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9月,招商局“海辽”轮从香港启航,在驶往大连港途中,升起了五星红旗。
轮船招商局(以下简称招商局)是近代中国著名的航运企业,创办于清朝同治年间。经历晚清、北洋军阀、中华民国三个历史时期,于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收归国有。20世纪80年代,对外开放,并在深圳重建,开启了新的征程。新中国成立之前,它在封建势力和外国资本主义势力的双重压迫下,迭经患难,艰难经营。招商局一百多年的兴衰史,尤其是它的管理模式、经营理念、生产方式和与外资企业的关系等,对于我们今天企业的发展仍不失其重要的借鉴意义。
在近代,上海人有一句口头禅:“你今天申报纸看了吗?”申报纸就是指家喻户晓的《申报》。为什么要看《申报》呢?因为它除了刊登各种时事新闻外,还刊登有关轮船招商局“局启”:上海通往天津、青岛、广州、烟台、牛庄、汉口、香港等各大商埠的船期航班信息。到民国以后,才增加了上海至各处铁路班次消息,如同今日询问“东航”等航班信息一样。
招商局的创办肇始于“挽回外溢利权,振兴民族”的美好理想
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英《南京条约》签订后,上海、福州、厦门、宁波、广州五口通商。1842年上海正式开埠,外国的商船大批来到上海。其中最多的是英国怡和、太古,稍后为美国的旗昌,以“洋行”为形式,组织公司,向中国倾销洋货,其中不乏挟带鸦片,掠夺中国各种资源,剥削和坑害中国人民。当时中国沿海沿江航行多为沙船,运载农副产品、五金百货及漕粮。沙船载重量小,只能浅海航行,无法与外商轮船相抗衡。曾国藩任两江总督时,曾组织李善兰等人仿制小火轮,但制造西式机械船只,中国缺乏航行制造技术,有见外国轮船“攘我大利”,为了挽回外溢之权,决定向外国购买,自办轮船公司。同治年间,太平天国起义、捻军起义相继失败。在“同治中兴”的口号下,1872年,李鸿章令沙船业主朱其昂、朱其诏等进行试办,1873年制定章程,正式开始招商集股,名义是商办,但商人资金有限,必须有政府资助,实际上是官商合办、大权操纵在官府手中。章程规定,首期资本100万两,但直到1881年股本才凑足。
新的轮船公司名为“轮船招商局”,总局设于上海。20世纪20年代建造的招商局大楼至今还耸立在黄浦江边。分局分设于天津、牛庄、烟台、汉口、福州、广州、香港。为了扩大与东亚其他国家的海上贸易,招商局还在华侨相对集中的日本横滨、神户及菲律宾和新加坡等地设立分局,1882年又曾一度通航美国旧金山,因遭受美国阻挠而未果。
在“同治中兴”的思想感召下,招商局的主持者们对中国未来的航运事业充满了期待。招商局成立当日,祝贺的巨大红幅联对及祝贺条幅悬挂在外滩局大楼的外墙,十分醒目,充满了美好的憧憬,然而现实并非当时中国人所想象的那样,西方资本主义列强正加紧对中国的侵略,企图用炮舰进一步打开中国的大门,将中国变为西方的殖民地,原料的供给地和商品销售市场、中国封建制度正面临深重危机。
虽订“齐价合同”实际并不齐价
招商局成立时,一个目标是同外国航运公司并驾齐驱:“与怡和、太古鼎足而三”,做着“华夷共喜货财通”的美梦。怡和、太古这些老牌航运公司岂容招商局夺取他们的利益。商场就是战场,他们采取压价,争揽客货,企图搞垮招商局,而后美国的旗昌洋行轮船也加入进来,结果三方进行交涉,实行“齐价合同”,但西方资本主义列强不愿看到中华崛起强大。在这种竞争中,美国旗昌因船的老旧,无力竞争,招商局在李鸿章的支持下,费巨金购下了旗昌洋行船舶局产。这在当时中国人心目中,是一次航运事业的成功杰作。然而事实是:这些船只大多老旧,需要修理,并不合算。正如户部尚书翁同龢所说:“南洋旗昌一稿当已咨行,照军饷例,居然自拨巨款,不由户部拨,真创格也。姑以商贾之法论,华商二百万成本,是虚是实?若是虚数,将来获息则亦虚本占实息,官受其病;若是实款,能报姓名否?此一端也。买卖有赢有折,若果亏折,谁算此账?此二端也。十六船者尽包海运米石,然后市准水脚可靠,而沙船数千人,一旦歇业,可虑。此三端也。轮船五年一修,四修之后,便不能用,今十六船中岂无一修再修过者,转瞬二十年又日减矣,此四端也。”
“创此官商合办,先不具论,万一折阅,孰任其咎?此农曹当究论之耳!洋务不熟不可,太熟亦不可,况不尽因公乎!”
因购船多、势必影响沙船运载;船只增加,加上改为官商合办,给招商局经营管理、势必带来了若干新的问题。
管理人员坐局沾利
招商局原为商办性质,虽然实际上是官督商办,官有决定权,但官只是居于监督位置,人少,尚无大碍。招商局收购美旗昌公司十六船后,摊子大了,船上用人势必增加,改为官督商办后,管理也势必增加人手。以一船为例,每船增加一名官吏,十六船就增加16名。当时选官,除了科举和保举,还推行捐纳制度,可以花钱捐官。同治时期,捐一候补知县,只需要数百两,候补道员近千两,至于其他佐贰杂职,捐银更少。许多与洋务派官僚有关系的人员趁此捐官,结果造成招商局如官府衙门,管理层人员中近一半以上有官衔。大量人员捐官进入招商局后,以官自居,使招商局如道府州县衙门,官气弥漫,摆架子,讲排场,忙迎送,甚至上岸狎妓,不务正业,不懂船务。“浮薄少年,它日必偾事”。
同光之际,经李鸿章与盛宣怀等洋务官僚运作,招商局还从清政府那里获得了承运漕粮的“业务”。这是每年固定的业务,招商局借此可以获得一大笔政府补贴,据史料记载,每年约收到26万至30万两水脚银补贴,足可支付局每年各项开支和员工薪水。所以,每临漕粮运至天津、通州等处,户部总要派官员前往查验。奉派查验的官员可以借此加级、叙功,并获得一笔至少60两银子的补贴。这对官员来说是一个名利双收的美差,许多官员争着要去。光绪初年,大学士全庆奉旨率文祥等人前往通州查仓,验收漕粮。文祥时任工部侍郎,以清廉不贪知名,出发前,他向全庆声明:他不要请奖,也不要六十两补贴。全庆深感难办,但文样坚持,他人是他人的,我就是不要,回京后他没有要。文祥不要查仓验收漕粮“赏银”只是特例。至于官吏假公济私、贪污中饱则是公开的秘密。这种封建管理制度严重制约企业的经营。“官督商办”,官不督,商难办。招商局营业自1884年中法战争后,逐渐走向衰退。到19世纪90年代,开始出现亏损。
业务大损
招商局除了受外资挟击,官督商办体制的严格限制,造成业务不能健康发展外,社会环境也对它的经营造成很大困难。
1900年八国联军镇压义和团,发动侵华战争,联军焚抢天津招商大楼和招商局的船坞、码头、栈房,招商局贷放给中国通商银行的银两也因银行被抢,被焚毁无法收回,严重影响了招商局的经营。连续三年,营业收入亏空,入不敷出。1903年股票由原来120两跌至70两。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航运停顿,客货无着,损失惨重。招商局汉口分局首当其冲,船只被扣押,船坞、浮筒、栈房被当作战场和作战工具,损坏而不能再用。沿江其他航站栈房、船只如九江、镇江、芜湖、上海情形均是如此。招商局营业几陷全部停顿。
伴随战乱,招商局在人事上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早在宣统改元前,盛宣怀因与袁世凯争权,失去了对招商局的控制。宣统三年,他身为邮传部大臣,因主张“铁路国有”政策,直接导致武昌起义的爆发,为了平息起义,清廷将盛宣怀作为替罪羊,宣布将其革职“明正典刑”,以谢天下。盛宣怀仓皇逃往日本。革命后,他虽回国,但从此失去了对招商局的控制。1914年盛宣怀去世后、招商局落到傅筱庵手中,傅筱庵还掌握着中国通商银行。北洋军阀统治时期,特别是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前夕,傅筱庵投靠北洋军阀,大量购买北洋政府“国债”,借此发了一大笔财,建造通商银行业务大楼。北洋军阀混战期间,招商局长江航行船只常被军阀扣留,用作运兵打仗,几无盈利可言,船只受损,近乎报废。北洋军阀失败后,傅筱庵被国民政府通缉,逃往日本,后在杜月笙运作下,回到上海。1930年国民政府借口整顿局务,将招商局改为国营,1932年又改属交通部。
1937年抗战爆发,招商局总部迁至香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再迁重庆,抗战胜利后再迁上海。到1947年11月,招商局只剩下大小船只460艘,33万吨位。1949年4月上海解放,招商局由上海市军管会接管,从此归新中国所有。
(谢俊美,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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