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依旧暗香浮动,但白色花朵已经枯萎。想起老太太的话:过两天,你再来嘛,到时大栀子花一定开得很好了。

没当班主任后,多了些闲暇时光,晚饭后喜欢去附近山坡和村子散步。记得那日,绕过三四个荷塘,准备穿行一条小道时,迷路了。眼前是颓圮废弃的大院子,所有人家全部搬空,残垣断壁,荒草凄迷。惟有朝门口高大挺立的石柱,还隐隐透着当年的盛景。荷塘边竹树掩映下还有一单家独户,更显疏离和落寞。

退出来,站在塘边堡坎上打量路径,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丛丛花树倚在岸边,不计其数的白蝴蝶飞来其间。那白色羽翼在浓绿叶间闪闪发光。我大声惊叫着奔跑过去。

原来,那不是蝴蝶,是盛开的栀子花!院子里,老爷爷坐在一根小木凳上,专心修理农具。老太太一边择菜,一边热情地和我们摆起农门阵来。她说,儿子外出打工,女儿出嫁。女儿住在公路边的居民点。外孙女十岁了。家里喂了十几只鸡鸭。大院子的人都搬到居民点去了。就我们一家舍不得这些花啊,草啊,菜啊,树啊的。你看,我们这儿一年四季都鲜花盛开。有的是看头。盆里的花草是女儿从街上买回来的,院子里的月季、绣球、栀子花、蝴蝶兰,是我们老两口自己栽的。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去摘几朵带回家。插在杯子里,用清水养着,要香一个星期呢。

正说着,一个身穿红裙扎马尾的小女孩从堡坎那边大声喊着“外婆”,飞快跑了过来。

“慢点!慢点啊!小心,不要摔着了。”

“我要摘栀子,外婆。”外孙女做完作业,过来摘花来了。

“要得要得,你摘,你摘!”老太太满脸笑容,脸上的皱纹春水一般,瞬间荡开笑意。

女孩趴在篱笆边,伸手要摘花,但够不着。

“我来帮你吧。”我走过来,帮她摘了一把。

“这,阿姨,也送你一朵。”女孩望着我,快乐地递给我几朵刚摘的栀子。

“我还要大栀子。”女孩看着手里的花,又弯腰嗅了嗅,有些不满足。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男子走过来,大声说:“丫丫,你不能去摘啊!水边危险,我去!”

那是女孩的爸爸,也跟着女儿来看岳父母了。他敏捷而小心地跨过竹篱,拉着树枝,伸手去摘另一棵树上的栀子花。那株树现在开得少,零零星星挂着些盛开的,其他大部分还打着朵儿呢!

风过,栀子花裹挟着各种花香,如同溪水一般席卷而来,空气中,好像谁打翻了香水瓶,浓郁的香味直往五脏六腑里灌。

一群鸭子嘎嘎叫着,摇头晃脑上岸,列队回家。走到院子,绕着主人,又是一阵歌唱。它们啄食着院里地上的虫子,咬着青草,不时还欢快地拍着翅膀。这样的画面,让我情不自禁想了自己的童年故园。夜幕来临时,父母从地里回家,带回了一家人的快乐欢喜,鸡鸭也跟着回家,好和陪伴了一天的花花草草说声晚安,步入圈中。

“大的要香些,阿姨,你再分几朵去。往年这个时候还没开,今天居然开了一些,你看,好多花骨朵,又要开出一树香水来,呵呵。”

女孩把大栀子也分给我两三朵。捧在手心,那香气,就像一股香泉,稀里哗啦地涌过来,翻叠着雪色浪花,一层层将我包围。

夜色如同薄纱,将小院笼罩起来。

绕着院子游走一圈,认真地欣赏梦里的一切:临岸的栀子,一群蝴蝶翩飞;篱笆边的月季,举着小小的火焰;路边的绣球,擎着淡紫色的圆球,发出梦幻的光。池塘里铺满了田田荷叶,一支支荷花,伸出水面在晚风中摇曳,荷香四溢……烟霭从四周漫过来,温柔地包住小院。

老太太回到灶屋点燃柴火。一会儿,熟悉的饭菜香味弥漫了院子。滨水而居,水声叮咚,花香如歌,绿意盈怀,这日子,芬芳而丰盈……

聊了许久后,终是捧花离去。绕过池塘,爬上山坡。惊奇发现,地里种满花生、土豆和西红柿,高大的玉米已经抽穗,栽下不久的藤藤菜长势很好。

穿行在乡间,有时我们也会迷路。耳朵里不时从农舍传来狗吠。

回头看,水边人家像一个梦,随着波涛轻轻晃动。波光闪亮,又倏然消失。

水边人家,栖息于常人不愿居住甚至难以抵达的癖野。他们把这份冷清和孤独当成最美的享受,他们的世界,永远有一簇簇小小的花在绽放,坚定地燃烧,寂然地熄灭。

几天后,又去了那里。果然,水边栀子开得更多更艳,清新的香气随着风声和鸟语,传到比心灵更远的地方。

(原载《贵州民族报》)

城下人家水上城作者(水边人家作者张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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