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基于袁岳博士的抗疫午餐视频号直播第三期主题内容整理。
我们今天讲“书面人生”，文天祥牺牲前留下过一句诗：“留取丹心照汗青”，他说的“汗青”就是指书面的历史记载。在早期的时候，人们把竹子一片片切下来，变成薄薄的竹简，用刀在上面刻字，所以我们称古代的公务员为刀笔吏。
秦始皇的时候焚书坑儒，把儒家的知识分子都抓起来杀了，儒家的著作全给烧了。但是当时的图书馆馆长不忍心，就把国家图书馆里面跟儒家相关的东西装在牛车上，用了18头牛，运到山洞里面存了起来，相当于给做了一个备份。
其实孔夫子活着的时候是不写著作的，述而不作，今天记录下来的都是他跟其他客户的对话。因为孔夫子相当于咨询顾问，他的客户主要是君主或者宰相，孔夫子回答问题，针对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人制宜，他的弟子在旁边给记下来，所以《论语》就是咨询记录，本质是Q&A。
那个时候的大国都有智库，像齐国有稷下学宫。当齐国的君主想知道要不要跟赵国打仗、要不要跟燕国结盟的时候，就会把诸子百家请来一起探讨下，然后各家贡献自己的意见，针对问题给出对策。
我们今天之所以记得诸子百家，就是因为有书面记录。比如说兵家有《孙子兵法》和《孙武兵法》，但农家留下的著作就很少，经济学家留下的也不多，所以我们现在只知道孔孟。
实际上真实的孔夫子跟书面上的孔夫子是不同的。孔夫子的主张到了汉代以后，董仲舒独尊儒术的时候，为了适应汉代统治的需要，重新编撰了一套官方的孔孟之道，其实已经跟原来孔夫子的主张不完全是一回事了。
比如“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句，其实《弟子规》《女戒》都是宋代的程朱理学搞出来的，唐代以前女人是很自由的，孔夫子是很尊敬女人的。在春秋战国时代，不把女人称为“女”，此处的“女”是通假字“汝”，意思是“你”，后面的“子”是尊称，比如孔子、孟子、老子。所以孔夫子原来的意思是：唯汝子与小人难养也。
这是一个很谦虚的说法：你们知道吗？你们称我为老先生，其实我跟你们心目中看不起的小人是差不多的，因为你们靠我太近、太亲密了，我就嫌你们对我不够尊重。比如跟我拍着肩膀说“老夫子我是你弟子，你不要跟我见外”，我就嫌你对我不太尊重，我是你的先生，你对先生要有个对先生的样子。但是你们要对我太疏远了，比如你都6个月没来见我了，你为什么老不来看我？那我就对你会有怨的。
孔夫子的意思是，你们不要把我当一个夫子，当个什么大人物，其实我跟普通人一样，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你们不要太不把我当回事，但是也不要跟我太疏远，有事没事经常来看我一下，给我带块肉带包烟啥的。这是孔夫子说的话，然后他的话被记下来了，记下来后就被误读了，有一拨人认为孔夫子看不起女人，说只有女子和小人是很难搞的。
但不管怎样，因为孔夫子留下了这个话，留下了书面的记载，我们才有了探讨的空间。老子跟孔子相比，只留下了《道德经》，著作比较少，所以我们对道家思想的解读就比较窄，因为根基上很多内容的书面性是不够丰富的。
我最近在看一本书，揭示了纳粹的闪电战为何能获得成功。当初纳粹德国在西线打法国的时候，纳粹的军队用不眠不休的方法行军，一路推进，让法军魂飞魄散，因为按照常理推算，怎么也是一个星期以后才会出现，但是纳粹的军队居然当天就到了。因为他们吃了一种毒品，使得不睡觉比睡觉还有精神。我们怎么知道的？这是因为希特勒的私人大夫留下了所有的书面记录，军队怎么吃药，什么时间吃，每次吃多少，都有强有力的书面证明。如果没有书面记录，我们无法知道为什么当初纳粹德国那么成功，至少它提供了一个非常独特的角度，这就是书面的价值。
说话有个很重要的缺陷，就是当初说得很生动，说完之后忘了，人是随说随忘的。所以演讲家不断研究，我今天讲了半天的话，要怎么让你记得。纳粹德国的宣传部部长戈培尔就说，讲话不是要讲很多，要讲很少但不断地重复，用不同的角度去重复让他们记得这一点。
书面人生无论是在法律意义上，还是传统意义上都是很重要的，书面也为我们提供了进行反思的重要资料。今天我分三个部分给大家讲书面人生。
第一，有一天你死了以后，我们会整理你一辈子留下的痕迹，有的人死了以后所有人都记不得他曾经做过什么。就像一个公司，如果连财务记录没有，在税务和工商的角度肯定是会被经常处罚的，另外也不可能融到资，绝对不可能上市。所以我们经常说规范和清白，这个清白不是指说“我是个好人，没做过坏事”，光靠说没人相信。清白是指你的书面清白，你能留下来的所有痕迹记录，你记过的账，你做过的事，都要证明你是清白的。现在很多人不太有这个概念，但是有痕迹的人生，才是一个可以和其他人共享的人生，一个可以跟社会互相连接和沟通的人生，一个有载体的人生。
我在北大的博士论文是在北京、上海的4个社区做的社区实验，来看外来人口和本地人口在城乡接合部能不能更好地融合。其中我们在北京的老虎庙做了三年的社区实验，有一系列很有意思的发现，我的这篇论文在北大论文网上是可以查到的，所以我自己觉得还是个挺好的论文。但是我的导师王思斌教授认为，实验很有意思，然而理论的提炼是不够的，就是说书面呈现的水平，不够一个博士的水平。
我们是有两个人生的，一个是随意的非书面人生，一个是书面人生。我们有时候在某种小范围里，觉得自己活得不错，但是在书面上呈现的时候，可能真的是很差的。
今天我们走向了互联时代，唐山打女人这件事，有视频的记录，也有书面的表述。而在过去，全世界留下来的只有达官贵人的历史，写的都是王侯将相的故事，成王败寇，成功的才能留下记录，现代社会让普通人的事也有机会被呈现出来。过去的书面一定要写成字，今天的书面不一定，可能有更多的图片、视频。
有的人有社交能力，同时能够把社交的过程写成日记，有的人能够做成抖音短视频，有的人甚至能够总结出社交需要遵循多少个规则。一个人不仅能够活着，同时能够把活着的经验和教训提炼出来，这是人跟猴子不一样的地方。猴子也天天活着，也有记忆，但是没法写成书面，所以时间长了以后都会淡化。
在信息化和知识化的时代，拥有书面的人生，是我们人之为人的基本表现方式。我们要表达一个意思，要有载体，要有象征物，要传达意思，这就是书面的价值。
麦肯锡的著作讲过，一个idea通常是比较感性的，但是我们要把它理性化，就是说不仅要有主张，同时要有支撑主张的理由。在法院打官司的时候，原告有个起诉书，被告有个答辩书，答辩的过程跟辩论一样，在每一轮辩论的时候，法院都会把你的观点记录下来，当你改变主意的时候，法官会提醒你曾经提出过相反的主张，可见书面是人类进行系统沟通的很重要的基础方式。
有时候我们随便乱提个主意，领导说很好，但是让你提个方案出来，你发现提不出来。因为我们讲主意的时候可以心血来潮，但是变成理性化的书面时，可能发现其实没有什么依据，或者还没有找到依据，那这个方案就是不成立的。
有没有书面是区分我们人生质量的关键。就像结婚的时候，有没有证书是一个很重要的保障，不管谈恋爱的时候关系多么深入，但都不算婚姻，不受法律保护。同样，现在很多人结婚之前都会有一个婚前协议，将来也是有法律效力的，所以我们不要轻易定书面，一旦定下来签了字，它非常重要。
在今天这种纷繁复杂的社会中间，书面人生是我们得以相对稳定化、合理化、清晰化的重要保障。
第二，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只有书面才会得到法律保障，所以我鼓励大家能书面则书面。哪怕好朋友合伙做生意，借个钱，一定要书面下来，亲兄弟明算账。
希望书面变成大家的一种日常习惯。我自己受益于这个习惯，我7岁的时候立志要在17岁的时候成为世界级的大作家，但是要成为大作家，我没有其他机会，所以我的方法是写日记。从7岁到现在，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每天写一篇东西。当然7岁的时候写得比较短，到后来上中学大学的时候会写长一点，到后来在MSN空间上写东西，到后来日更博客，到现在日更公号，从未中断。
因为书面是我自己的一个日常能力，所以任何东西我都能够把它书面化。今天中午跟我的同学在一起吃饭，吃到输港食品，品质非常好，于是我就这个东西写个1000字，20分钟就写好了。我要写的话，一天有好多个可写的，但是我自己还有很多其他可忙的事，所以我每天一定会找个时间，把今天特别有感觉的写一下。有感而发，不是为了满足哪个老师布置的作业。我碰到一些家长跟我说孩子作文写得太差，我说不要让他故意写作业，就写他自己生活里面的事，要让他培养出看什么东西都能够看出几点洞察的能力。
要把书面变成我们人生很重要的基本技能之一。我觉得今天可耻的是，对大部分大学生来说要写一篇文章可比生孩子难多了，写作本来是个表达，有感觉就可以表达，你难道是没有感觉吗？你是有琢磨的，但是你从来没有想到要把它变成书面。
一个农民种黄豆，他从来没有琢磨过为什么今年的黄豆比去年长得好。一个农学家则不同，他会研究用哪种方式种长得好，用哪种方式种就长得不好。我想书面意义上提炼提炼不难，其实生活里面我们平时都会动动脑子。为什么今天做一条带鱼，做得不如昨天好吃？一定有个教训的。今天的带鱼为什么比昨天的好吃？一定有个经验的。把它们提炼、书面一下就可以了。
今天是个知识化、信息化、数据化的时代，但是有多少人会把自己的感受变成知识、信息和数据呢？我们现在的数字化，就是指把自己的感受、发现、认识等等，写下来，变成客观的知识。再过10个月你再看，呦，这是我写的吗？我有感而发时写的文章，再过一段时间再看，我就写不出来，只有在那个情况下才能写出来。
我们今天大部分人都受过了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其实要去表达是不难的，但绝大部分的人没有表达这个动作，所以人生是残缺的，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快餐人生，是没有驻留的。很多人说我太忙了，我没有时间干这个东西。忙的人总有机会找出可以做得更好的方法，懒的人永远没有时间为自己的懒惰找到一个解决方案。
对于真正有人生质量的人来说，忙根本不是一个答案，因为忙的人总有机会找出时间给更重要的事。特别是通过提炼变成的书面，可以对其他人有启发，让更多的人干得更好。当初张謇先生跟苏绣状元沈寿先生说，你一个绣女可以绣到苏绣的状元，但是如果把你的针法解剖了，让更多的绣女达到你的水平，这是个什么情形？所以在张謇先生的帮助下，沈寿先生总结刺绣经验，形成了《雪宧绣谱》一书，是苏绣历史上首位把自己的针法变成了工业化可解剖针法的苏绣状元。
所以书面化不仅仅有利于我们自己人生的提炼和提升，也有助于组织的提炼和提升。书面化就是知识的客观化，让知识变成大家都可以看到、了解的东西，有助于更多的人从中学习。像现在很多的工作模式、商业模式、技术模式，都可以把前面的经验提炼出来，变成一种工作指引、工作指南，让前面干得好的部分可以干得更好，干得不好的部分可以避免。
这就是为什么国家现在特别倡导标准化，在于要不断地把前人的经验提炼出来，可能是一本书，也可能是一本手册，也可能是一套执行规则，把它标准化、程序化，我们就有可能极大提升工作能力。
第三，今天真正的书面化不只是写东西。混子曰是飞马资本参与投的创业企业之一，任何一个复杂的事物，它都可以用有限篇幅的漫画表达出来，当然我们也有一些很好的作品用视频的方式去表达。其实书面本身是个载体，它的目的是为了传递信息和知识。
过去我们用抽象符号，竹简时代用文言文，因为刻字太不容易了，所以要把文字尽量缩减，后来五四运动的时候变成了白话文，再后来有了漫画，有了动漫，有了游戏。所以书面化不只是简单写一点东西，你可能不会写长篇小说，但是你会画漫画、会编程，这是书面化的另外一样能力。
总而言之，书面是我们在世界里体验、表达、互动并留下痕迹的方式。我们要发展呈现的，可能是文字的人生，可能是动漫的人生，可能是游戏的人生，可能是数字孪生的人生，但是都非常有意义。
在未来的一个月中间，如果你每天能够为自己的人生写一篇1000字的文字，一年365天之后，你大概有30万字的作品，你可以把它编成一本集子。在将来找工作的时候，除了薄薄的一张个人简历，你还有一本书，那你是非常容易找到工作的。
很多人开始的时候觉得，我哪写得出来，哪有什么好写的。勉为其难试试看，每天写1000字，写30天，用一个月的时间感觉自己的人生是不是有点什么不一样，再坚持写一年。没有书面的人生，不是一个真的知识分子。今天能够具备每天写1000字能力、达到知识分子水平的大学生，1万个人里面不超过一个。
这是一个知识泛滥、但不是真有自己知识的时代，当你拥有书面人生的能力，拥有应用知识的目光、应用知识技术的能力、应用知识分析的习惯、应用知识表达的技能时，大家试试看，会跟没有书面的人生有怎样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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