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即将迎来70周年院庆的时刻,6月8日下午,“七一勋章”获得者,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表演、导演艺术家蓝天野,因病在北京离世,享年95岁。

2014年,中国之声记者曾在蓝天野先生的画室里对他进行过专访。那年,蓝天野87岁。

让我们重温当时的专访,以此来缅怀这位“七一勋章”获得者、著名话剧表演艺术家。

高龄蓝天野演戏(蓝天野戏是假的)(1)

2014年蓝天野先生接受本次采访时照片

采访,是从蓝天野先生的出身说起的。

蓝天野:我这个家族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大家族, 我老家是河北衡水。据说我刚刚出生,我的曾祖父带着我全家四代人迁到北京。好像我刚刚上小学的时候,就是这一年两个月当中,我父亲和祖父、祖母相继就过世了,所以就等于我们这个家开始败落。我只有一个印象,小的时候我祖父每天晚上给我讲一段书,当然都是过去那些,像《三侠五义》《施公案》《彭公案》……这一类的公案书。我开始启蒙不是“读书”,是“听书”。到后来上学了,因为那时候认识的字还不太多,只能看小人儿书。后来到了小学几年级,也开始看那些小说,就是字书。但是很多字不认识,就那么猜下来。

记者:囫囵吞枣往下看。

蓝天野:对,大概那意思,就那么看。后来我为什么喜欢画呢?几个因素:一个是想看小人儿书,小人儿书里特别喜欢那些画儿;另外一个,我母亲喜欢看京戏,那时候家道也不算太破落,还可以有点钱去看看戏。所以我从小就跟着我母亲去看戏,看京戏,所以我一直到现在都对京剧特别入迷。

记者:我刚才注意到您接电话,您的电话铃声就是京戏。

蓝天野:我这个(电话)是两个卡,都是裘盛戎先生的唱段,一段是《锁五龙》,一段是《杜鹃山》——不是后来演的样板戏那个《杜鹃山》。

记者:看来您是“裘派”?

蓝天野:不只我是“裘派”,我们北京人艺“裘迷”太多了。我们请裘盛戎先生、荀慧生先生来给我们讲过他们怎么演戏,裘盛戎先生有两个特点……

采访开始不久,话题就很自然地聊到了他平生最喜欢的画画和演戏。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这位当之无愧的“老戏骨”、国宝级表演大师,最初一心想成为的是一名画家。

记者:我很好奇,您到底是先学的画画,还是先学的演戏?

蓝天野:先学的画画。我可以这么说,我从没上小学的时候就对画画有兴趣。上了小学以后,我功课最好的就是美术。就是兴趣,什么都画。

记者:我看到您的履历里写,您1944年上艺专,1945年就登上了话剧舞台。

蓝天野:1944年的夏天考到国立北平艺专,那时候一般都是9月1日开学。到了年底,大概到了12月份吧,这一个学期快结束了,苏民就拉着我说,我们这有些学生,各个学校的学生,说要演一出戏,怎么样?你有兴趣你也来吧!自己上台了,化身成另外一个人物了,也挺有意思!就是兴趣,所以拉着我演戏我就去了。那时候排戏的时间也不长,演两场就完了,演完了戏,就回来再接着上课。

记者:第一次登台演的什么角色还记得吗?

蓝天野:《日出》,黄省三。我自己都没想到,我那时候比现在壮,1米8,怎么演黄省三那么一个穷困潦倒的小职员?大概当时人家别的角色都安排好了,就差这么一个了,就把我拉去了。后来也没有想专业演戏。

虽然此时的蓝天野对话剧表演产生了一些兴趣,但他自己也没想到,在此后的几十年里,他会为了演戏放下画笔。而真正促使他作出这个决定,并彻底改变他的人生轨迹的,是姐姐石梅的归来。

记者:当时您怎么会为了演戏就能够放下画笔呢?

蓝天野:很长时间,有很多年,我自己都弄不清楚,对画画那么入迷、兴趣那么大,怎么就放弃这个专业去演戏了?所以一谈到这个问题,过去我用一个词,就是“阴错阳差”,因为弄不明白。后来我才明白。我姐姐在我很小的时候到前方去了。去了很多年以后,1945年初,党组织把她派到北京做地下工作。因为她有一个方便条件,北京有家,所以我就受她的影响,参加革命,参加地下党的工作。我也是她回到北京工作以后发展的第一个党员。上学,你在学校里怎么发挥作用?您不是演戏嘛,都是学生,在剧团怎么发挥作用?……很多很多事儿都不是自己有意安排,真的没想到。但是后来我演戏以后,经常比较起来,我还是对画画的兴趣更浓,但后来也只能是业余的。

记者:很多人很喜欢您的名字,蓝天野,特别有意境。但其实这并不是父母给起的,而是您情急之下的一个产物?

蓝天野:对。因为我就不姓蓝,本姓王。这也是根据当时的形势,党组织有一个决定,分期分批撤回解放区。像“祖国剧团”基本上就是1948年夏天陆续走的。那时候我经常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护送有些人走。到了1948年的秋天,正好中秋节,演剧二队的党组织和“祖国剧团”的党组织在(中共华北局)城工部领导下,在我们家开会,决定演剧二队撤退方案。进入到解放区的当天晚上,到了沧州的接待站,坐在那谈,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所有到解放区的人全都要改名字。因为什么?你们在国统区还有亲戚、朋友、同学,各种千丝万缕的关系,解放区也不是那么单纯的,也会有敌人的人。

记者:特务什么的。

蓝天野:对,所以为了不牵扯、不影响,所有到解放区的都得改名字。没有让你思考的余地,现在就改。名字就是一个符号,如果非要想一想,也可能觉得姓“王”的太多了,想找一个比较少的、不常见的姓。就随便选了这么一个名,就用到现在。

世人皆知蓝天野,无人再识王润森。原名“王润森”的蓝天野,脱口而出的这个名字,沿用至今。

他的这段经历,堪称传奇。放下画笔当上演员,是革命需要;但在无心插柳的话剧表演这件事上,他也为自己打开了一扇艺术之门。

从华北大学文工二团到中戏话剧团,再到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蓝天野就这样一路走上专业话剧舞台。

记者:您是人艺的第一批演员,回想当年和老舍、曹禺,还有焦菊隐先生他们打交道的经历,哪些往事您现在还经常能够想起呢?

蓝天野:北京人艺是1952年建院,1946年我就跟焦菊隐先生认识、合作了。曹禺院长我也是在这之前认识的。1949年9月份,华大文工二团到唐山去演出,我的任务完了之后我就回北京了。马上要开国大典了,苏联派了一个庞大的作家代表团,都是苏联当时最著名的文学家,还随团带了一个红军歌舞团,来祝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组织了一个接待组,说你到接待组去报到。结果一去,我们接待组组长是曹禺,副组长是金山,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曹禺。原来觉得曹禺是一位大戏剧家。但是见了之后,跟我原来想的那个样子不一样。

记者:怎么呢?

蓝天野:我第一个感觉,他很天真,甚至于有点像一个顽童。有时候非常严肃,有时候又挺活泼。1963年,当时他正在写《王昭君》,让我陪着他去体验生活。我们准备走了,他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天野,咱们能不能稍微晚两天走?他说我写《王昭君》“正写在兴味上”,“我能不能把前两幕‘结’一下,把它封存起来?”我说您哪天走都行。真的,我很少听他说,“我写东西正写在兴味上”,很少。当然我也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但是我夫人狄辛知道,因为那时候已经确定了,将来王昭君是她演。他有很多想要写的,他那个本子上都记着。

记者:听说老舍先生读剧本是人艺的一景是吗?

蓝天野:对。因为老舍先生以前基本上都是写小说,全国解放以后开始写剧本。第一个《龙须沟》,城市改造。《龙须沟》完了,第二个戏《春华秋实》,这又配合工商业改造,公私合营。以后还写过《青年突击队》,写过一个《红大院》,街道改造。后来就是《茶馆》。《茶馆》原来不叫《茶馆》,原来他写的叫《秦氏三兄弟》。那一年是全国第一次普选,他是写历朝历代的改革。向来的惯例,就是北京人艺看了作家的剧本,要给人家提一次意见,说这个剧本我们看完了,有些什么意见、建议,供您参考、修改。我听说,我们几位院领导去跟老舍先生谈。焦菊隐先生说,“我有个想法,其实这个戏里边有一场发生在茶馆,特别精彩,如果就把这场戏拿出来写一个茶馆……”那场戏实际上跟后来《茶馆》的第一幕基本上一样。曹禺院长一听,说太好了,“就写一个茶馆的变迁”。老舍先生考虑了一下,“嗯,仨月,我给你交剧本。”再拿出来,就是《茶馆》。从一开始念,真的是心情振奋!太好了!

记者:他念剧本是怎么念?

蓝天野:他那语气就不一样,中间还停下来给你讲这人物怎么回事。比方说,黄胖子上台,说个事儿嘛,两边要打起来,为一只鸽子。这黄胖子是社会上那种到处调解事的那么一个人,一进门儿就是,“诸位,都瞧我了,都是自己人,可千万别伤了和气……”后来就说,“这都不是他们,他们都在里边呢!”“唉哟,您看我这不是眼神儿不济,看不大真着(真切)嘛。”他(老舍)说为什么呢?他就跟你讲,这黄胖子是一大“沙眼”(现在沙眼你点点儿眼药就行,那时候沙眼没法治),所以他手里老得拿一块破手绢,脏极了!因为他沙眼老流眼泪,他老得这样,“唉哟,我这不是看不清楚吗”。就这样跟我们讲。

记者:这个人物特点一下就出来了。

蓝天野:对。因为按照老舍先生自己说,《茶馆》里边的每一个人物都是“我给他看过像的”。当时听完剧本也是兴奋得不得了,这戏太好了!但是你让我演什么?演刘麻子?我肯定演不了。演唐铁嘴?

记者:但焦先生看上您了,他觉得您能演。

蓝天野:那当然了!他肯定是觉得我能演,他才让我演这个。后来因为正好有一个别的戏在那排,这戏也曾经想要换过人。

记者:曾经想过把您换了?

蓝天野:1963年又演了,当时正在说要排一个新戏,我已经参加了,我已经开始排戏了,所以这边就兼顾不了了,就换另外的人。后来说不行,还得你来。当然后来也慢慢体验生活——《茶馆》花在体验生活上面的时间是非常多的。我的感觉,在这上面花的时间比真正排练的时间还要长,而且是分几个阶段。你不要只管你自己那个角色,就奔着找跟你这个人物有关的对象去体验生活。回过头来再把这一段体验生活做成人物的生活小品。

记者:您在接受央视《艺术人生》采访的时候说过这么一句话,您说话剧《茶馆》让您“受用一生”,为什么这样讲?

蓝天野:这可能跟我刚才说的有关系。当然,肯定是一个很精彩的人物,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但是我确实不熟悉。一个演员,他从对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物,能够逐渐通过体验生活,也通过在排练场上逐渐在那“磨”,达到“熟悉”,我再给他呈现出来。《茶馆》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戏,就是最后这三个老头儿的戏。1958年初次演出的时候,应该说这段戏也挺好,但是到底怎么演,好像体会得不是那么深切。

记者:就觉得还没找着感觉?

蓝天野:我记得可能是到1963年第二次再演出的时候,焦菊隐先生说咱们找一天就排这场戏。我记得有天晚上,来了之后,他先不排戏,他把舞美设计包括布景工人全找来了。“排练场,你们把舞台、台口(我们前面还有一个乐池),距离观众的位置,你一定要把所有这些尺寸给我画得非常准确”。“好,咱们现在排戏”,跟我们这三个演员说,“现在这样,你们所有的话互相不要交流,咱们不是把这池子都画出来了么,台口在什么地方?观众席在什么地方?你们所有人的话都冲着观众说——不是冲着这一片观众,你冲着那一个一个具体的人说。”焦菊隐先生他也在那琢磨,就是你们老觉得这里边还欠缺点什么?你们就直接对着具体的观众,那一个人,去说。慢慢我自己就找到一个感觉,就是有一种要把自己这半生的遭遇、坎坷非要倾诉出来,不倾诉出来自己控制不住、忍受不住的这么一种感觉,真的要把自己心里这一肚子的话全都倾诉出来了。它实际上就是差了“一点点”,就是人物的命运到这个时候,那种不吐不快、抑制不住的那种欲望、愿望……按照我们的专业来讲,这就是“体验”。

在北京人艺的舞台上,他是《茶馆》里的秦二爷,《北京人》中的曾文清……

在家家户户的电视荧屏上,他是《封神榜》里仙风道骨的姜子牙,《渴望》里温文尔雅的老父亲……

尽管演了一辈子戏,相比舞台,他还是难以彻底放下画笔。

上个世纪80年代末,他告别舞台,隐居在家,终于得以重拾少年时的梦想,潜心书画,并自成一家,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笔墨天地。

记者: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1987年您60岁,您坚决要求离休了,而且像您刚才说的,退的那么彻底,不导戏,不演戏,甚至还不看戏。我觉得不导戏、不演戏还好理解,连戏都不看了,一个演了一辈子戏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彻底?当时是因为什么原因?

蓝天野:我离休以后我忙着呢!而且我不干这个了,我偶尔去看一个戏干什么?在北京人艺,那个阶段我算是拍影视剧比较多的。原来我不拍,为什么不拍?我不是有什么看法,就是因为我觉得我的工作是在舞台上,特别是我转行做导演以后,我舞台上很多事我都还顾不上呢!

记者:我能不能这么理解,您之所以并不像有些演员那样留恋舞台,是不是就是因为您有另外的爱好?

蓝天野:有这关系,因为我那事儿多着呢,我比离休以前还忙。我又画画,我又演影视剧。后来影视剧都不拍了,办个人画展。

记者:到现在已经三次了,在中国美术馆。

蓝天野:第三次就是让我演《家》的时候。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画画。

那天的采访,是在北京五环外蓝天野先生古色古香的画室里进行的。一走进屋子,满屋的顽石就让人印象深刻。这里到处摆放着石头,多宝格里,书桌上,茶几上,地上,都是。在琳琅满目的奇石珍宝间,李苦禅大师那幅《鹰图》尤为醒目。采访的头一天,恰巧是苦禅先生的忌日。

记者:您是李苦禅和许麟庐先生的弟子。我特别想知道,因为之前看报道都说您是在“偶然的机会”拜他们为师的,那是怎么样一个偶然的机会呢?

蓝天野:这么多年,我的正业就是演戏嘛。1961年,北京人艺第一次到上海去演出,天天晚上演戏,白天就没什么事。正好有些画家在那,我跟他们弄得很熟。正好他们拍了一部片子,任伯年的传记,找我夫人狄辛做解说。后来给我们看片子,那时候对画的兴趣就特别浓。回来第二年,1962年,潘天寿先生在北京搞一个展览,在展览会上碰见苦禅先生了。

记者:说您当时风雨无阻,每周至少去学三天画?

蓝天野:老六国饭店,他每天上午在那画画,每个星期至少去三次,看他画。这张《鹰图》就是那个时期画的,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画白鹰,而且他是勾线的。后来我听说许麟庐先生想每个星期抽出一个时间带几个学生,我问苦禅先生,我说您这么忙,许先生有一个固定的时间,你看……他说好啊,你去啊!他说我们画画都是一样的。后来我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关系特别好。

记者:除了画画,您还收藏奇石,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上的呢?

蓝天野:这个有20多年了吧。说实在的,我对很多东西都容易有兴趣。琴棋书画、花鸟虫鱼,都容易引起兴趣,而且一沾上就钻进去了。但是(这种爱好)太耗费精力。那活物,鱼、鸟伺候起来麻烦着呢!而且,我那个时候养鸟做了一个大笼子,鸟都能在里面飞,还想弄一个小屋子……这个不行,这个(瘾)得控制。

有人说,蓝天野的艺术人生,概括起来一句话,就是“半为戏剧半为画”,他的艺术性情,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深远开阔。他曾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我愿做一个驻足观赏者》。他热爱生活,崇尚艺术,对天下大美视为珍贵……从1986年至今,他已在中国美术馆成功举办了3次个人画展。他笔下的雄鹰栩栩如生;画的历史传说人物,造型传神。

但就当他沉浸在水墨丹青的世界时,2011年,为庆祝建党90周年,84岁的蓝天野阔别19年后再度出山,重返舞台。这一次,他没有演一个驾轻就熟的老角色,而是平生第一次演反派——人艺经典话剧《家》中的冯乐山,结果,让人们耳目一新,赞不绝口。85岁,他和平均年龄82岁的5位老伙伴携手出演原创新戏《甲子园》,被称为“绝版阵容”,结果,一票难求,加演9场。87岁,他回归导演行列,重排自己30多年前的作品《吴王金戈越王剑》,结果,大获成功,经典剧目有了新的突破……

他是中国话剧界那几年最活跃也最高龄的明星,人们惊叹他宝刀不老,演技依然令人拍案叫绝!

到底是什么,让他年过八旬,又对舞台割舍不下?

蓝天野:2011年把我拉回去演《家》,第二年又演了一个《甲子园》……我为什么要排这个戏呢?我既然回来了,我现在脑子里都是戏!我只能说,现在我又回到话剧的舞台上了。

记者:您在舞台上塑造了那么多角色,有没有哪个角色是您特别满意,或者说有比较多遗憾的?

蓝天野:是不是演得最好的我很难说,但是我这一生当中我演过的、我最有兴趣的、我最想演的一个角色,是《甲子园》的黄仿吾。应该说我演的还不错吧。要说已经好到什么程度了,这个我很难说,但是我可以这样说,这个人物我有体会。他身上有些东西我没有,比如他留洋,海外生涯,他的世家跟我不一样,但是他说的这些经历,我全都有体会。戏不在形式,这些形式要表达出一个真情。包括《甲子园》我演的这个人物,也包括我现在排的《吴王金戈越王剑》,它里边有家国之情,没有这些情,这个戏就完了,这戏就是一个空壳。有的人不太讲这个,这是一个专业学术上的争论。演戏干什么?当然演戏得让观众喜欢看、好看,得引发观众思考。因为《甲子园》我们出来六位老演员,每一个老演员一出场,还没开始演呢,观众就“哗——”的掌声,观众是带着另外一种心情,觉得这些老演员都几十年没上台了,又来了。当然这也让人高兴。每天晚上戏演完了,就会接到一些电话或者一些短信,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一般的观众就发微信给你,说“看完这个戏我流眼泪了”“看完这个戏我感动了”或者“引起我的思考”……我做这件事情,我这个专业,是有价值的。

蓝天野有句名言,“艺术不能将就,要讲究”。

2011年演《家》时,他对胡子的长度不满意。别人跟他说,观众不会在意“冯乐山”的胡子有多长,毕竟是小说中虚构的人物。而蓝天野却坚持:“不行,我是搞美术的,人物外形和内心有紧密的联系。”他执导的话剧《吴王金戈越王剑》,舞台的设计灵感明显得益于国画——舞台布置非常简单,所有场景都靠演员表演来表现,只有船是实物。

记者:我觉得您绘画也好收藏也好,对美的发现和创造的感悟,我们在舞台上其实看到了。大家都说您的《吴王金戈越王剑》那种中国画的风格,是“在一个大写意的环境当中有工笔画的那种细致的要求”,这其实是相通的是吗?

蓝天野:原来我当演员的时候,我手里积累了1000多张人物造型的图片。我演《家》,冯乐山过去一定是另外一个样子,我想应该不是那种常规的样子,因为这个人是当地最有声望的士绅,而且是文坛的魁首,到处题诗留字,他绝不是那种猥琐的人,一看就是一个“淫棍”,不是那样的。这是逐渐形成的。我说,给我做一个“长髯飘胸”。有一个化妆师跟我们比较熟,又重新给我做了一个。他说为什么非要这样?我说我感觉稍微短一点,这个人就成为武夫了。这个人是一个特别有文采的士绅,有威望,甚至于有点洒脱。这就是搞创作,你怎么解读、演绎一个人物,怎么体现?

记者:说实话,有时候我们到人艺去看戏的时候有一种感觉,觉得现在的演剧风格发生了一些变化。您怎么看?

蓝天野:北京人艺的风格到底是什么,我得认真地考虑一下。我记得是北京人艺在一次总结的时候,可能是焦菊隐先生最后概括了一下,三句话,“深刻的内心体验,深厚的生活基础,鲜明的人物形象”。一个是“深刻的内心体验”,比方说我们排《茶馆》,我演黄仿吾,我有感受和体验,这是体验生活。再一个,生活积累,你得熟悉生活,你不熟悉生活,你演不了。为什么?就为了一个目的,演员的天职就是塑造鲜明的人物形象,所以要有“深刻的生活体验”,要有“深厚的生活积累”,为了一个目标,就是“塑造鲜明的人物形象”。如果你要我再多说一点,就是要有“丰厚的文化素养”。为什么?什么是文化?高度的文化就是你看这个社会、看这个世界、看这个世界当中的这些人的高度和深度不一样;文化很浅,你只能看到生活,看到人物表面,甚至不是他身上的东西。所以在搞表演教学的时候,我常常说,学表演当然要有正确的表演方法,但是我觉得比表演方法更重要的有两点:文化修养、生活积累。要熟悉生活,要有丰厚的文化修养。

记者:演戏本身是假的,但是表达的感情是真的。

蓝天野:对!

不止一次听人艺的人讲过蓝天野的一个故事:

排练《甲子园》的时候,他就弄了件背心,请所有演职人员签字,上面印着“蓝天野告别舞台纪念演出”。朱旭老师刚要签,觉得不对,“上次演《家》的时候你就整这么一出,这写了告别,回头你又回来,这不是食言了吗?”

老人的回答非常耐人琢磨。他说:“告别,就是为了下一次的复出。”

监制:梁悦

采制:郭静

编辑:程穗儿 伍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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