有一天会被莲禅和尚选中,得偿所愿。

此刻,春渊就站在天然寺外。

这一天,正好六月初七。

“我跟你说了,天然寺早已不是之前那个闭门谢客故弄玄虚的天然寺,你偏不信。”俱魂符尸目站在春渊的肩头嘟嘟囔囔说着牢骚话。他个头极小,花生米粒一般,叉腰高傲地站着,特好笑。

他俩一个是洗骨师,一个是洗骨师的护身符,不去给亡者洗骨,竟也不务正业来寺庙求一炷香。

确实出乎慕名而来的春渊的意料之外,按说今儿老百姓会把天然寺围个水泄不通,敢情自己迷了路跑错地方。门可罗雀的天然寺寺门上金色匾额“天然寺”三字赫然在目,春渊顿足许久,缓了一口气才拉响寺院的青铜色门环。

大门迟迟不开,尸目有点儿不耐烦地说,“莲禅那老秃子死了快三年,寺院传给了他的大弟子苦无小秃子,物是人非,规矩也变了。香火钱一交,无论你是谁,你想上多少香都没问题。你瞧瞧,这会儿天天有得烧香,初七反而没人了。不像莲禅那个老糊涂,没事弄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破规矩,佛祖没饿死,自个倒给饿死了。”

“你还挺清楚。”春渊冷笑道。

尸目说道:“刚在山下那间祥瑞酒楼吃饭时,我听人议论说起,别看我小不点,耳朵灵着呢!”

春渊问,“那你可听到他们说莲禅和尚活过来了。”

“老秃头死三年了,魂消成烟,肉烂成骨,怎么可能活过来?难不成他真会起死回生之术,可就算他懂得起死回生,那也用不着等自己剩把骨头了才用。”尸目将信将疑地说。

“所以我来了,今晚,咱们把莲禅和尚抓了。”春渊原来有自己的算盘,尸目目瞪口呆,像是在说,你一个负岛来的洗骨娘,啥时候沦为抓和尚的神棍?

咯咯咯!刺耳的摩擦声,朱红色的寺门开了,一股莫名的尸臭扑鼻而来,是的,整座天然寺莫名地笼罩着一层薄薄地透着腥膻味的尸臭。

2

莲禅和尚做了数十年的天然寺住持,没有谁比他做得更久。“莲禅”是他的法号,俗名只知道他姓厉,江南左道猷州人,年龄的话,有人说他两百岁,有人说他盘古开天地以来就没死过一回。从他出生之日算起,到他魂归西天之时,其实刚好满一百一十八岁。

莲禅和尚延年益寿,越老越神秘,颅顶濯濯,白眉长挂,穿着一件百结袈裟,手持红莲禅杖,深居简出,沉默寡言,宛若住在深山里的一只老妖怪。

莲禅生前收养两个弟子,大弟子苦无,从二十里外的胡家沟捡回来的,天生一个兔瓣嘴,不咋好看,所以被家人给丢了。莲禅捡到苦无的时候,苦无身边放着不少金银珠宝,应该是个富贵子弟。

至于二弟子苦忍,莲禅并不知道他的来历,生出来后不久便被放在天然寺门口,赤身裸体,脐带也刚刚被剪断一般,荤羶难闻。

莲禅圆寂之后,苦忍第二天早上便离开了天然寺。

苦无则接过重任成为新一代住持,他与师父理念不大一样,认为佛缘人人可结,不需要去做选择,只要有所求,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善良还是邪恶,佛祖都会留有余地。苦无推翻了师父的做法,从此,天然寺再无初七祭,寺内那只天然焚香炉,交够香火钱就能插香朝拜。

天然寺名头响当当,方圆百里,谁不想在天然焚香炉上烧一根香火许一个愿望。苦无这么放开干,天然寺香火盛极一时,周围大小寺院老少秃驴无不羡慕。一年两年三年过去,苦无赚得盆满钵满,为了给自己分担事务,他还收下十二名弟子。

说来也怪,规矩一坏,啥也不灵了,骂名也多了起来。莲禅和尚在的时候,每月初七只能九人上香,这九人都如愿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求子得子,求妻得妻。只有九人,万试万灵,从来没有不灵验。苦无当家作主后,人人可求,啥也不得,反倒是闹出不少笑话,赔了不少钱。

天然寺不灵了,老百姓就换另外一座庙,人就是这样子,这头不灵那头灵。天然寺被苦无折腾了三年,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别说初七日冷冷清清,大多数时日都不会再有人光顾,除了几位受过恩惠的老香客。

“你是这次应声而来的洗骨师?”面对苦无的质疑,春渊莞尔一笑,“嗯!负岛唯一的洗骨娘。”

苦无把茶杯倒满,面露异色,“我是第一次见到有女施主做这种事。”

“我不比其他的洗骨师差。”春渊知道对方怀疑自己的身份和本事,傲然笑道。

“好,你请用茶,这是我们天然寺后山的‘明前春风雨露’,味道极好。”苦无将一杯冒着气漩的茶递给春渊。

春渊小呷了一口,唇齿留香,沁人心脾,“好茶。”

“我师父的洗骨之礼,不知女施主有何安排?”苦无喝着茶问道。

“在帮你师父洗骨入葬之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春渊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以。”苦无放下手中茶杯,坐姿更加端正。

春渊毫不避讳地问道:“我看你面色不太好,最近几日怕是不少烦心事,能和我说说?”

“你还会看相?”苦无面露难色。

“说说无妨,没准我能帮你一把。”春渊态度和煦,苦无反而有些扭捏。春渊继续说道:“来时我听人说,莲禅师父他回来了。死了三年的人重新活过来,你一定很害怕吧?”

苦无七尺之躯微微一颤,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人死不能复生,此事不能当真。”说完起身离开,留下他的弟子靖鸣招待春渊。

“小和尚我……我……法号靖鸣,女施主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衣食所需,还有……关于师祖爷的洗骨葬礼,所有大小事情都可以找我。”靖鸣刚刚一直在边上服侍,他十七八岁大小,年纪和春渊差不多,模样看上去稚气许多。面对春渊,他还有点儿腼腆怕生,说话结结巴巴。

“你不害怕吗?”春渊轻声问了一句。

“害怕什么?”靖鸣佯装出一副啥也不知道的样子。

“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还有你师父知。”春渊笑呵呵地说道,“你们寺里有妖怪。”

“妖怪?”靖鸣摇摇头表示没有。

“寺里一定有古怪的地方。”春渊凑到靖鸣面前狡黠一笑。

“古怪的地方?”靖鸣挠头想了想,自觉地顺着春渊的话说下去,“要说古怪的地方,大概是莲禅师爷的坟墓。我和师兄师弟们经常在附近听到很怪的声音,好像……好像是在磨牙,嗯,像极了师父他晚上睡觉磨牙的声音。”

“不是磨牙,是莲禅的魂回来了。”

“别吓我。”靖鸣脖子一缩,不免尴尬,低头抿唇不再说话,也不敢再看春渊一眼。

“行了,不逗你了,下去吧!有事我必找你。”春渊不再刁难他,靖鸣七上八落的心总算平稳下来,灰溜溜地离开禅房。

望着靖鸣瘦小的背影,春渊浮出笑意,“你们师徒俩迟早会回头找本姑娘,哼!到时候本姑娘还不一定搭理你们呢。”

3

天然寺东北角有座野牛谷,谷底地势平坦,鸟语花香,榉树栗木成片生长,郁郁葱葱。莲禅和尚死后,苦无把他埋在了这儿。

毕竟是把自己养大成人的师父,在莲禅的墓地修建上,苦无费力不少心思,坟堆碑林,玉墩石刻,梵经环绕,他把莲禅平时最喜欢唱诵的佛家三大经《华严经》《法华经》《楞严经》全都抄写刻在墓地周围。

三年来,每到莲禅和尚的忌日,苦无都会率领他那十二个弟子来到师父墓前诵读三经,缅怀恩师。

今年出了一件怪事,苦无带着弟子来诵经,结果有人抢先了一步,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莲禅和尚自己。

这事想起来,苦无依旧冷汗涔涔,有几个胆小怕事的弟子吓得都不敢在山上寺院住,搬到山脚下的精舍暂居。

他们一众十三人看得一清二楚,莲禅和尚就坐在自己的坟墓前给自己朗朗诵经。

一连几天,莲禅都在给自己诵经,他念的经很怪异,苦无从未听过。

苦无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莲禅对他也上心,在其十二岁大的时候把寺内的藏经阁交给他打理。天然寺偏居一隅,藏书阁内却收藏了不少佛教典籍,古本、手抄本、刻本、摹卷誊简,汗牛充栋,占据满满七层楼阁。苦无自幼入阁研读经书,从一楼到七楼,足足花了十二年。可以说,他对寺内经书稔熟于胸,了如指掌。这几晚所听到的诵经,梵音佛语,他是认字不知义,半句不懂。

夜半,苦无朦朦胧胧地从睡梦中醒过来,起身喝了一口温水,耳畔幽幽噎噎地又传来诵经声,一字一句宛若一只又一只的小虫子从他的耳朵里爬出来又钻进去。

他走到窗边,莲禅的墓地距离天然寺足足三里路。这几个晚上,如果不是移步野牛谷,根本听不到这如诉如泣的诵经声。今晚,相隔甚远,竟也听到了。

“师父,你非和我过不去么?”苦无轻轻地说了一句,诵经声变得密集,仿佛困住孙悟空的紧箍咒。苦无摸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穿好衣衫布鞋,推门出去。从天然寺出来,他直奔野牛谷。

莲禅就那么坐在自己的坟墓前,双手结印,口哼经诵。苦无从来不会去打搅这位已经死去三年的师父,今晚,他忍无可忍。

他不再躲在一边看着、听着,而是单刀直入,朝着念经的莲禅大步走过去,嘴里不停地骂道:“老杂毛,快给我闭嘴,明明已经死了,何必如此执着?”

轰隆,莲禅的背部冒出一团灰褐色的烟雾,烟雾冉冉升起,诵经声没了,诵经人也没了,烟消云散,只留下莲禅那座孤零零的坟墓。

苦无一拍大腿,恶狠狠地说,“别以为我没有办法,你别以为我没有办法。”

“苦无师父,你能有什么办法呢?能否说来听听。”站在不远处的春渊咯咯笑道。

“是你。”苦无看向满脸不屑的春渊。

春渊同样被诵经声惊扰了,长途跋涉的她本想着在天然寺的禅房好好睡一觉,没想到半夜时分被这诵经声惊醒了。

天然寺内,其他人包括尸目,沉睡如死猪。能听到诵经声的怕只有春渊与苦无二人。春渊起身后发现苦无气冲冲地跑出寺院大门,她跟了出来。

苦无凝视春渊,“你也能听到。”

春渊颔首笑道:“当然,我可是负岛来的洗骨娘。”

“你可有法子?”苦无问道。

“你说呢?”

“女施主果然不简单。不过,这事不着急,你再等等我,我先去办一件事。”苦无既惊又喜,但他并没有直接让春渊帮助,灰溜溜地朝天然寺跑了回去。

“相比你师父莲禅,你又何曾不是一条路走到黑呢!”春渊哭笑不得。

4

板桥庄地大物博,商贾往来频繁,庄里靠经商发家致富的人不少。最有钱和声望的有三家,“明止堂”李家,“和一楼”程家,“可乐居”杜家。

其中,杜家是靠丝绸起家,麾下绸庄遍布整个江南大道,鼎盛之时,江南一片的绸缎生意几乎都被垄断。

近三年,杜家式微,生意是一天比一天难做,不是养蚕的庄园出问题就是顾客嫌弃丝绸质量太差,总而言之,祸不单行,霉运连连。

江南左道又出了一家新绸庄,起名儿叫“白乐居”,像是缠上了杜家,不仅名字往杜家的“可乐居”靠,出产的丝绸品质与杜家的也差不多。杜家生意受困,白乐居后来居上,利用各种手段抢走杜家不少主顾。

杜家生意受损,明知道是对手“白乐居”捣得乱,可无凭无据,加上杜家一落千丈,谁还能正眼瞧他们一下,官府里头那些蛀虫早攀上“白乐居”这棵新鲜白菜。

杜家老爷杜天翔本是一个洁身自好的翩翩君子,酒色财气,一向不沾边,可生意难做,人就闲下来了。人一闲,心一宽,总得找些乐子。白乐居气势如虹,只用了两年的时间便把杜家的绸缎生意蚕食一大半。

杜天翔眼看无力回天,心里的弦再也绷不住,开始彻夜不归,天天躲在藏春楼里边喝花酒。久而久之,狐朋狗友也多了起来。

其中,有个叫成天赐的赌徒最得杜天翔的眼缘。成天赐告诉杜天翔,他有三种办法可以打垮白乐居。杜天翔不但相信了他,还给他一个机会,力排众议,让他当上“可乐居”的大掌柜。

成天赐虽说嗜赌如命,背着一身赌债,但他没有令杜天翔失望。在他的周旋下,杜家的生意开始有了起色。白乐居的几次设局也给他破了。没多久,成天赐成为杜天翔心中那个力挽狂澜的大英雄。

成天赐有点小聪明,就是烂赌,只要是与赌有关的,他都不会放过。杜天翔有心帮成天赐戒赌,不但帮成天赐把赌债还清,还出不少的资金给他开了一家酒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杜天翔高估了自己。到头来,成天赐赌性没改掉,杜天翔反倒栽了进去,赌瘾跟着越来越大。

和大多数好赌之徒一样,开始尝到不少甜头,之后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在成天赐的怂恿下,杜天翔越赌越大,比起家里的绸缎生意,赌场上的钱来得更容易一些。一入赌场深似海,归来落得一身轻。赢得太多了,杜天翔的心思已不在可乐居,日赌夜赌,刚有起色的可乐居又被白乐居给压低一头。

同时,杜天翔开始输钱,一次又一次输钱,亏钱坏账越来越大。反过来,一向只会输钱的成天赐竟然开始赢钱,一把一把的满堂彩,赢来的钱是越来越多,多到成天赐自己以为自己在做梦。

在旁人看来,似乎杜天翔的富贵气转到了成天赐身上,而成天赐的倒霉运来到杜天翔身边。

闲言碎语开始多了出来,也不知道从哪个人嘴里传出来的,说成天赐是故意接近家财万贯的杜天翔,他知道有一种术叫“借运”,他偷偷地把自己输钱的命运与杜天翔的神运给换了。

大家听信谣言都笑杜天翔是个傻蛋,完全被人当猴子耍。这种话,听一次听两次无所谓,外人说说也就罢了,连杜家的人都开始说的时候,杜天翔怒不可遏。赌运没有赌运,生意又快给对家吞食殆尽,他开始怀疑起成天赐。

一次赌局中,杜天翔赔了个精光,成天赐又是把把满堂红。杜天翔恼羞成怒,掀桌子翻脸,与成天赐打成一团。

兄弟阋墙,成天赐心里过意不去,他跟杜天翔约了一个赌局,如果杜天翔赢了,他会把自己赢来的所有钱都交给杜家。成天赐把这一个赌局弄得尽人皆知,他说他赢的话,他只要杜天翔二十两银子。拿二十两来赌成天赐的身家,只要不是傻子,谁都愿意去做,如果身上有足够的二十两银子。

事儿在板桥庄闹得沸沸扬扬,杜天翔哪有不应战之理,二十两银子,对于杜家来说,这确实算不上什么,不及一顿饭菜。

今晚,赌期到了,地点在板桥庄东边的万福赌坊,围观之众,如蝇逐臭,如蚁附膻。

“杜老板,你看上去底气不是很足嘛!怎么?你怕了吗?区区二十两银子而已,又不是割你的心头肉。”成天赐坐在一张沉香木靠背椅上,乌黑的头发遮住他的半张脸,鼻子底下依旧戴着黑色的面纱。

从他出现在板桥庄,总是这般神秘,下半边脸就一直戴着黑纱,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敢问他一句。大家猜测他有隐疾,哪好意思多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疤嘛!

杜天翔穿着一件粗布衣,脸上无光,满头乱发,怀中抱着二十两银子,一双老手微微发颤,额头上更是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滚落。

“别废话,我跟你……赌……”杜天翔说完将怀中的银子重重地砸在赌桌上,“我要是赢了,你要说话算话。”

杜家的可乐居完蛋了,如果能把成天赐身上的钱赢回来,保住可乐居不在话下。

“只赌大小?”成天赐冷声蔑笑。

“只赌大小。”杜天翔毫不犹豫地回答,身体打了个冷颤,缓缓地坐在椅子上。

“好,你来做庄。”成天赐说完,伸手用力一推,把跟前那只银白色骰子盅推到杜天翔面前。

杜天翔用双手抱住骰子盅,抠定,深吸一口气,输赢只有一把,他已经赌上一切,倘若输掉了,他也做好了觉悟,不,不止他,他杜家一门都做好了觉悟。

他使尽全身的力气摇动骰盅,咕噜咕噜,三枚骰子在骰子盅内互相碰撞发出激烈的响声,宛若疯狂的呐喊。

“大或小?”咚!摇了一会儿,杜天翔狠狠地把骰盅定在赌桌上。他甩得太用力,气喘吁吁,脸上和手上全是汗水,汗珠子从他的手臂滑落一滴一滴地打在白色骰盅顶上。

“小。”成天赐不假思索,把握十足。

“你要输了,万不可食言哦!”成天赐刚说完,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出现在他耳边。成天赐循声看去,春渊和颜悦色,手中还捏着半串让人眼馋生津的冰糖葫芦。

“三、五、六,十四点大,是大呀!我赢了,我杜天翔赢了。”杜天翔起手掀开骰子盅,三枚骰子,朝天是三、五、六的点数。进门以来,杜天翔忐忑不安,木已成舟,他雀跃疯狂,一头磕在厚厚的赌桌上,磕得右脸满是鲜血,嘴里一直在重复“我赢了”三个字。

成天赐苦笑一声。

“不甘心么?”春渊舔着糖葫芦笑道。

“是不甘心呐!可是,输了就是输了。”成天赐握紧拳头,神色僵硬,话语里尽是不服气,为了今天的赌局,他处心积虑,一次又一次地练习“听骰子辨大小”的能力,千万次,数不清了吧!三年之计,毁于一旦,他愤怒,他痛恨,他不解,但他不得不保持平静,众目睽睽,他认命了。

耳朵没有失聪,听到的点数明明是一一二四点小,开出来的点数怎么会不一样?他实在不敢相信,一千把,在开局之前,他练习了足足一千把,没有一次错误。

哪里错了?到底哪里错了?难道真的是天意难违?凭什么?凭什么他得忍受着一切?

春渊吧唧吧唧把剩下的糖葫芦吃光光,她舔着手指头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二十两银子是他最后的钱,何必赶尽杀绝?”

杜天翔赌疯了,钱输光了,可乐居也输掉了,老婆孩子也给典卖了,二十两,正好是他所剩的钱,也正好给他买一口金丝楠木棺材的价钱。

“他一手造成的。”成天赐辩驳道。

“人做错事的时候总喜欢找些借口,哪怕说服不了别人,也得说服自己的借口。”

“我……”

“回去吧!回天然寺去,苦无小僧。”春渊温柔地说。

“我记得你叫春渊,负春渊?”成天赐还是不甘心,“刚刚的骰子,你动了手脚,对么?你是怎么做到的?都说负岛来的洗骨师会法术,看来是真的。”

“你已经输掉了,这还重要吗?”

“也是,还重要吗?”成天赐无奈地笑了笑,他走到杜天翔身边,低头在杜天翔耳边说了几句后便离开万福赌坊。

5

苦无千算万算始终没有算到春渊的出现,他化名“成天赐”出现在杜天翔身边,理由很简单,并非坊间传说的攀龙附凤“借运生财”,而是报仇。苦无是杜天翔的亲生儿子,这事在五年前,苦无听杜夫人亲口说的。

杜夫人是个幸运儿,五年前八月初七,她被莲禅选为九人之一。上香的时候,苦无正好站在杜夫人身边伺候。杜夫人的愿望很简单,一家人平平安安永远在一起,包括那个被她丢弃的儿子。

杜夫人看着苦无亲切,上完香后与苦无聊了一小会。苦无也从杜夫人口中知道她曾经抛弃过自己的孩子,一个与苦无一样患上“兔瓣嘴”的孩子。不过,杜夫人没有认出苦无是她多年前遗弃的孩子。打那之后,苦无反倒越来越上心。他开始秘密地调查杜夫人以及富甲一方的杜家。

孩子生出来后,杜天翔嫌弃他长相丑陋,找人算了一卦,卦象上说,孩子会是他将来的劫,严重的话,父子成仇,会害了他性命。杜天翔是个极其迷信的人,加上孩子天生长得不好看,日后有损杜家颜面。他命人偷偷地拿孩子去埋掉。还好杜夫人早已察觉,为救孩子一命,忍痛把孩子丢弃于胡家沟,为了孩子得到好的照顾,并留下不少的钱财。

苦无探过师父的口风,知道自己是师父从胡家沟捡来的,佐以时间为证,他隐隐清楚自己便是杜家抛弃的孩子。他本该在这个大富大贵之家享乐人生,谁想成了一个在山里清修苦行的没人会正眼瞧上一眼的秃头和尚。

这还不是他最怨恨的,他跟随莲禅在天然寺生活,日子也算清静,回不回杜家享福倒也无所谓。但是,杜天翔的态度着实让他感到恶心,恶心到他一次次地想杀掉杜天翔。杜天翔从来不承认自己有个儿子并且丢掉了他。苦无秘密托人去问也好,自己旁敲侧击也好,杜天翔无懈可击。

苦无在莲禅死掉后,他借着天然寺敛财,钱足够了后他化身“成天赐”出现在杜天翔身边,两人关系越来越密切后,杜天翔倒是自个提起这么一件事,说他曾经遣人把自己的一个孩子给埋掉了。

“你后悔吗?”苦无问道。

“后悔?有啥可后悔的?那娃儿是个祸害,死掉一了百了。再说,我和他可没啥感情,我连碰都不想碰他一下。”杜天翔语气里充满了薄情寡义。

“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是吗?”

“那又怎样?我又不是孤家寡人一个,还有几个女儿伺候着呢。等我哪天心情好再娶进来几个小妾,还怕没儿子吗?”杜天翔半开玩笑地说。

“老当益壮。”苦无表面夸赞,心里边却恨不得一把将眼前这冷血之人掐死。

真狠心,实在是太狠心了,后面,苦无多次提到这个孩子,杜天翔根本没有把这当一回事,一再转移话题。

哪怕是他有悔意,哪怕他有那么一点想念自己的儿子,哪怕他曾经有过想去把儿子找回来的想法,苦无都会原谅他。

可惜,有的人,就应该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或者,可以把他杀了解恨。

就这样,苦无在复仇之路越走越远,心思缜密的他在五年前便已经密谋这一切,包括毒杀师父莲禅,用天然寺赚香火钱,包括突然崛起的白乐居,还有与杜天翔的巧妙赌局。

他出生就被双亲抛弃,在寺庙长到二十岁,回去夺走万贯家财

站在师父的墓碑前,望着墓碑石柱上的经文,字里行间,梵音绵绵,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师父领着自己和小师弟在佛祖金身前敲木鱼颂华经。

想到自己的种种恶行,苦无跪在坟墓前,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输掉了赌局,人反倒是轻松,如果赢了,没准杜天翔会自戗于自己眼前,这种罪如同不远处的巍峨的天然山,会把自己压得无法呼吸吧?独自一人一辈子负重而行,会垮掉吧?

“去自首吧!等我给莲禅老秃瓢洗骨,一切安好,你就去府衙自首吧!”春渊劝说道。

苦无抹着眼泪,没有抬头,他不敢和春渊对视一眼。春渊有种魔力,她能看穿一切,对于他,对于他的身世还有这座天然寺,她看上去已经了解得差不多。

“师父的死,的确是我……”苦无哽咽着,眼泪更多更酸了,脑海中满是师父与自己的回忆,师父是那么的和蔼可亲,他的谆谆教导,他的嘘寒问暖,他的笑,他的叹息,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师父他或许是个长寿的老妖怪,他怎么会活那么久?超过一百岁了吧!他活得太久了,我得赚钱,我得用天然寺赚钱,赚到了钱,我才有资格找杜家的麻烦,用金钱打败金钱。师父那样子做,天然寺永远也赚不到几个钱。天然寺明明可以赚大把的钱,师父他太蠢了,他太不会算数,太不会做生意了。”

“他只是个油尽灯枯的老和尚。”春渊提点道。

“是呀!他只是个老和尚,他能懂什么呢?油尽灯枯?你这话是说师父他……”苦无瞪大了双眼,“怎么会呢?他不是山中长命的妖精吗?”

“嗯,在你杀他之前,他大限已到。他哪是什么山精,不过是比寻常人活得久一点,人是否长寿自己可做不了主。话虽这么说,你始终是毒杀了他,这是罪。”

“如果我再等等,师父他自己就会死了。”苦无嘀咕道。

“什么事都能算计到,你也无需在这儿苦恼了。”春渊冁然笑道。

“也是,不想了。春渊小姐,我会去赎罪的。至于杜家,杜天翔他把脑袋撞坏了,什么事也记不起来。我把杜夫人和她的几个女儿都赎了回来,可乐居与白乐居合并一家,也交给她们。有个姐姐叫嫣禾,她很喜欢做生意,是个有脑子的女人,我想她一定会帮我把大家照顾好的。”

心底事被拆穿,苦无有些释然了,擦干了泪水,慢慢站直身子,轻轻地推开莲禅墓穴的墓门。

6

墓室内仿佛铺了一层霜雪,冷冰冰的。

苦无把墓室内早已准备好的一整排红色蜡烛点燃,明光闪烁,墓室才有了一丝温度。

“师父,弟子来看你了,弟子赎罪来了。三年之期,洗骨入葬,你老人家一路走好。”苦无神神叨叨地念着,一步一步地将春渊引到墓室中间那口朱色棺椁前。

“三年时光,你可曾进来?”春渊突然问道。

苦无摇摇头,“没有,清明或者师父的忌日,我和弟子们只是在外面祭拜。我自己……做错了事,我不敢进来,难道……”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棺材盖,牢牢钉在棺材盖上的棺材钉子已经给人拔掉了。他稍稍一用力,做棺材盖的木板咯吱一声裂开。为了保护莲禅的尸骨,苦无加大力气把裂开的棺材盖全部掀开扔到一侧。

“师父!”苦无喊了一声,生怕莲禅的遗骨不见了,他趴在棺材边上伸头观察棺材内的变化。

春渊凑上前去,低头瞥了一眼,暗叫不好。

“怎么会这样?”面朝莲禅的尸骨,苦无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南无南无……”坟墓外面传来一阵奇怪的诵经声。

“师父?”苦无一个踉跄险些从棺材边上摔下来。

他朝着诵经声跑了出去。

“黑偈陀?”春渊灵光一闪,茅塞顿开,再看一眼莲禅的遗骨,颅骨、脊骨、肋骨、髋骨、股骨、趾骨等大大小小骨头以莲禅原本入棺躺着的姿势整齐地摆放着。每一根骨头都在,每一根骨头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白若月光的骨头,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小篆,火红的烛光照射下,犹如一堆食骨之蚁正爬在莲禅的尸骨上狼吞虎咽。

7

春渊追出来的时候,野牛谷一片阒静,诵经声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路过的风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大声喧闹。两个黑色的人影在莲禅的墓前靠在一起。春渊走近才看清,苦无一头扎在“莲禅”的怀里,泪眼婆娑,声声忏悔,“师父,我错了,大错特错。”

“莲禅”闭着双眼,禅定岿然,气息翕动,微若萤光。

任由弟子苦无嚎啕大哭,“莲禅”纹丝不动。

“师父,你说说话,你说说话呀!你打打我,骂骂我,就跟以前那样教训我。我太难受了,没有师父的敲打,我活得太难过了,太憋屈了。”苦无泣不成声地说,不停地揪着“莲禅”的百结袈裟,像个孩子一般撒气。

“它不是你师父莲禅。”春渊无情地把话说穿。

苦无怔了怔,松开“莲禅”,仔细打量,眼前之人与师父别无区分,怎么会不是师父?相貌五官,体味肤色,衣着打扮,明明就是莲禅师父。难不成是自己眼睛昏花或者疯掉了出现幻觉吗?春渊的话不会掺假,苦无后退了两步,骇然说道:“你是莲禅师父的魂?”

“他也不是莲禅的魂。”春渊笑道。

“那他……”苦无傻眼。

春渊面向“莲禅”,“你还有最后一口气,能说话吗?能的话,你自己和你师兄好好说道说道,别把你师兄吓坏了,苦忍小秃子。”

“苦忍?”苦无惊骇万分。

“苦无师兄,好久不见。”“莲禅”张嘴了,语气是苦忍的。

“怎么会?你怎么会变成师父的模样?难不成这段日子,还有师父的忌日,都是你扮做师父的样子来吓唬我?你这么做为了什么?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苦无感觉自己被骗了,有点儿生气。

“回来?我又何曾离开过呢?”苦忍说道,声音很微弱,听着好像就要呜呼哀哉了。他的眼皮微微抬起,看了一眼春渊,“春渊小姐,还是你帮我把话说清楚吧!我……”

苦无哑口无言,不得其解。

“《往南书·堪舆》中有记载,天然山南有一竹林,名为‘琼墟’。琼墟生竹名为‘化竹’,‘化竹’百年得一子,名为‘婴笋’。‘婴笋’生而为人,‘化竹’将其寄养于人间,二十载,‘婴笋’成形,终归琼墟,化身为竹,百年之期,再生一子笋,绵绵几万年,往复如此。”春渊喃喃说道,“这便是真正的苦忍小秃瓢子。”

苦忍不置可否。

苦无愕然看向苦忍,“原来你并非人类,我竟然和你生活了那么多年。”

“苦无小秃子,你不必害怕,化竹婴笋并非害人乱世之物。”春渊笑着说。

“可……”苦无想说什么,但看苦忍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不免心疼,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苦忍小秃子,人有人样,狗有狗形,你想用‘黑偈陀’来给自己的人形续命,太冒险了。现在看来,你非但不能继续以人形而活,怕是回到琼墟也不可能了吧?”春渊说道。

苦忍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黑偈陀术?这不就是师父活着的时候说过的故事,佛藏中有偈陀语,逆行之,可以为术。须以百年之骸,施以黑偈陀咒,用偈陀经符附骨,时机一到,能成人形,不易看破。”苦无惊愕地说道,“这不是师父逗我们玩说的话吗?难道……难道我这几天听到的诵经是那黑偈陀咒?”

“师父不是逗我们玩,我想他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苦忍说道。

“师父他知道你身份?”苦无不解。

苦忍说道:“师父他老人家知不知道我身份,我也不清楚。我和你一样,开始以为师父只是说个故事逗我们。后来,我在藏经阁内的的确确找到了黑偈陀咒经,上面的方法,和师父说的无异。我私藏了经书秘密研读。二十年,很快就到头了,我很害怕,害怕回去做一根不能说话不能走动毫无生气了然无趣的竹子,我是人,我不是竹子。”

“你选中了师父这一身百岁老骸?”苦无问道。

“不错,你不也一样,为了一己之私毒害了师父。”

“明知道我要毒杀师父,你没有阻止我?”

“阻止你?”

“你待师父如亲生父亲,你本该阻止我。”

“时间不等人,只怪我贪恋人间……唉!”苦忍说完闭合的眼角滑下两行泪水,“三年来,我潜藏在师父的墓室内,日以继夜地将‘黑偈陀文’刻在师父的遗骨上,每到其忌日,再念以黑偈陀咒。师父诚不欺我,咒术慢慢地起了作用,我也慢慢地幻化成师父的模样。我想,再过不久,我便可以以师父的模样继续留在人间,无需回去做琼墟的竹子。”

“瞧你这快死了的样子,不像……”

“对,我破功了。”

“破功?”

“师兄,三年来,我躲在师父的墓中刻骨行咒,对你是不闻不问。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师父他在天有灵,故意让你在他老人家墓前把你的复仇计划全盘说出来。”苦忍说道。

“所以……”苦无身子颤抖了一下,最近的日子,眼看杜家惨遭重创,杜天翔一蹶不振,他心里边陡增不少烦恼,夜不能寐,甚为煎熬。像是梦游,他会不经意地来到师父的墓前和已经死去的师父说说心里话。

“得知你全盘计划后,我不能让你重蹈覆辙。”

“所以赌桌上骰子点数的变化……”

“是我做的。”

苦无听到这儿回头看了一眼春渊,满眼歉意,他真的错怪了春渊。

苦忍继续说道:“这个决定,我犹豫了好久。”

“就因为这个,你功亏一篑?”苦无不敢相信。

苦忍说道:“不错,所以你得好好活着,好好赎罪,好好给我和师父诵佛念经,一直到你老去死去。”

“你真要死了?”苦无走近苦忍。

苦忍摆摆手让他别靠得太近。

“话说得漂亮,可惜不是事实。事实是你三年未归,琼墟找到了你。你不愿回去做竹子,你想做最后的挣扎。不过,你说得对,时间不等人,琼墟会在你彻底成为莲禅之前消灭你。你没有时间,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拉师兄一把,也算是弥补自己亵渎师父遗骨的罪过。”春渊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苦忍,把真相给说了出来。其实,春渊心有怨念,苦忍明明让她说出实情,她没说几句,苦忍自己反倒把话抢了回去。

可惜,春渊的话还没说完,苦忍的身体慢慢地变淡,变透明,像是被涂抹掉一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师弟……”一声悲呛,苦无扑倒在苦忍跪坐的空地上,涕泗横流。

8

七日后,野牛谷长出了一根绿油油的竹子。

就在莲禅的墓旁。

竹子迎风摇摆,仿若一名青衣少年在天地间忘我地翩翩起舞。(原标题:《洗骨志:黑偈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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