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有如迷人的精灵,它唱出的歌声沁人心脾,发人深思,这个精灵随时出现在我们周围,人们呼吸着它的灵气,下笔生花,出口成趣。当人们要为它勾画面目时,却又若猫若虎,若蛇若龙,不同时代,不同民族的作者描写的图象判若两样。英国人最初说它出自癖性,18世纪,又说它是机智的姐妹。19世纪,俄国人把它看成是讽刺的亲人。美国人又说它就是笑的雅名。
可见,这个精灵在历史上不断寻求自己的外壳,又不断露出新的容貌,长期以来,它呈现为一种艺术手法和艺术风格,到了今天,它又派生出一类文学体裁,有如幽默小品黑色幽默之类;又有幽默画等等。
既然这个精灵在时间和空间上留下了足印,我不妨按迹踏访,寻踪探索,也许能略窥个庐山面目。
什么是幽默?卓别林说:“所谓幽默,就是我们在看来是正常的行为中觉察出来的细微差别。换句话说,通过幽默,我们在貌似正常的现象中看出了不正常的现象,在貌似重要的事物中看出了不重要的事物。”肖伯纳说:“幽默是一种元素,它既不是化合物,更不是成品。”亲手创作幽默的艺术家们的见解已是见仁见智,研究幽默的理论家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了。难怪克罗齐在《幽默》一文里说,谙悉文学批评和描述心理学的人,都放弃了给幽默寻求正确定义的徒劳,因为“幽默一词通用于一系列表象,要明白精确地从其间的关系中分离出这些表象是不可能的,除非武断任性图个方便。
幽默之所以不易捉摸,难以界说,在于客体因素由主体因素的掌握而变化多端,干姿百态。谁都明白,不存在客观的幽默,任何成功的幽默都表现了作者独到的创造和个性。一般说来,个体因素包含了三个相互关联的方面。首先是作者观察人生组织素材中的幽默感,其次是善于发现和创造使人感到幽默的艺术形象,特别是语言形象。最后,作者要有乐观主义的深厚的同情感,才能形成使人感到亲切的幽默风格。
幽默感是一种综合的心理能力,是在观察生活体味人生中培养出活跃的想象力,它从宏观上能敏感到事物间矛盾统一的关系,从微观上能觉察到人物性格内在外在的不谐,又从宏观与微观的联系上,从表象与意义的统一中,开据、生发出巧妙的矛盾情趣和世态哲理。因此,幽默艺术总能启发人们的认识视野和人生目标,学会生活。
幽默感总是对当前生活的新鲜感受,具有鲜明的现实性。所谓感受,指悟出事物现象后面的意义,觉察出有意义的事物现象,通过观察、比较、分析、研究、选择、集中,使分散的现象精炼浓缩,结晶成寓意深远、暗示力强的艺术形象。这种形象可能是习以为常的平凡现象,但当你从一个崭新的视角回头审视时,立刻觉出其间的荒谬不合理,觉出其间的俏皮意味,人们就说这是幽默中的诗意。
幽默的诗意,不只是说它的绝妙处在于语言的锤炼,而是说幽默完全诉诸艺术形象,没有艺术形象,也就没有幽默可言。在幽默艺术的创作中,形象的塑造是中心课题,语言只有生根在性格与情景交融的关系里,才能获得诗的意境,变成意趣盎然的幽默语言,幽默艺术的形象敢塑造特别注意性格表现,语言的性格化使幽默分明地区别于性格一般化的机智语言。性格的刻画也使幽默分明地区别于讽刺,在讽刺艺术里,解剖的是带普遍性的社会现象,性格要求趋向于类型化。语言、性格、情景在生活中是相依为命的。在艺术形象里更是统一在幽默气氛里。这就要求作者在组织素材渲染事态中有种独具慧眼的幽默趣味和辩证思维,能够选取独到的视角透视出事态中绝妙的世情悖理。这种幽默表现能力,大者可见之于全局构思,如《死魂灵》中乞乞科夫去四乡收买死魂灵的幽默情节,构成了故事的中心事件。小者可随处见于细节描写,有如苏联影片中的人物语言“面包会有的”、“每人发一支枪……是不可能的”等等,只有这种艺术创造才能与作者幽默感的巧妙分寸息息相关。失败的幽默也往往在于失去了这种分寸,流为油滑,或颠三倒四的拼凑,如黑格尔评论让・波尔时说的“外表的机械的粘合”:“用外在的或机械的方式把极不相干的东西凑在一起一一例如把巴西植物和德国高等法院凑在一起”。油滑和拼凑都与生活真实脱节,即使引起笑声也是空洞的。
幽默要从单纯的表现手法上升为艺术风格,不只涉及作者情感态度的分寸,也必然涉及他情感世界基石——人生观。一个对人生失望的悲观主义者可以写出讽刺作品,却不会创作出成功的幽默艺术,因为幽默里总有一股使人感到亲切的暖流在游动,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在跳动。幽默之所以叫人感到亲切、有说服力,在于作者自己也感同身受地置身在对象的行列,而不是冷漠的旁观者。他摆脱了自己也就超越了自己,达到乐观主义的忘我境界。这就使他从更高的视角俯览同类的麻木和病态,博大的心胸充满同情,有如忠厚长者。弗洛伊德在《幽默)一文中有个比喻说,“主体以大人的举止把他人看成孩子,对孩子们感到了不得的苦乐事项一笑置之。幽默家由此承担起大人的角色,或多或少地自认为父辈,把他人看成子女,由此获得超越。”
把幽默家和对象关系描写成父子关系,当然是言过其实。不过这种内在的同情感却是很多作家都注意到的,果戈理在《剧场门口》中就说“在冷静的笑的深处,可以发现强大的、永不磨灭的爱的炽热的火花”,英国小说家梅瑞迪斯在描写幽默的这种情感态度时说:“敲他一下,又酒他一滴眼须,承认他像你,也像你的左邻右舍,你既不躲他,也不饶过他,既揭露他,又怜惜他,这就是有一种幽默精神在驱动你。有了这种济世助人的热呼心肠,幽默家的笔锋可能尖锐却不刻薄,言语可能调皮却不风凉,语调以委婉调侃见长。这种情感态度正是乐观主义的自然表现。”
幽默是一种艺术独创性,是客体喜剧性与主体幽默感的有机结合,是语言、性格、情景间别开生面的巧妙化合,是生活真理的新发现,是艺术家饱含情感的才华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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