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卜喜逢

木鱼石传说的来历(木石前盟神话从何而来)(1)

“木石前盟”神话的创作,并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曹雪芹在继承的基础之上生发而出。这种继承,一是神话中思凡与报恩母题的应用,二是对“三生石”意象的继承,三是对“木石”意象的继承。下文详析之。

(一)、曹雪芹对神话故事的了解与运用

我国有着源远流长的神话故事,这些故事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文人的创作。《红楼梦》中也有着许多有关神话的典故,有助于我们去判断曹雪芹对于这些神话故事的了解程度。这些我们可以从《红楼梦》中所用的戏曲及诗词的典故中去加以判断。

在小说第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中,元妃点了四出戏,其中第三出为《仙缘》。己卯本在此处有夹批:“《邯郸梦》中。伏甄宝玉送玉。”在小说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时,芳官所唱的《赏花时》,也是出自于《邯郸记》。二证可知,曹雪芹是知道《邯郸记》的。在很多学者的论述中,我们都可以知道,曹雪芹是善于用谶语,也就是千里伏线之法的,在对戏曲的运用中也有着这种考虑。那么这可说明,曹雪芹是必然了解《仙缘》这一出戏,或者是《邯郸记》这一部戏的内容的。否则曹雪芹也无法通过此种谶示,来对下文进行预示。而谶示为何,与本文并无关系,不作考索。

《仙缘》出于汤显祖《邯郸记》《合仙》一出,《仙缘》是其演出本名。《邯郸记》写吕洞宾度卢生之事。卢生枕吕洞宾所赠之枕而眠,在梦中经历大起大落,最终是富贵终老,然临去仍然牵挂诸子。醒来后店家所煮的黄粱米尚没有熟。于是大悟而修仙。

在《邯郸记》中,充满了人生的幻灭感,并且其中《合仙》一出的《浪淘沙》,又与《好了歌》,似有关联。

在《红楼梦》的诗歌中,也有着许多与神话有关的典故,如“紫府”、“瑶池”、“月宫”、“杜宇”等等,这些典故广泛存在于《红楼梦》之中,通过这些典故本身所具有的文化意蕴,来丰富着《红楼梦》的小说内容。可以说正是由于这些典故的存在,才使得《红楼梦》具有了更加深邃的思想。而从这里,我们也可知道曹雪芹对于古代神话是比较熟悉的。

在小说中,曾有这样的表述:

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看适趣闲文者特多。历来野史,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涂毒笔墨,坏人子弟,又不可胜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

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

这些表述,我们可以看出曹雪芹对前人小说的批判,但批判的基础,首先是熟悉。而正是这种熟悉与提炼,共同形成了曹雪芹创作“木石前盟”神话的基础。

(二)、思凡与报恩

随着“神话小说”的发展,逐渐形成了几个母题,而思凡母题正是其中一种。顾名思义,思凡自然是与人世间相连的,是神仙对人世间的作用。

思凡必然要从下凡说起。仙人下凡的渊源,上承上古时期巫祝的降神活动,在初民眼中,“天”是神的住所,非凡人所能及。天人有隔,而巫祝则能打通天人之间的界限,所谓降神,指的便是神寄附于巫祝身上,以传达神意。屈原在《离骚》中曾有这样的记载:

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1]

此段描述,就是请神下凡的记载。

自仙话出现之后,下凡的人群中就又有了仙的存在。道教认为,人本身是“道”的产物,必须通过修行,才能使人合于道,从而成为仙人。如果说从混沌的道体,演化成仙界、凡间与冥界,那么人类修仙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逆向的过程。仙、人、鬼之间,是可以相互转换的。梁·陶弘景所著《真诰》第十六卷《阐幽微第二》中说到:

上则仙,中则人,下则鬼。人善者得为仙,仙之谪者更为人,人恶者更为鬼,鬼福者复为人,鬼法人,人法仙,循环往来,触类相同,正是隐显小小之隔耳。达者监之,便无复所关。[2]

如此,则打通了仙、人、鬼之间的界限,从而使得三者之间可以相互转化。而仙与人之间就增添了联系。这种联系,在宗教来言,是传达一种人可成仙的理念。道教贵今世今生,以修真悟道,羽化登仙为最终目的的,而成仙之后,则可长生与无忧,并可居于仙界。在道教的仙话中,仙人所居之所为仙界,仙界的来源很多,如《列子》、《山海经》等等,经过道教的改造,终成“十洲三岛”之说,成为修仙的归宿,可以说,仙界是道教中的“极乐之地”。仙界与人间及冥界成了仙、人、鬼的居所,也形成了清与浊的对立。

而后的下凡神话大多为仙人下凡度脱世人。如《汉武帝内传》中西王母度脱汉武帝故事,《杜兰香》中仙人杜兰香度脱张硕的故事等等。又有仙人下凡济世一说,多为救劫济世故事,如《列仙传·负局先生》中负局先生帮助人间抵御灾害的故事等等。这些故事宗教气息比较浓厚。随着文人的参与创作,这种单一的济世救劫与度人脱难的主题逐渐演化,转而有了多样化的演变,如其中就有了贬谪下凡的,犯错的仙人要消除自身的罪过,就要到人间来历经磨难。这些下凡的仙人,或因失职,如《西游记》中的沙和尚本身为天庭的卷帘大将,却因打碎琉璃盏被贬到流沙河中。或因犯错,如猪八戒因调戏嫦娥而被贬到了高老庄。又或如生出凡心,转而成为思凡,如《喻世明言》中《张古老种瓜娶文女》篇的文女因思凡而转世投胎。《醒世恒言》《薛录事鱼服证仙》篇中,仙人琴高正是看了田四妃一眼,因而生起凡心与田四妃被一同贬谪下界,沦落下尘,而又迷恋于红尘之中,经太上老君及李八百点醒,终于回归仙界。更有一些仙话小说转移到了仙凡婚恋的层面。如陈劭《通幽记》《赵旭》篇中,记载青童的下凡理由是:“吾天上青童,久居清禁,幽怀阻矿,位居末品,时有世念,帝罚我人间随随感配。”[3]仙人们在这些描述中更具有世俗气息,转而以求人间之乐为目的了,此或者可以理解为对世俗欲望的追求。

与思凡主题的神话背景略有不同,报恩主题更为复杂。报恩主题并不局限于神话,更有许多的人世色彩。刘刚先生在《<搜神记>报恩主题研究》一文中,将《搜神记》中有关于报恩主题的故事进行了统计,共有79篇,其中涉及到人的报恩、鬼神的报恩、动物的报恩等三个方面。[4]其中,关于鬼神的报恩,大多是人给予神以帮助,而后神以超越人的能力,予人以报答。

报恩主题在《三言》中占的篇幅非常多,《三言》共一百二十篇,而涉及到报恩的多达六十五篇。报恩的人群包括书生、官员、商人等各个阶层,也包括神仙、鬼魅、花精等等。既有报济困之恩,如《吕大郎还金完骨肉》;也有报答养育之恩,如《临安里钱婆留发迹》;还有报礼遇厚待之恩,如《老门生三世报恩》;有报答相爱之情的,如《金明池吴清逢爱爱》。

仅举《搜神记》、《三言》二例,就可看出报恩主题在古代文学作品中的份量。如果说思凡是对人世之乐的追求,那么报恩的思想来源就更为多样化。其中儒家、道教、佛教等均有其来源。如《礼记》中提到:“以德报德则民有所劝。”[5]《论语·宪问》中有:“以直报怨,以德报德。”[6]《诗经·大雅》中也有:“无言不雠,无德不报。”[7]可以说,报德是儒家的道德原则的体现,也是道德的要求。对于道教与佛教来说,更有“四恩”之说。道教“四恩”为:天地、君、亲、师;佛教“四恩”为:父母恩、众生恩、国王恩、三宝恩。可以说有恩须报,是三者的共同体现。

笔者认为,各种学说与教义中对报恩的这种统一的看法,实际是来源于人对善与恶的无意识的认知。亲善而远恶,是一种不自觉的心理惯性,也是一种美德,这种美德跨越了教派与学派的隔阂,呈现出一种共性。无论秉人善论,还是秉人恶论,都是在追求善的。而报恩正是善的一种体现。我国民间一直流传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等谚语,也正是这种追求善的体现。可以说有恩必报的观念,已经深深植入了中国人的心理。而这也正是报恩主题成为中国文学中一大母题的基础。

(三)“木石前盟”中的思凡与报恩

梅新林先生在《红楼梦的哲学精神》一书中,考辨了思凡模式的源流,得出如下结论:

(一) 思凡的发生是因为感叹神界不如人间快乐,是出于红尘诱惑。

(二) 思凡的具体内容是功名(济世)与性爱,也就是“富贵场”与“温柔乡”的双重变奏,最初是重在前者,然后逐步想后者倾斜,结果往往是以悲剧而告终。

(三) 思凡总是须经历“出发—变形—回归”三个阶程,构成了一个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的循环圆圈。下凡总是暂时性行为,最终还是要回归本源。

(四) 思凡须得某种神秘力量的帮助和导引,或受天帝、帝后之命,或得他们准允,或者通过其他中介,将神人沟通起来。[8]

将梅新林先生的结论,与《红楼梦》进行比对,我们就会发现其中有许多的共同点。

神瑛侍者造历幻缘的原因是凡心偶炽,但小说并未说明这凡心的具体指向。前文中我们曾提到,神瑛侍者居处名为“赤瑕宫”,而“瑕”字,本身是玉的小病,既然居住在“赤瑕宫”,也就预示着神瑛侍者本身并不是一个完全清净无为的仙人,生出凡心自然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既然生出了凡心,那么就需要将此去除,才能修为圆满,达到合于道的状态,从而继续居住于仙境之中。这个瑕字,正是指向了凡心。作为与贾宝玉一体的通灵宝玉,在仙界之中本是补天遗石,也是因为听了一僧一道对于世俗的描述,生出了到繁花锦绣地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的凡心。神瑛侍者投胎成为贾宝玉,口中含着补天遗石幻化而成的通灵宝玉,二者共同来到了花繁锦簇的荣国府之中,从而进入了他们的历劫之旅。梅新林先生所总结的前两条,也正是这神瑛侍者与补天遗石因思凡而下凡的原因与内容。

其中第三条,由于《红楼梦》的成书原因,我们现在却无法落到实处,书中只明确写到了补天遗石经过这番入世历劫,回到了青埂峰下,而神瑛侍者的归处却只能是通过探佚来推测了。关于神瑛侍者的最终归宿,学界有成佛说、回归神瑛侍者说、总花神说、成为补天遗石说等等说法,细细想来,成佛说当与《情僧录》这一书名有关,又与贾宝玉数次在文中说道“当和尚”去相符;回归神瑛侍者说,大多是学者们参考了历来思凡故事的总体构架进而得出的推论;总花神说,当与贾宝玉“绛洞花王”的号有关,与第七十八回中宝玉所说的“一样花有一位神之外还有总花神”也有关联,同时又和“怡红夜宴”中,诸人抽花签时各占一花的情节相合,也与戚序本中“警幻情榜”有关;而成为补天遗石一说,则是受了程本中将神瑛侍者与补天遗石混为一谈有关联,虽仍有学者坚持此说,但此说影响并不大。无论是何种回归的方式,神瑛侍者终归是脱离红尘,重回仙界了。

木鱼石传说的来历(木石前盟神话从何而来)(2)

梅新林先生总结的第四条中,涉及到“神”与“人”的沟通问题。而这个沟通,在《红楼梦》中主要体现在一僧一道与警幻仙子身上。以神瑛侍者与绛珠仙子为代表的一群风流孽鬼下凡以后,一僧一道就开始了他们的度脱之行。他们先后与香菱、黛玉、宝钗、宝玉等进行接触,对他们进行点化,而此种点化却又与其他神魔小说大有不同。警幻仙子也将宝玉生魂拉入警幻仙境中,对宝玉进行警醒,其目的也与其他神魔小说迥异。此点当在后文中进行详析。然而无论如何,《红楼梦》中总是设置了这种“引路人”的角色。

这种因为生起凡心而到凡间的整体神话构思,曹雪芹应该是借鉴了这些思凡母题下的故事。其中的四个要素,在木石前盟神话中均有体现。此当非是暗合,而应该是曹雪芹在阅读了大量的神魔小说之后,对此作出的刻意的构架。

报恩主题在传统的报恩故事中,大略有两个要素:其一,施恩者施恩,受恩者因施恩者而得到好处;其二、报恩者报恩,因报恩行为,施恩者得以脱难或者景况有了好转。

以这两个要素来看在“木石前盟”神话,第一个要素体现的更为直接。在仙界之中,施恩者是神瑛侍者,受恩者是绛珠仙草。绛珠仙草经过神瑛侍者以甘露灌溉,得以久延岁月,修成女体。对于绛珠仙子来说,报恩的念头是时时难忘的,竟然郁结出缠绵不尽之意。在这一阶段,绛珠仙草因神瑛侍者而得以存活。施恩与受恩关系明确,并不存在让人疑惑的问题。而绛珠仙子报恩的过程,却是以泪水来还甘露之恩。此却是让人生疑,后文有解释。而还泪的过程,也正是《红楼梦》中最吸引人的宝黛之恋。

思凡与报恩共同组成了“木石前盟”神话。从先后来看,施恩早于思凡,报恩在思凡之后。施恩在仙界,而报恩是在凡间。如此设置,就将这个神话扩展到了俗世,从而打通了仙界与凡间的界限。

这个神话在小说中确立了几个先验式的架构:

其一、神瑛侍者是因思凡而下界,需要在凡间经历种种厄难,才能重归仙界。

其二、绛珠仙子为报恩,将在凡间以眼泪的形式,来还神瑛侍者的甘露灌溉之恩。

可以说,“木石前盟”神话的构建,确立了《红楼梦》中主人公的爱情基调,宝黛之间的爱恋,是基于前世的不可摇撼的。

(四)“三生石”意象的继承

在“木石前盟”神话中,不仅有神话的来源与继承,同时也有着意象的继承,而“三生石”的意象,则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佛教有所谓“三生”之说,是为前世、今世与来世,又以因果及轮回等,将此三生串联在一起,打破了今生今世的限制。这种说法自入中国以来,很快的被接受,而这个接受的过程,又很快就体现在文学的创作之中了。

“三生石”一典,最早出现在唐人袁郊的《甘泽谣·圆观》中的竹枝词: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

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9]

在《甘泽谣·圆观》篇中,虽有前世今生的说法,且也是以和尚为主角的故事,但是从整体的故事来说,这个已经与佛话相去甚远,从而转为歌颂友情之作。而“三生石”的典故,也就成了代表前世缘分的意象。

这种意象在诗词中经常出现,如唐人修睦的《三生石》:

圣迹谁会得,每到亦徘徊。一尚不可得,三从何处来。清宵寒露滴,白昼野云隈。应是表灵异,凡情安可猜。[10]

该诗就延续了袁郊《圆观》篇中的“三生石”意象。

至宋代时,这种直接用《圆观》中的“三生石”意象的诗词仍有不少,如徐清叟《赠常庵江羽士》:

九曲溪头活计,三生石上精魂,沓沓间云何处,空山明月啼猿。[11]

另外还有许多直接照用“三生石”原意的诗词,不再一一列举。在吕丽的《三生石意象源流简论》中,曾将三生石的意象源流加以考辨,认为用“三生石”来表达男女之情的文学作品是刘埙的《谒金门·眉月小》:

(临汝有歌者稍慧。咸淳中,尝与吟朋夜醉其楼。对予唱贺新郎词,至“刘郎正是当年少。更那堪、天教赋与,许多才调”之句,笑谓余日:古曲名今日恰好使得。予因以此意作小词题壁,明日遂行。后二年再访之,壁间醉墨尚存,而人已他适矣。然就词多有见之者,姑录于此。)

眉月小,红烛画楼歌绕,唱到刘郎频笑道。古词今恰好。深夜银屏香袅,明日雕鞍尘杏。一饷春风容易晓。三生思不了。[12]

自此词之后,多有以“三生石”来表达男女之情的作品,而这种意象的拓展,虽未必源于此词,或为其他作者的独立感触,但是当以此词为第一次。

如明·谢五娘《感怀》:

百岁因缘一旦休,三生石上事悠悠。

无梁双陆难归马,恨点天牌不到头。

千里月明千里恨,五更雨滴五更愁。

东风去后花无主,任尔随波逐水流。[13]

该诗就是延续了刘埙的“三生石”意象。

以“三生石”意象来表达男女之情的诗词还有许多,但既然已经缕述出其意象的变化,则目的已经达到,纯用资料来进行填充,反而有舍本逐末的嫌疑。

“三生石”的意象,从佛教的“三生”起,转而指向于友情,又从友情转而成为爱情的的象征,同时又有着前世姻缘的意味。而这正与贾宝玉与林黛玉相契合。在仙界,他们分别是神瑛侍者与绛珠仙子,因灌溉之恩而相识,又因报恩而将此因缘转化成现世中的姻缘,从而又具有了夙世因缘的意味。这种夙世因缘,与报恩相结合,又有着命定的特殊含义。而绛珠仙子本体绛珠草所生长的环境——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灵河赋予绛珠仙子以灵气,“三生石”赋予绛珠仙子以痴情,这简短几句话,却将林黛玉的由前世带来的特质表现了出来。曹雪芹在塑造“木石前盟”神话的过程中可谓用心良苦。

木鱼石传说的来历(木石前盟神话从何而来)(3)

(五)、“木石前盟”神话中的木石意象。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的这首《山居秋暝》将明月、松、清泉、石刻画的如在眼前,读来但觉清风习习,空灵而又如动如静。木与石均是自然间最平凡的,而又最常见于山野之间的物象,经常成为文人墨客的咏诵之物。当木石分开之后,各有其意象,组合在一起以后,也成为一个特定的意象。

在阮籍的《大人先生传》中写到:

过乎有宋扶摇之野,有隐士焉,见之而喜,自以为均志同行也,曰:“善哉!吾德之见而舒愤也。上古质朴淳厚之道已废,而末枝遗华并兴,豺狼贪虐,群物无辜,以害为利,殉性亡躯,吾不忍见也,故去而处兹。人不可与为俦,不若与木石为邻……”[14]

阮籍借隐士之口,表达了人世间生活的焦虑与哀伤,而这隐士仅能在与“木石为邻”的与世隔绝的生活中,才能达到称心舒意的境界。虽然阮籍在《大人先生传》中又借大人先生之口对这种单纯逃避式的自洁行为予以反思,但并不影响“木石”意象所具有的自然属性。木石并不会像世间的人,给余人以伤害。

在《孔雀东南飞》中,有这样的一段: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15]

在诗中写的是磐石与蒲苇,仍属于木石之属,或亦可作为“木石”意象的延伸。该诗中的焦仲卿与刘兰芝,为了爱情一个赴水而死,一个自挂于东南枝,终成为震撼千古的爱情故事。而磐石与蒲苇,也成为了坚定不移的代名词。

成书于明代的《菜根谭》中,也曾将木石并列:

进德修道,要有个木石的念头,若一有欣羡,便趋欲境。[16]

《菜根谭》成书于明代,是还初道人洪应明收集编著的一部论述修养、人生、处世、出世的语录集,该书影响比较深远。在此处,大多学人将木石理解为木柴与石块,喻为无感情的事物,表达无情欲的意思。[17]也有学人认为,此处的木石,是指具有“木石般坚定不移的意志”。[18]细究起来两者之间并不矛盾,而笔者更倾向于坚定不移的意志。此又与《孔雀东南飞》中的木石有相似之处。

综合来看,“木石”意象既具有了自然的意趣,又有着坚定不移的内涵。与《红楼梦》中宝黛的感情来看,是极为贴合的。宝黛之间的感情属于旨趣相投,二人都执着于情,以情为第一要务。这也正是“木石”意象在《红楼梦》中的最主要反映。“木石前盟”中的木石二字,实已括定了二人之间的感情。


[1]屈原,《离骚》,转引自林家骊译注《楚辞》,中华书局2009年10月第1版,第25页。

[2]梁·陶弘景著《真诰》,转引自吉川忠夫、麦谷邦夫编,朱越利译《真诰校注》,第495页。

[3]陈劭,《通幽篇·赵旭》,转引自袁闾坤、薛洪勣主编《唐宋传奇总集》,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9月第1版,第345页。

[4]刘刚,《<搜神记>报恩主题研究》,山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3年,第3页。

[5]杨天宇,《礼记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4月出版,第928页。

[6]孔子著,牧归荑编译,《论语》,中国纺织出版社2015年1月出版,第210页。

[7]邓启铜注释,殷光熹审读《诗经》,云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5月出版。第224页。

[8]梅新林,《红楼梦的哲学精神》,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10月第一版,第70——71页.

[9]唐·袁郊著《甘泽谣》,转引自丁如明、李宗为、李学颖等校点,《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3月第一版,第543页。

[10]廖养正编著,《中国历代名僧诗选》,中国书籍出版社2015年5月出版,第111页。

[11]赵模修、王宝仁著,《建阳县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75年印行,第1374页。

[12]吕丽,《三生石意象源流简论》,浙江工业大学2012年硕士论文,第24页。

[13]温廷敬辑,《潮州诗萃》,汕头大学出版社2001年1月出版,第1307页。

[14]韩格平注译,《竹林七贤诗文全集译注》,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年1月出版,第140页。

[15]马世一编著,《古诗行旅·先秦汉魏晋南北朝卷》,语文出版社2014年1月出版,第116页。

[16]涨潮、洪应明著,《幽梦影·菜根谭》,岳麓书社2016年1月出版,第111页。

[17]持此论者较多,如英晗编撰的《儒解菜根谭·仁者的恕语》等。

[18]洪应明著,李伟评析,《菜根谭》,长江出版传媒,崇文书局2015年6月第一版,第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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