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樊苏华
如果我们全凭个人喜好去体验和判断一部喜剧电影作品，很容易得出与市场选择南辕北辙的结论。个人的标准，对圈子里大多数人在做的正事而言，已经越来越不重要了。
正在热映的《西虹市首富》和6月份上映的由小沈阳领衔创作并执导的《猛龙过江》，很适合拿到一起进行对比，从中寻找和感悟如何评价一部喜剧优劣的一些基本的和管用不扯淡的道理。因为大家都说它俩长得太像。
长得如此相像，命运结局却迥然不同。《西虹市首富》我看的相对比较晚，根据现场仔细逐场验证和与同格同类作品重场戏认真比对，给出近25亿的市场目标。截止到现在，上映的第12天，票房已经超过21亿，排片量依旧维持在第一名的位置，目前还没有出现强大的竞争对手。而《猛虫过江》的最终票房，只有2亿。
乍一看，两部电影确实太像了。
首先都是遗产继承作为喜剧大梁；其次人物CP角度看，女1角色都是宋芸桦，只不过一个是秘书，一个是保镖；就连助演群星的角色定位，都多有重合，如李立群饰演的二爷和爷爷都是遗产金主，群演里两个台湾地区正角谐星也都在其中。麻花动用了主力演员团队，而小沈阳则调动了东北系诸多喜剧明星加盟。
为什么长得像兄弟，结局却大相径庭？又要说这届观众不行吗？又要各自按照自己的喜好打分然后一直维持自己和市场分裂的艺术观吗？自然都是可以的。可实事求是地说，喜剧和喜剧的故事规则，你若有心学，会发现是有人能说清楚的，只不过人数比较少，我们没有认真研究和刻苦分析验证，还不熟悉，还不能掌握罢了。看完《西虹市首富》我就知道，一定会有人拿三观和艺术趣味做文章，大肆吐槽。所以并没有急于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说了一句：喜剧这东西，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现在结局基本锁定，我们通过这“两兄弟”的对比，来探讨一下两部戏同梗不同命的道理在什么地方。
对比喜剧大类型下 子类型选择和处理孰优孰劣
喜剧是一个很大的类型片主类型，下面肯定是有分支的。就像爱情类型片，分为“求爱”型和“家庭”型以及“性闹剧”几个子类型。比如，大家熟悉的是“求爱”类型的片子，男女主邂逅，然后曲折在一起；最近也出现了“家庭”型，比如《前任攻略3》，都有成功案例。而最后一种由于种种原因在国产片里没有，好莱坞的经典老片《致命的诱惑》就是标准的两性婚姻关系的警示教育片。而喜剧项下也会分为“现实喜剧”、“黑色幽默喜剧”和“荒诞喜剧”等诸多子类型。《泰囧》《心花路放》《港囧》等属于“现实喜剧”，要求喜剧人物代入感高，时代特征鲜明，人物命运成长教育特征明确。而麻花的主打成功作品《夏洛特烦恼》《羞羞的铁拳》都属于“荒诞喜剧”，有寓言特征，主梗在“假设”。冯小刚导演的《大腕》则是标准“黑色幽默”喜剧，主梗在“社会病了”。
很奇怪，观众在看戏的时候，对不同的喜剧戏剧情境分得是非常清楚的，是非常在行的。
那来看一下我们正在对比的两部戏，在主梗处理上，有什么区别？
很显然，《西虹市首富》延续了麻花一贯风格，是一部“荒诞喜剧”，屌丝球员的财富从天而降，数额是一个天文数字，核心梗是“一个月花光10亿”。你说观众会把它当作“现实喜剧”来看吗？要有恐怕要进行一次精神评估了。
而很不幸，沈阳的《猛虫过江》却为一个看似荒诞的故事，设计了一个“现实喜剧”的主通道。男主不是在荒诞背景干荒诞事，把荒诞事作为主要喜剧的戏剧任务来完成，而是真刀真枪，必须面对爷爷去世之后的烂摊子，重振身处陌生环境（南湾市／台湾地区）的“集团公司”，要直接面对黑帮债主、码头小霸王和幕后黑手。
所以我们会发现，《西虹市首富》男主以认真的态度做荒诞事，就成为了最佳的喜剧环境下喜剧推进的技术路线，他越想把钱花光，钱就越来越多，构成了非常舒服的喜剧大段落结构，观众的戏剧价值变化坐标很容易建立且不容易出错，越看越在点子上，越看越欢乐。
而《猛虫过江》在“现实喜剧”的框架之下，以认真的态度干非常有现实难度的事，人物的喜剧设计“厨子／猛虫”和现实事件之间产生了严重的不匹配，内生的喜剧动力对于解决问题毫无帮助，只好用密集的外部梗来堆砌。
两者在第一道关口面前，就已经拉开了根本性的距离。
对比结构的集中度、完整度和完成度
先看集中度问题。所有银幕好故事，拼的都不是复杂的结构，而是清晰简单的结构。简单结构下的复杂戏剧、喜剧变化，远远胜于复杂结构线头频出的全景先知模式下的简单场景处理。也就是说，简单结构下的复杂变化，是表演和造星的基础舞台；而复杂结构下简单场景处理的故事，对表演而言是灾难。
例如我经常举的例子是《捉妖记》，三幕结构的基础就是“生子”、“卖子”和“救子”，复杂精彩的喜剧化场景，让白百合、井柏然如鱼得水，“一口气”把戏剧任务顶到底；一众配角在主线加持下，也发挥的淋漓尽致，就连闫妮也有上乘表现。往往是，结构对了，表演就对了；结构错了，表演就吹了。
《西虹市首富》里，凭借简单结构“花光10亿”这个荒诞戏剧任务，不仅男主一路雄风，紧紧抓住了推动剧情的主动权，把三个大段落搞得风生水起，精彩纷呈，就连不太会演戏的宋芸桦，也在正确设置下，被带动起来，最终还能在情感线上收获感动。其他人物也借光整体设置和结构优势，收获了可圈可点的亮点。例如常远还是以“喜剧人”里熟段子“变脸”撑戏，但你就是觉得放在这部戏里刚刚好；李立群和一众台星，也都精彩，就连路人甲设计一个无水游泳练习器，你也觉得对。
反观《猛虫过江》，由于结构相对复杂，戏里的内生喜剧借力点会被稀释过滤掉，你会觉得人人都用力过猛，小品特征会不自觉飙出来，东北文化为基础的下三路喜剧外部桥段方式，会让你分不清是南湾／台湾地区，还是东北。男女主情感的分量，始终落不下来，宋芸桦严重暴露不会演戏的毛病；小沈阳和自己老婆沈春阳的戏，小沈阳和黑帮老大和解的戏，都陷入无厘头的突然逆转，喜获兄弟，生硬逆转剧情，变喜剧片为武打动作片。甚至一些演员的存在，显得多余，比如刘桦诈赌的段子等。
再看完整度和完成度。《西虹市首富》牢牢抓住了“花光10亿”的核心大梁子，令观众产生真实的看荒诞喜剧的代入感，15分钟产生两难点，三幕结构的节点和转折点处理自然清晰舒服，戏剧高潮伴随了情感效应。《猛虫过江》进入慢，而且是从“农村戏”印象进入，非常吃亏。剧情推动角度，男主缺乏真实推动力，作者凭借喜剧桥段堆砌的三脚猫功夫生拉硬拽，三幕转换三次戏剧任务，当然没法和《西虹市首富》首富比较。
对比喜剧内生动力和喜剧情境的设计建立
喜剧之难，难于蜀道。难到了什么地步？难到了著名导演可以因为没有好作品而处于“半失业”状态。难到了因为很长时间没有中规中矩的、符合喜剧创作规律的好的喜剧电视剧网剧出现，情景喜剧已经处于被视频平台边缘化的状态。比如说最近我接触到的情景喜剧剧本，能做到每集沿着一个主梗翻身上三层楼，实现连续笑点积累爆发大笑点的，几乎没有。这在梁左时代和韩国喜剧编剧笔下，简直是小菜一碟。
喜剧电影作为市场弹性十足的强势品种，熟悉这个市场的人都会明白，要从创作角度磨出一个好剧本，是非常难的事情。在屈指可数的几位编剧和导演（或者是编／导一体）大咖中，也都普遍明白其中的艰辛不容易在什么地方，都不约而同采取十分保守十分谨慎的“品牌战略”来精心保护其来之不易的市场地位。认为喜剧很庸俗、很容易、很不入流谁都可以弄，是很“天真可爱”的看法。
有两点其实最重要。一个是喜剧的推动力来自哪里？我们知道，创作喜剧的人，全世界都知道的秘密是外部喜剧梗，那个比较容易了解也比较容易再稍加训练之后获得。但其实喜剧主要的推动力，还是来自喜剧人物的性格。我们就说电影吧。《泰囧》的喜剧发动机来自王宝，这个人物功能强大，代表性强，原型来自达人秀上一位敢于上舞台跳舞表演的打工妹雍梦婷，这个人物性格被敏锐发现并移植到了王宝身上，这部戏推动力就有了。因为这个人物就在大家身边，喜剧性格强烈，在结构里，他又以“导师”角色出现，所以戏大成了。
《西虹市首富》中的男主，一如麻花主打作品，凭借“荒诞喜剧”框架获得了强烈的喜剧人物不靠谱动机，一定要拿下遗产，所以人物越是认真卖力执行属于他的戏剧任务，性格里的喜剧推动力就显得越真实，越真实就越有喜剧间离效果出来。而人物的这种认真做白日梦特征，恰巧满足了普通观众的一般喜剧社会心理。特别是，创作者巧妙的实现了荒诞喜剧內人物情感关系的喜剧式渐进发展，并且在戏剧高潮里给情感关系提出考验，完成冲击动作。所以观众会沿着荒诞喜剧的设定，去捕捉体会喜剧人物真切的完成戏剧任务的有价值的动作，获得充分审美满足。
《猛龙过江》则由于丧失了“荒诞喜剧”的框架，把人物可能能挖掘出来的喜剧性格阉割掉了，所以当男主面对黑帮、面对码头小霸王、面对离奇凶杀案、面对与幕后黑手过招决战，都显得不像是个喜剧人物，反而平添几分“悲壮和无奈”，收获的逆转都不是喜剧方式，而是作者生硬拖拽方式。尤其是人物主CP的经营，严重变形，情感线变得支离破碎和不搭、不可信。在喜剧高潮里，主人公的关键冲击动作甚至出现了笑场效果。
关于喜剧情境感知描摹和巧妙设立，也是门学问。有的就是让你觉得自然真实，轻易可以投射社会生活期望值和普遍的社会心理，而有的就是让你感觉出戏，不自然不真实。我个人觉得做喜剧，一个性格一个环境，都是创作最难的部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西虹市首富》总体荒诞，但环境处理真实可信，包括人物职业、身份、关系和支线情节处理，都恰到好处。而《猛龙过江》则如前述，过于依赖东北喜剧创作习惯的方式，导致了前20分钟单调，脱离电影城市文化特征，后半段失真臆造，以东北文化特征强行进行异地植入，甚至有时你会恍然分不清此黑社会非彼黑社会。
结语：三观可能是错杀一部优秀喜剧的“原罪点”
结束之际，说说关于喜剧价值观判断和喜剧俗点过滤的问题。关于三观，可能是导致圈内一部分人舆论错杀一部优秀喜剧的“原罪点”。我的观点是看方向，看整体，看主题，不拘泥细节。喜剧追求“笑点”，难免遇到俗点和“脏点”需要处理，我的观点是：要想不把一部喜剧做庸俗，还是要恪守规律，抓住人物真实的喜剧性格不放，抓住透彻敞亮独特的喜剧设计核心大梁不放，抓住人物和环境共生的合理戏剧推动力和戏剧任务不放，一般而言，俗点和“脏点”会在潜心创作筛选中得到自然过滤。反之，俗点和“脏点”的挥之不去，也会成为判断喜剧结构、人物完成度的反向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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