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老师的真实生活(是什么让她从学校浪到工厂)(1)

你的2017,给你的人生带来了怎样值得记忆的改变?女同学林琳和她的女工朋友丁当在2017的一场骑行,成就了她一次“生命的注脚”。两位业余女骑手跨越五大工业省份,走进工厂、坐上流水线、结识工人戏剧团、造访革命圣地……这是一场“工学同路”的骑行,这是一场“让对话发声”的骑行。在以下这篇文章中,女同学林琳记录了她的骑行故事。

历史学家贺萧在《记忆的性别》里面写到,记忆可以是生动的,炽热的和短暂的。在那本书里,她采访了73位经历过社会主义建设三十年的农村女性。比起沉重而漫长的历史,这里的短暂,不是说记忆本身的短暂,而是指记忆的对象可以是脱离上下文情景的某一个瞬间。

关于骑行的记忆,于我,也是如此。骑行就像一次断崖式的生命体验,回来以后,日常生活再次像潮水般轻易把我淹没,整个事情就像做了一场梦,特别不真实。

本文图片均由两位骑行者提供

唯独有某些时刻,着床在了记忆的深处。

例如,丁当在向警予纪念馆外,蹲着捡满地的银杏叶子,夕阳余晖打在她的脸上,她却笑得像一个二百斤的胖子。

例如,在平民女子学校外面的草坪旁,陪骑的小伙伴们一起吸过一只猫。

例如,在富士康认识的一个93年妹纸家里,被自家制造的川辣牛油火锅辣出鼻涕却爽得一个激灵。

例如,纺织厂里的女工阿姨们不约而同的一句“习惯了”,穿越时空,带着不同口音。

……

时光倒流5个月的话,我既想拍拍自己的肩膀,又想抽自己一嘴巴。

2017年春夏交替之时,深圳,十几个女人在开完工作会议后,围坐一台吃饭。席间,有个女人感叹,心中有个骑行走中国的想法,用身体和行动告诉世界——女人也可以,女工也可以。如果女工艺术节可以通过骑行来宣传或者筹款,岂不更佳。只可惜,孩子、家庭和工作,硬是不知道哪样更缠身。要抽出个把月来进行这样的活动,还是有较多顾虑。

我下意识吹嘘,自己常健身常跑步,一年两次马拉松不在话下。而且,还有一堆年假没放。那一刻,大家脸上都浮现出不可描述的笑容,我仿佛听到了“落水”(粤语:愿意掺和的意思)的声音……

就这样,我变成了骑行中的一员,两员中的一员。

2017年11月17日,绿色蔷薇、重D音共同发起的第一届女工艺术节之启动活动“女工骑行五省”,随着丁当出发去上海,拉开序幕。我由于要在别处开会,随后于19日下午到达上海。

上海站:戏剧、艺术和日常抗争

19日晚上的分享中,我们沉痛地纪念了发生在24年前同一天的致丽玩具厂大火——84名女工的生命,促使了《劳动法》的出台。然而,现实永远来得更荒诞——因为就在前一个晚上,发生出租屋火灾事件,19条生命葬身火海。我们更没有想到的是,dd人口的扫荡,在另一个不远的空间中,贯穿了随后整个骑行过程。

在上海外滩

在上海,一群热爱戏剧的朋友一直照顾和陪伴我们。我也第一次参加了他们的戏剧小组活动。讲真,要在众人面前用夸张的肢体和声音表达自己,我闷骚的内心是拒绝的。我所认识的不少服务机构都会选择戏剧作为一种重要的工作手法。女工戏剧小组,也是绿色蔷薇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一直以来,对戏剧的工具性理解,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在分享中,有人问丁当:“到底是工人在劳动过程中遭遇的一些关键事件,例如被拖欠工资或者遭遇工伤,对于工人的意识转变和提升影响更大,还是艺术和戏剧的工作手法对于工人的影响更大?”

丁当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道:“后者”。因为,对于女工姐妹来说,虽然可能是职业病等原因让她们聚到一起,但是让她们留下来的,是挤出工余时间,排除万难共同创作戏剧,是她们每一次的表演和公众互动。

这既是相互陪伴扶持的过程,也是自主发声,社会对话的时刻。

绍兴:一件衣服背后的劳动形态

亏得上海站朋友的介绍,原以为在绍兴将孤立无援的我们,竟然享受到了美丽新农村的建设成果。在袁剑同志的家里,奶奶每天给我们送来新鲜收割的蔬菜,袁爸爸为我们掌勺烹制佳肴。在绍兴的那几天,我们烧菜做饭,有一种自给自足的错觉,还不停感叹,如果我们自己老家也如此,早跟深圳讲拜拜了。

绍兴给我们的惊喜,远不至此。

在村里的家庭小作坊,我们看到了石油衍生品做出来的尼龙丝线。在左大姐的带领下,我们混进了一间纺织厂,负责“络筒捻线”——络筒工序是为了将管纱(线)卷绕成容量大、成型好并具有一定密度的筒子。捻线工序是通过加捻和卷绕,把丝线做成一定大小和形状管线,便于搬运和后工序加工。

绍兴纺织作坊

尽管这纺织术语比较高大上,但是其实我们的动作只是一个类似穿针引线的机械动作。厂里还在使用古老的络筒机,上百台络筒机一起工作的噪音,几乎要把我的脑袋震碎。而左大姐不过云淡风轻地说:“习惯了”。

在柯桥区的中国轻纺城,我们看到琳琅满目的布匹,正被销往世界各地。在这个百度百科中被称为世界第一大布匹交易基地里,夫妻档的搬运个体户们打包、运送着比他们自己还高还沉的布料,穿梭于店面和运输公司之间,每一单(可能是一匹,也可能是四五匹布)可以挣5到10块钱。而这些布匹将会在制衣工人的手中,变成衣服以及其他布料产品。

如今南方的外贸制衣业已经“风光不再”,哪怕是后来去到武汉汉口的制衣工业园区,也是一片凋敝之景。回想起以前做社会企业责任审核员时,经常跑制衣厂,我从没想过原来除了打样、裁剪、缝制、整烫、质检、包装入库以外,一件衣服的前世今生里,还包括如此繁多的工序。而每一道工序中,都包含着工人的劳动。

什么叫做“劳动分工精细化”,我终于体会到了。

最后,还是村里,一个废弃的厂房里,我们遇到两位老妇人,正在重新整理打包不知道从哪里收集过来的废旧布料和衣服。

纺织这条产业链和女人们的命运,如此胶着,却又如此"理所当然"。

武汉:我在流水线上贴标签

走在路上,有时候很庆幸自己年纪大。至少2012年以前,校园尤其是大学校园,风气更加开放,和社会的互动更加充满活力,当然这前提可能是一个充满活力的民间社会。那时,教“社区工作”的老师说,做一个有机知识分子,教“劳工”的老师说,人人都是农民工。

如今,虽然我很希望再次把这些话大声说出来,可是在有摄像头的教室里,我们的分享还是得小心翼翼。虽然这次骑行丁当和我的人设是“工学同路”的概念,可是,真正的工学同路,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毕竟,一路上我们都听到不少关于阻挠的遗憾和感叹。

在武汉和老一辈红色娘子军的合影留念

我们在武汉待了很长时间,时间主要花在了工厂应聘上。为什么深圳那么多电子厂,我们不去应聘,非得跑到武汉干这事?因为参加工厂应聘的时候,更容易认识工人朋友。同时也因为丁当极强的感染力,我们在短短的两三天里面,就和女工姐姐妹妹们打得火热,才有了后来的自家制造的川辣牛油火锅聚餐。

在武汉,我也第一次进入电子厂打工。应聘过程中,一问旁边的小哥哥小姐姐,几乎全是学生工,而他们显然只是想要把实习对付过去。当天,我被分到包装车间,给印尼的老人机手机说明书贴上正反两面的标签。整条流水线上,这道工序一共三个人,下午的四个小时里,我们仨一共贴了2200台手机,也就是4400张标签。

期间,线长一边骂我们做得慢,是“二货”,一边过来和我们一起做,解决堆积。为了表现,我也想尽办法。要知道,就连怎么把标签从标签贴纸上迅速拿下来,也是有讲究的。我越做越快,几近忘我。

终于,线长对我刮目相看,过来和我这个“新来的”寒暄了两句。才发现,我俩是一个省的,男朋友也是一个省的。拉近距离的苗头刚刚有所显露,流水线就又开始出现堆积,线长又骂骂咧咧地去解决问题了。

每两道工序之间,都需要使用仪器扫码检测,于是,此起彼伏的“嘀嘀嘀”的扫码声,让我有一种身处马里奥游戏世界的感觉,恍惚间还有一丝欢乐。

只有因为久坐而隐隐作痛的左肩,在提醒我,这不过是一场赶工游戏。

怀化:女性的历史

我们也试图在骑行中去了解中国历史上的伟大女性故事——女性在历史上的作用总是被想当然地忽视。然而我愧疚地意识到,我的脑海里除了大名鼎鼎的秋瑾,竟想不起来中国历史上还有哪些伟大的女性。

就连搜索引擎也无法解决我的难题,当我搜寻“女性革命英雄”或者“女工社会运动”这些关键词时,我并没有获得太多答案。

幸而找到王政老师的一篇文章:《 Finding Women in the State》,让我有了一点头绪。

于是我们确定了上海平民女子学校旧址、绍兴秋瑾故居、溆浦向警予纪念馆,作为我们骑行中去到的三个以女性为主体的历史遗址。另外还有没去成的广州第一公园旧址——1924年,广州妇女界在公园举行的“三八”纪念大会,这是中国妇女第一次大规模纪念“三八”妇女节。

向警予铜像

如果不是这次骑行,丁当和我或许在很长的未来都不会主动去这些地方,或者专门去回顾学习这些女性历史。走完这一趟,丁当说她要回去给姐妹们多讲讲这些女性运动先锋者的故事。

而我,开始翻起了王政老师的书。改变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在秋瑾纪念馆做的那次直播,有2000多个观众同时在线,陪我们看秋瑾的故事,一起跳《挣脱枷锁》,这也是我们从来没有料到的。

秋瑾纪念碑

广东:“小公主回家了”

巅峰盛况总是如此短暂,我们一度沉浸在2000人看了两个不是网红脸女人直播的喜悦中,然后自我满足地坐着绿皮车绕到东莞,却在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之间“被送回”了深圳。

一个女老师的真实生活(是什么让她从学校浪到工厂)(2)

绿色蔷薇

到如今,我还有点创伤后遗症。好吧好吧,我是一个内心不强大的小公主。

我的这篇非常个人化的回顾,显然不及一路上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情精彩,虽然我总企图把个人的生命体验去拔高。后来想想,其实并不需要刻意去拔高,因为那些在女工姐妹眼中“不值一提”的日常,却是这个社会衣食住行的基础。包装和修饰也成了多余之举。

一路骑来,我们能“吃百家饭,睡百家床”,是因为大家的善心,也是因为丁当和女工姐妹的故事感动了所有人。

这也让我自己看到了女工与社会对话的可能性。

而这次经历,也终将成为我生命的注脚。

作者:酒池肉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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