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论坛】
作者:黄修志(鲁东大学文学院教授)闫晓涵(鲁东大学文学院本科生)
“倪萍姐,我听说山东人爱说倒装句。你是山东人你觉得吗?”
“没有吧,我觉得。”
最近,央视主持人康辉跟倪萍讨论山东方言倒装句的小视频引起关注,这也是网上的一个热点话题。山东人在“拉呱”(聊天)时会不自觉地使用倒装句,透露出浓浓的人情味和乡土情。有人认为,这种倒装句先把主题和观点表达出来,体现山东人的直爽;也有人认为,这种倒装句其实是一种省略化的悬疑句。那么,除了倒装句,山东方言还有哪些独特的魅力呢?
杜甫诗云:“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一方水土既养一方人,也养一方音。作为孔孟故里和诸子摇篮的山东,在中国文化发展史中的角色决定了齐鲁方言对塑造汉语的重大贡献。早在西汉,山东境内就存在齐、鲁、东齐三个方言区。李荣等编《中国语言地图集》将山东方言分为冀鲁官话、中原官话、胶辽官话三个区。钱曾怡根据古知、庄、章三组字今声母的异同,把山东方言分为东西两区。现代山东方言属于官话,在语音、词汇、语法上很具地域特色,是一个巨大的语言宝藏。
1.直抒胸臆的词汇
一提起山东方言,多数人常会想到“俺”。确实,在山东方言里,“俺”是最常用的第一人称代词,兼指单、复数;“咱”多是第一人称的复数;“恁”是第二人称代词,兼指单、复数。在词缀方面,“大”作为尊称的前缀用得相当普遍,地道的济南人不叫“阿姨”,而是叫“大姨”,此外还有“大婶子”“大妹子”等。
山东方言更常见的是一些“子”缀词。例如,郯城方言里的“馃子”(点心),“对子”(对联),“牙花子”(牙床);诸城方言里的“胰子”(香皂),“电棒子”(手电),玍古蛋子(小气鬼)等。泰安方言中一些单音量词也常加“子”缀,如“刮了一阵子风”“串了两门子亲戚”。
另外,山东方言的动词常加“巴”“打”“悠”“拉”“古”“棱”等后缀,如“洗巴”“踢打”“扒拉”“扑棱”;形容词加上“拉吧唧”“不拉唧”等表示贬义,如“傻拉吧唧”“黑不拉唧”等;鲁西如菏泽、聊城、济宁等地还常用“哩慌”,如“热哩慌”“累哩慌”。
山东方言中的单音节形容词,其比较级和最高级在语法上很有特点。济南方言里,“长”“短”“深”“浅”等有正反义对立的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分别加前缀“老”“精”“溜”“棱”等,构成“XAA的”式,表示程度的加深,如“老厚厚的”“精细细的”“溜薄薄的”。诸城方言则常用“大AA”和“精BB”式,如“大长长”“大胖胖”“精细细”“精瘦瘦”。烟台方言中,副词“挺”和“真”常用来表示形容词程度,有些词的比较级用原级“B”加修饰成分“A”构成,而最高级则需重复“ABAB”加轻声“的”,如“香—喷香—喷香喷香的”“黑—黢黑—黢黑黢黑的”。
2.异曲同工的句式
关于比较句式,普通话常用“比”,临沂沂水用“被”,如“他被你大多少?”“全庄里没被他富的了”。表示一方不如另一方时,临沂各地常说“不跟”“不给”“不掩”“不赶”“不被”,如“这种花儿不跟那种香”“你不被他的心眼子多”。山东方言在平比句中常用“一般”“样”“一样”,如“你和他一般高”。在表示超过的比较句中,李荣指出青岛、烟台、潍坊、淄博等很多地区常用“起”字,语序与普通话不同,如“一天热起一天”(一天比一天热),“他不高起我”(他不比我高),“全班儿没聪明起他”(全班没有比他再聪明的了),“我不知道起你?”(我不比你知道吗?)。多个事物或物体相比时,普通话用“最”,泰安方言更多用“数”,还常在“数”前加“顶”字,以加强语气,如“俺班里数他大”“俺班里顶数他大”。此外,还有“伴”字差比句和“照”字差比句,如莱芜话中“这现在伴那霎里强多了”(现在比以前强多了),“恁姐姐照子你差远咧”(你姐姐比你差远了)。
山东方言中被动句式的表达也与众不同,表示被动的介词是“叫”,被动句也称作“叫字句”。“叫字句”的语法结构变化多端,却是同一个意思,一般来说有四种形式,例如“他的手叫刀割破了”“他的手叫刀给割破了”“他的手叫割破了”“他的手叫给割破了”。
在一些问句如反复问句方面,山东方言常在一个特殊位置加上否定词。烟台、威海方言常在开头加上“是不”“是没”,如“是不想家?”(想家不想家),“是没将媳妇?”(有没有娶媳妇?);而泰安方言常在结尾加上“不”“没”,如“你过晌午去不?”(你下午去不去?),“你听见了(啊)没?”(你听见没听见?)
山东方言还有一些特殊句式。如“家走”“家去”结构,是“往家走”“到家里去”的缩略语。普通话表示动作起始的补语“开”一般只能放在动词和宾词之间,构成“动词 开 宾语 了”的结构,如“下开雨了”。但山东方言除了同样用法外,更经常把“开”字放在宾语之后,例如临沂、诸城等地常说“下雨开了”“天刮风开了”“他又喝酒开了”。山东方言在表达主体感受的程度时有些特殊的语序,泰安方言常用“岗 感受 来”“乔 感受 得吭”结构,表示“很”“非常”,如“岗头疼来”“岗眼晕来”“我乔冻得吭”“我乔饿得吭”。
山东烟台市民观看各城市趣味方言集锦。光明图片
3.时空交融的脉络
方言处于历史与现实、时间与空间的交汇点上,世世代代的居民在生产生活中对方言不断融合和加工。现代山东方言直接源自明清,在《金瓶梅》《水浒传》《醒世姻缘传》《聊斋俚曲》等明清通俗文学作品中可以看到大量山东方言的运用。当然,空间上的人口流动,尤其是移民对山东方言发展和扩散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张树铮指出,京杭大运河沿线南北商人群体对山东方言有所影响,如山东运河流域及其邻近方言中存在着一个助词“可/呵”,相当于普通话的“……的时候”或“……以后”,调查发现河北运河流域的大部分方言点也基本存在。周振鹤、游汝杰在《方言与中国文化》中特别强调了移民对各地方言的塑造作用。冀鲁官话、中原官话、胶辽官话显示出山东方言与邻近省份方言的交融重叠状态,背后是历代移民群体促成的。清朝初年,山东、河南等地的流民由于战乱、自然灾害等自发地“泛海”或“闯关”进入东北或“关外”,对现代东北、内蒙古等地方言的形成也产生一定影响。
汉语方言是乡土中国的重要元素,一种方言就是一个情感纽带和文化世界。可以说,普通话、汉语方言和民族语言共同奠定了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的文化根基。新时代,我们应在科学保护各地区、各民族语言文化的过程中发掘那些振奋人心、团结奋斗的力量,最终汇聚到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浩荡干流中来,泽被神州,“把爱我中华的种子埋入每个青少年的心灵深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夯实中华文化认同基石,共享伟大复兴的幸福和荣光。
《光明日报》( 2020年10月07日08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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