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不凡商业新媒体记者 王艳
狂热王小盒的七年和两年都过去了。
22岁的她曾经像大多数学生党一样做了七年的草根追星,而当她意识到“不给爱豆花钱就不算追星”时,便在两年前正式入了饭圈。“之前顶多就是买买杂志海报听听歌,但真的进了饭圈,就得去买专辑、接送机、搞应援、追演唱会。”
入饭圈的第一步是去听爱豆的演唱会,行程很快确定好,同行的朋友中还有一位专程从德国赶来看爱豆。
韩国首尔,高尺天空巨蛋球场,防弹少年团的演唱会将在此举行。王小盒终于站在了离爱豆最近的地方。她跟家人撒了谎,说是来韩国旅游,对于演唱会的事情却只字未提。
手里攥着的门票是朋友帮王小盒抢的,为了网速更快,她们在开票日冲向网吧盯着电脑屏幕,开票的一瞬间,服务器因为突然涌入的粉丝一度崩溃,但3万8千张票依然在15分钟内全部售罄。
最终买到的位置并不好,最后一排,就像站在山顶俯视一样,但王小盒已经很满足了。
入场前,王小盒跟朋友们想要采购一些爱豆的周边带回国内,上午十点开售,王小盒怕抢不上,凌晨三点就拖着朋友们赶到会场外排队。结果发现前面已经排了近3千人,零下10度的天气里,当地的粉丝带着睡袋和帐篷,而王小盒跟朋友们就坐在地上等,冷得鞋子里都是冰碴子,从三点多熬到日出才暖和些。
终于捱到上午十点,周边发售的一刹那,原本排好的队伍瞬间失去秩序,踩踏事件发生了。旁边粉丝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后满脸是血地被挤倒在地。
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的王小盒慌了神,旋即拼命把朋友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完全吓傻了,真怕把命搭进去,死在异国他乡太不值了。”
冷静下来之后,王小盒和朋友们去爱豆所在公司的楼下转了转,想要看看爱豆生活过的地方,又去了爱豆常去的一家韩国料理店,点了爱豆经常吃的套餐,虽然并不合自己的口味,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时候迷上他们的呢?王小盒清楚记得当时的情景:灯光投射下来,7名成员在舞台上伴着节奏跳起热舞。染着一头橘黄色头发的朴智旻跳至副歌部分时把黑色外套脱下,引起台下粉丝的一阵尖叫,王小盒就这么沦陷了。
几乎在最短的时间内王小盒做完了功课:百度百科、听歌看MV先把成员认识一遍,又补上了防弹少年团之前的综艺。
此后,爱豆出了专辑要买,同款专辑不同版本的也要买,一次就要买上几套。在王小盒的房间里,光是爱豆的专辑、周边就堆了一摞。
最狂热的那段时间,早上醒来之后,如果没有梦到爱豆躺在床上的王小盒就会感到失落。每天睡前祈祷自己能梦见爱豆,成了她每天具有仪式性的时刻。
如今,王小盒真的站在台下了。入场的粉丝越来越多,循环播放的暖场歌曲中,在每一首歌特定的节点粉丝们会整齐划一地喊出口号。口号是提前设计好的,像王小盒这种从中国赶过去的粉丝需要提前根据韩语谐音背好词反复练习才能在现场跟上节奏。
演唱会开始时,几万名粉丝将应援灯和手幅高举过头顶开始全场合唱,这些歌王小盒早已听了无数遍,但是唱到抒情歌时,王小盒还是在山顶一样高的位子上哭了出来。
为了听爱豆跟粉丝多说几句话,表演内容一样的演唱会王小盒连着看了两天,走出会场时如梦初醒的她颤抖着声音对着人群大喊了一声“金南俊我能爱你一辈子!”
入圈入饭圈的标志是王小盒终于进了应援站子找到了组织。
能顺利入圈要归功于王小盒的韩语特长,几年前王小盒还在迷恋韩流组合Bigbang时,从网上下载了2节课自学韩语,就是为了能够跟着歌曲一起唱,也不用一脸懵地“啃生肉”(指没有翻译字幕的节目),后来韩综、韩语歌接触的多了,竟也能听出个大致意思。
看到防弹少年团官博上翻译人员的招募帖,王小盒第一时间报了名。并不是谁都有机会能够为爱豆翻译字幕,管理站子的大大先是给了王小盒一段素材作为翻译的考核,通过之后,王小盒才算是正式成为站子的一员。
站子内字幕组的任务就是把国外的“生肉资源”翻译成可供国内观看的“熟肉”。整个字幕组有严密的分工:站长负责整体统筹规划,资源组专门负责从Twitter、Instagram、YouTube等外网扒资源,翻译完成后有专人校对,随后进行打轴压制,上传到网上分享给“坐等熟肉”的粉丝。
遇到拿不准的地方,王小盒就空出来留给校对翻译,翻译也有固定的格式,比如标点要和原来字幕中的标点一样,屏幕上的韩文要按照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顺序翻译,节目中如果两个人同时说话,也要用不同的符号标识出来。
以一期综艺节目为例,如果晚上八点钟开播,九点结束,大概九点半站子就会拿到片源。字幕组一般由10-15人组成,每人负责翻译5分钟左右的内容,耗时1个多小时。这样的进度保证零点之前可以完成翻译和打轴的工作,剩下的3-5个小时留给其他成员完成视频压制和上传,最迟早上五点钟,凭借严密高效的分工,国内的粉丝就可以在各大平台观看到翻译后的节目。
虽然零点之前王小盒就能完成自己的任务,但她总是要捱到凌晨三四点,看着视频顺利上传完才关上电脑沉沉地睡去。
“有时爱豆凌晨1点钟突然开始直播了,那我们也得等着,半夜翻译实在太累了,但是做完之后超级自豪。”
王小盒所在的站子有100多人,尽管生活中每个人脾气秉性各不相同,但是在面对爱豆时就会像一支队伍一样听从指挥,行动整齐划一,展现出极强的战斗力。成员们不需要随时在线听候安排,但只要有了翻译任务,成员就会主动认领,毫无怨言。
战斗粉丝中明确的分工和有序的指挥往往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比如王菊和她的“陶渊明”们。
郑晴决定要“捞菊姐一把”时,王菊在101人中排名第94名,并且旁听生的身份情况危急,网上也骂声一片:又黑又胖的她凭什么出道?
但郑晴决定去pick王菊这个特别的存在,尤其是当她听到王菊对台下女团创始人说,“你们手里拿着的,是重新定义中国第一女团的权利”时。
当时腾讯的官方投票通道doki上王菊的投票群并不多,郑晴一时加不进去索性就自己建了四个粉丝群。
几个小时后,粉丝开始大批量涌入,每一个粉丝自觉将群昵称里加上一个“菊”以示自己的“菊家军”身份。
郑晴不知道像她这样的“自来水”有多少,但是她建立的群很快就爆满,一旦有人退群,几秒钟之后就会立马有人补位进来。
这样一群自来水,在几天的时间里快速形成了一个有纪律有策略的打投(指打卡、投票)组织。
郑晴也快速和其它后援会的群主建立联系并分析了当时的“菊势”:想要快速在总榜中提升名次不切实际,不如先从地铁榜单入手,赞助商将为票数最高的选手包下一整列地铁作为形象展示,借此提升王菊的知名度。
很快,整个粉丝群体被分成打投组、概念设计组和后援会“中菊美院”。中菊美院主要负责设计和文案,网络上一时疯传的“菊言菊语”大多出自这里。他们将王菊做成各类表情包配上精心设计好的口号,通过恶搞的方式为王菊拉票,以至于不明所以的菊外人打开微博、朋友圈到处都能看到王菊的段子,让人产生一种“就算不知道王菊是谁也要给王菊投票”的感觉。
后来,粉丝们又想到用漂流瓶、打游戏甚至点外卖等方式为王菊拉票。熬夜爆肝打投的结果是落后100多万票的王菊一路冲刺,第三天早晨票数正式突破百万,比排名第二的吴宣仪还要多出60万票。
票数的猛增引来黑粉的讨伐,郑晴想到肯德基那句“对不起我们来晚了”的广告语,便和其他粉丝设计出了一整套“王菊 对不起”的文案,传播到各大粉丝群后,自来水大军涌至微博开始控评:不许和黑粉起冲突,不许攻击其他选手,大量传播“对不起”文案来争取路人的投票。
轰轰烈烈的打投组织演变成一场互联网的狂欢,最终王菊以绝对优势拿到第一“喜提地铁”,并在后来的总榜票选中进入第二名。
作为这场粉丝运动的幕后操盘手,郑晴觉得这是她和粉丝们一起打下的胜仗,这种感觉“热血”极了,只要粉丝齐心,就能靠自己的力量给爱豆创造奇迹。
规矩饭圈也有自己的规矩。
因为粉丝行为爱豆买单,所以为了维护爱豆,饭圈对于粉丝行为会有严格明确的约束。
粉丝喜欢组合里一个成员的叫“唯饭”,全部都喜欢的叫“团饭”,如果唯饭对组合里的人捧一踩一那就触犯了饭圈的大忌,对于这种“饭圈毒瘤”,粉丝们只能挨个去举报投诉。
和爱豆保持一定的距离也是饭圈里的规矩。
在日本,不少粉丝会在爱豆演出结束后徘徊在场外不愿离开,但是等见到准备回家的爱豆时,也只是远远的说一句“辛苦了,回家路上小心”而不会自己开车送她们回家。他们清楚,粉丝和偶像之间需要划清界限,如果不拉开距离,双方的关系就会难以维系,所以即使偶像触手可及也绝对不会触碰,理解并遵守这一点是进入饭圈的基础。
粉丝和爱豆的关系就是这样微妙,所以粉丝更愿意在能力范围之内不求回报的给他们最好的。
应援力度的大小直接决定着爱豆的星途,当下的粉丝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为了让爱豆一直留在舞台上,粉丝们不惜花费重金应援来证明爱豆的市场价值,以此来倒逼经纪公司及市场给爱豆提供更多的资源。
这时人民币玩家就诞生了。在刚刚过去的《偶像练习生》选拔中,决赛投票数超过1.8亿,这意味着各方粉丝为了送爱豆出道自掏腰包超过2000万元。
而TFboys队长王俊凯去年9月21日生日时,37家粉丝应援站联合为了送他一份成年礼,不仅花重金请特级飞行员为他在好莱坞上空写下生日祝福、包下卫星带着他的照片环绕地球,甚至买下18颗星星送给他,星星的位置可以连接成“JWK”的字样,寓意“英镑美元法郎,一路护凯成王,祝你生日快乐。”为了方便王俊凯看星星,还送给他一台价值27万的天文望远镜。这些听上去“中二又令人咋舌”的应援行为确实是粉丝们用真金白银砸出来的。
市场看到粉丝强劲的消费能力,优质的资源才会向爱豆靠拢,各类大刊封面才会邀约不断。这是粉丝和市场的一场无形博弈。
自嗨追星更像是粉丝的一场集体自嗨,在这段很难得到爱豆直接反馈的“单恋”中,是什么让粉丝甘愿无限付出自己的时间和金钱?
根据不同的属性,粉丝分成“女友粉”“姐姐粉”等,对于年纪较小的爱豆,粉丝往往以“亲妈粉”自居,称爱豆为“儿子”。王小盒说,追星带给她的是旁人想象不到的快乐。
王小盒第一个饭的爱豆是台湾偶像组合飞轮海,那时追星条件“恶劣”,获取爱豆资讯的唯一渠道就是每期必买5块钱一本的《时代影视》。“当时手机都没有,也没法逛贴吧,就只能通过杂志海报来舔颜,然后疯狂听他们的歌。”
那一年,王小盒14岁。随后的时间里,韩流席卷中国,SM、YG、JYP三家被称为造星工厂的娱乐公司开始收割中国的粉丝市场。
王小盒甚至都忘记自己饭上的第一个韩国男团是哪一个了,两个月的热度过后,王小盒又入了男子组Bigbang的坑。
但即使在疯狂追星时,爱豆不回归的日子里,王小盒就会通过各类打歌节目、综艺找到新的心头好,饭圈里把这种行为叫做“爬墙”。
在韩国这样流水化生产标准唱跳团体的机制下,王小盒代表了绝大多数粉丝的状态:铁打的追星,流水的爱豆。层出不穷的新团体被不断推到市场和粉丝面前,只要一段时间没有舞台活动就会被粉丝遗忘,而手握“生杀大权”的粉丝永远不愁没有新墙头。
王小盒曾经发誓要粉自己的爱豆一辈子,然而“一辈子”太短,从韩国回国的四个月后,王小盒这场疯狂的爱恋戛然而止。
当狂热的粉丝和喧闹的现场都归于平静,王小盒突然有一种梦醒了的感觉,失落感袭来。那种对爱豆突然喜欢不起来了的感觉让她头也不回的脱了粉,“时间久了感情就慢慢淡了吧,就像当初不再喜欢Bigbang了一样。”
随后王小盒卖平静地掉了之前辛苦买来的专辑和周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王小盒又喜欢上了新的男团Seventeen。
有了新的爱豆后,王小盒专程去了一趟上海参加粉丝见面会,在她的尖叫中,爱豆回头看了她一眼,这让王小盒确信自己的爱豆肯定记住她了。“他看我的眼神极其嫌弃,但一定记住我了哈哈哈。”
为了这次见面,王小盒坐火车穿越了大半个中国,但是她觉得,值了。
(文内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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