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祺与经纪人、助理一起走进采访间。 换装前空档,助理拿出一罐药水让他点眼。 我问他,是拍戏太累所以眼干吗? 他说也没有,自己眼睛容易泛红,原因是二十多岁时动了近视雷射手术,当年角膜处理用的是钻石刀,在瞳孔留下十字型伤口。 “但工作时,你不能让人看到你眼睛是红的,那样不太⋯⋯不太好。”去年底他受访,提及自己的健康检查报告,老花眼、颈椎受伤、心脏问题、甲状腺 水泡、摄护腺钙化、肾结石。 我关心他身体近况,他一样腼腆笑,说都是小毛病啦。 医生原要他回诊结石问题,他拍戏一忙,也没再回去。

黄少祺访问嘉良(飞虎到嘉良八点档到迷因)(1)

我该去泡温泉了。

黄少祺自 1998 年 27 岁时正式出道至今二十年,随着年纪推移,他饰演的角色也从小生来到中年。 编剧将对社会的想像投射于角色,黄少祺则亲身演绎这些各式各样,有别于日韩的“大叔”形象。

就算看过《飞龙在天》,看过《风云争霸》、《神机妙算刘伯温》、《热血少年》,再到现今,还是很难想像尽管已经 49 岁,但片场拍幕后花絮中,镜头里的黄少祺仍做武打,一个人对上四五个混混。 武术动作倒是其次,导演懂,重点是让黄少祺在剧情里受点小伤,受点小伤之后理所当然要脱衣,脱衣之后就有胸肌腹肌,而热衷于健身的黄少祺,健硕的身材早已圈内闻名。

进入演艺圈是他大学时代当模特以后的事。 拉回三十年前,家里没人相信黄少祺能上伸展台,更别说当演员,不只因为青春期后他有八年时间脸上长满烂痘,也因为家庭背景。 穿着不合脚的鞋,松垮的衣裤,母亲独自抚养两个姊姊和他,黄少祺没有太多钱打点身上行头。 但他身体练得勤,因缘际会接到内衣秀、泳装秀,跑时装节,身上穿一件三角裤,站在主办单位请来的日本模特之间,开始学着上秀之前要 除毛、在身上抹油。

黄少祺访问嘉良(飞虎到嘉良八点档到迷因)(2)

那时黄少祺就已经在慢跑了。

直到如今,黄少祺一天跑 5 公里。 天气坏时跑跑步机,没下雨时跑环东大道旁的石潭公园。 小毛病是有,但体态没话说,偶尔 Facebook 或 IG 的小盒子里还会收到粉丝自拍裸照,恰如他 35 岁那年到旧金山游学,在夜店里被搭讪,男女皆近悦远来。 现在的他,会笑笑将照片删除,转身继续逗他一对 8 岁、5 岁的儿子。

我站在这里可以吗

戏剧里,他大部分的角色总有优雅贵气,同时却又城府甚深。 张嘉良中枪落水后,在泰国打滚二十年,商场纵横,初登场时却一副爱妻暖男形象;《热血少年》里的钱白铁为商场利益能叫人拔掉对头的指甲,然而身披 白长马褂、皮裘,赏京剧、谈诗词。 广为人知的《飞龙在天》飞虎,一样出身名门,却能为爱陷害飞龙、因怨怼父亲抄了忠义堂。 要说哪一面和黄少祺本人更像,其实都不,现实里他形容自己拘谨、沉默、总是面带尴尬笑容。 私下的他,仍是不太想被注视的。

“我喜欢默默观察人。有时候看到同事或​甚至晚辈,和其他人一下子就可以打成一片、嘻嘻哈哈聊天⋯⋯我自己没办法那么放开。”

他说,或许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缘故,自己从小就非常没有安全感,怕被别人讨厌,嘴上永远挂着请、谢谢、对不起。

“这样的性格,当然不见得是最被喜欢的,但我还是不太敢活泼。你说这样活得快不快乐?其实不快乐。但是,因为慢慢进入这个圈子,你开始从里面找到自信 。后来有了孩子,我知道我要让自己更强大。”

黄少祺访问嘉良(飞虎到嘉良八点档到迷因)(3)

所谓圈子,指的自然是演艺圈。 1998 年,他被八大电视延揽,饰演江祖平主演的《因为爱你》中不羁高中生翁振宇,和台湾广末凉子暧昧。 他脸上的痘子早前被某皮肤科名医妙手治愈,上戏时却还是颤抖,一场与江祖平的吻戏,导演对着他叫:“松一点!松一点!”他问哪边松 ,导演说:“你全身都紧!你知道你的嘴唇在发抖吗?”

二十年后,黄少祺剧里又遇上了江祖平。 现在的他吻江祖平,在幕后花絮里竟还有闲情恶作剧,当然也不再发抖了。 不过,采访时坐在沙发上的他依然挺直身子,上半身向我倾斜;拍摄动态素材时再三询问“我站在这里可以吗?站在这个窗帘前面可以吗?”客客气气地。

“私下还是拘谨。但现在,当机器对着我,灯光全开,五四三二⋯⋯我就似乎什么都不怕。”

不要像我那时候

从怕到不怕,是二十多部戏的操练。 2000 年他因《飞龙在天》走红,随后戏约不断,大陆、台湾两地轧戏。 2006 年,他拍《神机妙算刘伯温》闹出新闻,传言剧组过于操劳。 “也不算剧组的问题⋯⋯那个时候《刘伯温》是单元剧,有时候上个单元还在拍、下个单元就开始,变成一个人要应付四组戏,前一单元两组棚内、下 一单元棚内加外景⋯⋯”

也是台剧独有的边播边拍生态,烧的是演员身心。 《刘伯温》四百多集连拍两年,黄少祺最分身乏术的一次是早上九点开拍的外景、下午三点多才赶到,因为棚内才刚拍完。

黄少祺访问嘉良(飞虎到嘉良八点档到迷因)(4)

“当然累啊!但你和导演说你真的很累,导演就回你说‘辛苦了’。”

那个时候的拍摄现场,位职、辈份分明。 年轻演员对角色不太有置喙诠释的空间,不懂也不敢问,问了也不会得到回答。 “你发问,导演就说:你是猪啊?猪脑袋啊?”黄少祺也被骂过,但或许他比其他人多一点心理耐受度——他曾说自己的母亲在50 岁前没笑 过,姊弟三人自小就在母亲紧蹙的眉宇下过活。 他记得某年春节,姪女童言无忌,在围炉时说:“为什么阿嬷笑的时候还是皱着眉头?”黄少祺和姊姊都笑了。

仔细看花絮,画面里可以看到黄少祺的剧本上写满了字。 那是他拿到剧本之后,把台词用自己的话顺过一遍,并加上情绪衔接的笔记。 通常一场戏四到七页剧本,黄少祺背下大概需要半小时。

讶异的是,黄少祺在拍摄《飞龙在天》前,并不会说台语。 即便母亲有本省背景,他小时历经的却是“说国语”的时代。 “我就学,硬学。”他硬学的方式是看剧,剧里念一句、暂停,跟着念一句。 2007 年开始拍杨佩佩的经典三部曲,现场原音收音,为了吻合戏中角色的北京腔,他一样打开《康熙帝国》、《乾隆王朝》这样练。

“这些东西其实没有人教,也很少有人愿意教,因为大家到现场就是拍戏。”非科班出身的他,片场二十年来只能自己教自己。 饰演张嘉良这样的商场老手,他看 Netflix 上的《金融战争》学习主角巴比阿克斯的言行,对兄弟出生入死、对敌人赶尽杀绝。 然而剧里张嘉良对女儿好,在超商里买大包小包零食以示好,背后原来是富豪巴比动辄送员工千万超跑的那股劲。

时代确实不同了。 如今剧组已不像《神机妙算刘伯温》时那样三天不能阖眼,导演也不再骂人猪。 近十年,台八引入大量新生代演员,黄少祺也成了“少祺哥”,有时片场里的气氛,在他眼中就如他的家庭经验一样矛盾:

“有些年轻演员,在现场一直聊天甚至玩手机,正式开始时词都讲不好,NG,所有人在配合他,但他们都不自知。这是很多年轻人的通病。”但在家中, 从小在严肃母亲身边成长,他不希望自己让下一代和自己在类似的压力下成长:“我很喜欢看到我的小孩笑,我想让他们在一个很快乐、很有想像空间的环境下 长大⋯⋯”

“少祺哥”从未在片场骂过人。 自己经历过前辈不坐不敢坐、连背台词也站着的年代,乐见新演员们能无畏对角色提出更多可能。 近期与他对戏甚多的许明杰,在黄少祺眼中进步显著,“颜圣元这个角色一开始比较正派,很难讨喜。但明杰有找到自己的东西。他说他喜欢跟我一起演戏,因为可以 互相带动,我觉得他身上有些东西也真的能让我惊艳。”

这些好坏,黄少祺放心里。 他说,如果新演员主动来问问题,他会回答,但假如新演员做不好,他也不会发难。 “我觉得,我现在在做的,就是我这个年龄该做的事。”他说。

即便资历已深、似乎有权开口,黄少祺决定不做让年轻一辈害怕的前辈,连花絮里的恶作剧都显得无甚威严:每隔几场戏,他趁掌镜的编辑不注意,从镜头 外跳进镜头里吓人,编辑惊呼时他笑得乐不可支。 是 49 岁了,却感觉并不那么远。

黄少祺访问嘉良(飞虎到嘉良八点档到迷因)(5)

知道慢

不知不觉自己也来到母亲开始笑的年纪。 七月初,剧组在棚内为他过生日,那时他戏里的大舅子方文贤(窦智孔饰)还没发生车祸死亡,剧中与他不合的丈人方崇发(杨烈饰)一派 笑容,方文铃虽不在,但张嘉良和她的女儿张子婷在(是的,张嘉良除了那对连体婴之外,还有一个和婚配生下的女儿)。 黄少祺全黑西装笔挺,卸下张嘉良的阴戾,笑着说感言:“逢九不过,所以今天算五十岁了,到了知天命之年。每过一岁,都要知道得更多、做 事情也要更从容一点、更稳定一点。”

他着迷于劳勃狄尼洛和史恩康纳莱的气质,但大叔的大叔偶像是刘德华和梁朝伟。 “梁朝伟,他也一样巨蟹座,我觉得他就是一个非常沉稳内敛、低调的人。表演有灵魂,有温度。刘德华我也很喜欢,因为他就是有一种风范,内外兼修。”

内外兼修,修的是什么? 换装后,我们带他沿着大路走向国父纪念馆。 为了付车资迟了一些下车,转眼却已经不见黄少祺和助理的身影。 两人脚程极快,马上到了路口,拍摄完回采访间时走得更快。 他说拍戏节奏,习惯了。

他的急不只在步行。 大儿子吃饭速度慢,以前一顿饭要吃三个小时。 黄少祺为了调教小孩心思费尽,好不容易三小时缩减为半小时。

“半小时很快了。”我说。

“我自己吃饭只要三分钟。”他说。

他也是渐渐才知道有些事急不得。 去年,母亲被检测出扁桃腺癌三期,黄少祺和姊姊一起陪伴治疗。 直到今年九月确定抗癌成功,他更加体会了缓慢。

“你不知道要多久。那一年就是原地踏步,只有一个目标,把我母亲的事情弄好。”知命之年的黄少祺,修的是耐性。

“以前只知道自己想拍好戏,想要更多好角色来找我,但没有长远规划。到了这个年纪,我心里反而有个声音会告诉我,该慢的时候要慢。该做什么, 你要很清楚知道方向和需要花费的时间。”他仍是那个站在前辈身后、站着背台词以等待的演员。

虽说如此,他仍在不同剧情里穿梭时代与年纪。

当问到他目前觉得自己 range 最小到哪? 他笑:

“其实⋯⋯好像到二十多岁的年纪,都还可以?”

黄少祺访问嘉良(飞虎到嘉良八点档到迷因)(6)

大叔,是一种安全感

他印象最深是有次到太湖拍戏,有位剧迷从 2003 年看了《风云争霸》之后,深深相信黄少祺有一天会到太湖边。 那位剧迷请爸爸和阿姨带自己,每到假日就到太湖边上等,竟真的在两年后等到黄少祺拍《第一茶庄》外景。 她走向黄少祺,流着泪说,我终于等到你了。

有些惊悚,又有些纯情。 直到如今,面对不同年龄层的粉丝,他还是会想起这位等待他两年的陌生女子。 “我刚出道的时候,很多人也许7、8 岁,那现在都二十几岁,有的刚为人父人母。他们会忽然跑过来跟你说,我好喜欢看你的戏、我 那时候才小学。那不是一种变老的感觉,而是一种激励。”

少祺哥做好心理准备被叫少祺大叔了吗? 他说,其实他不介意。 在他心中,所谓大叔也不是轻易叫得,一切内敛,终归要能给别人一种安全感。

“那是我之后要努力的目标。成为一个有魅力、能给别人安全感的人。”那个缺乏安全感的腼腆少年,知命之年所欲,正是不让身边的人像过去的自己一样 心慌。

“还有,我觉得年纪越大,尺度越大,什么玩笑都能开。人生历练会让你的宽容度会更大。”

黄少祺访问嘉良(飞虎到嘉良八点档到迷因)(7)

怎么说呢? 他聊起模特生涯的一件小事。 “有一次走HOM 牌的泳装,导演说要展现大海的力道,哇,排练的时候跟真的一样,六个猛男划船啊、游泳啊,展现力与美嘛。结果,彩排没事,正式来的 时候地上喷满了肥皂水。我们几个模特游一游,站起身,不知道为什么闪光灯狂闪⋯⋯平常都是女模在前面的时候闪光才会这么密⋯⋯下台才知道,我们白色泳 裤一碰到肥皂水,全都透明的,形状完全清清楚楚。”

我问他,这是当模特时最糗的回忆吗? 他说不,这是当模特时最棒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