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2021年1月,全国法院评选2020年的10大案件,其中福建大田的章公祖师肉身坐佛像追索案被评十大案件之一,内中原因,颇为曲折。由此可见该肉身佛像的珍贵,追索的复杂,作为曾到过事发地的小编,写本文带领大家多方面、多角度地一探究竟,还原千年肉身佛像的传奇历史。

一、南方农村的祭拜传统

在我国南方,很多地方的农村在每年春节期间都要举行大规模的祭拜、游神活动,他们把宗祠里供奉的菩萨、神像隆重地请出,放坐轿里,由四个未婚青年壮汉抬着,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巡游全村,不漏过任何一户人家。确保福荫全境,惠及人人。

巡游路上,全村出动,热闹非凡,烟花爆竹轰天响,锣鼓唢呐震耳闻。锣鼓队开道,神仙大轿居中,腰鼓队、歌舞队、舞狮队殿后。路上还要将佛像左摇右晃、上提下抖,把佛、神颠乐了,就更能显灵保佑大家。家家户户在门口摆上水果、糕点等供品,焦急而又兴奋地等着巡游队伍过来,好亲自迎神接福,保佑全家平安发财。入夜还会放映由村里某某人包场的电影,不过现在不时兴了。

二、小小山村里的章公祖师

春节里的祭拜、游神是全体村民的头等大事,千百年来一贯如此,从未间歇过。在福建山区里的一个小村子—大田县吴山镇阳春村的林氏族人们也如此,他们秉承传统,年年祭拜、游神。不过他们供奉、祭拜的是章公祖师。

据林氏族谱记载,章公祖师,法号普照,俗名章七三,宋朝人。从小随母亲来到阳春,小时候是个放牛娃, 有一次放牛时,在一个名为“佛子格”的地方,受到仙人点化,得道成为一代高僧。章七三皈依佛门之后,广结善缘,救苦救难,自己采集草药,免费救助四方民众。当时该地区瘟疫肆意横行,阳春林氏族人得到章公祖师的救助,才得以维系生存繁衍。

章公祖师37岁时(约公元1090年)圆寂,其肉身不腐,当地百姓便用漆泥贴护遗体,表面镀金铂成为一尊佛像,给予供奉。林姓族人为感激其救助之恩,视其为“开山恩主”,因其真身四肢身首俱全,后人称之为“显化六全章公祖师”。

未解之谜千年佛像(千年的罕见肉身佛像离奇失踪)(1)

章公祖师佛像

元朝时(公元1292年),林氏族人捐资出物,占卜选择吉日于壬辰年乙巳月壬辰日(即公元1292年5月18日)吉时重新修塑章公祖师金身佛像。此后历代林氏族人一直将章公佛像供奉于林氏宗祠普照堂大殿的正厅之上,而林氏族人的祖先牌位则退居于左侧偏厅供奉。

阳春村的林氏在章公祖师的庇护下,代代相传,生生不息,他们以章公祖师做榜样,民情质朴,乡风蔚然,知恩图报、和睦邻里。

转眼间,时间来到了1966年。

三、章公祖师佛像的保护

1966年冬,随着“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如火如荼进行中。供奉了上千年的章公祖师佛像成了破旧重点对象,工作组进驻了阳春村。村民们每天都被叫到村部去参加学习班,晚上开会,要求他们告知章公藏在何处。村民们表现出无比的团结,当时唯一的守护人不惜跳崖以死守住秘密,也绝不开口。

在此之前,章公已经被秘密转移到比邻的也是林姓的东埔村,稍后村民又将章公藏到了山上无人居住的木头房子里,但担心工作组找到,仍便抱着章公四下里往山上躲藏。章公重达百斤,扛的时候要从背后出手,一人半抱半扛,两三人轮流,最多一晚上要转移2-3次。一旦其中有人被工作组叫去,为防止泄密,另外的人就会立马再将章公转移,情况紧急时一个人也要抱着章公往山里跑。

转移工作都是在晚上进行,不敢打灯。晚上山上没有任何光源,只能凭借着远处被月光照出的模糊轮廓来辨识方向。由于山林茂密,人烟稀少,尽管走的是自己熟悉的山路,但泥泞的地面和复杂的路况,加上提心吊胆,使得体力消耗极大,甚至有人的心跳加速到快要窒息。

当事人林传注说,当时工作组让村民跪在碎瓷片上,问他们知不知道章公在哪里。一位村民的回答有些含糊,此时他的父亲林书店一拍桌子喝道: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村民应声回答说不知道。等工作组的人离开后,林书店赶紧扶起了村民。

尽管如此,工作组依旧不依不饶,紧追着村民们不放。无可奈何之下,众人想出掉包方案,让陈公祖师替代章公祖师。陈公祖师是阳春村另一尊佛像,内部虽没有肉身,但有舍利。

某天晚上,一位村民假装配合,带领工作组的人前去寻找章公,但实际上带他们找的是陈公祖师。等到了佛像前,为了防止工作组认出,村民故作积极,先上前一步用柴刀把陈公的脸破坏,随后撬开底座,取出舍利扔进草丛,待事后再回到现场拿走舍利。

陈公祖师的佛像被当做章公于村部前被烧毁。目睹此景,在场的村民纷纷落泪。

随后的日子里,章公被转移到了密林里的老木房内,用稻草进行掩盖。等工作组离开后村民也不敢大肆祭庆。直到1974年,章公仍然在各个自然村中轮流保管,并由当地主持祭祀。陈公祖师也于多年后进行重塑,如今被保存在阳春村圣泉寺。

直到1993年,章公才回到普照堂,由族人林乐松专门看管。林乐松虽孤身一人,但他也是一个很信章公的人,住在普照堂附近,照看的每个月可以领到村民自发捐助的几斤谷子和肉。

四、佛像的离奇失窃

时间来到了1995年的农历十月初五,这天是章公祖师的佛诞日

此时章公的肉身佛像端坐在大殿正中,低头凝视着眼前的信众们,只是由于常年的香火熏绕,他的脸变得有些发黑。

阳春村的宗祠普照堂下人头涌动,屋外鞭炮震耳。村民们提着五颜六色的瓜果供品布置在章公身前的供桌上,点香烧烛、磕头跪拜。远近的人如期聚拢在普照堂前,开启着一场盛大的庆典。章公佛诞这天比过年还要热闹。戏台上,生、旦、丑轮番上阵,男人见面互相请烟,女人背着孩子有说有笑。孩子们追闹嬉戏。

然而这次欢乐而短暂的佛诞庆典,却是章公祖师劫难的开始。事后人们猜想也许是这次活动中,佛像被人盯上了,贼人就混在热闹的人群里。

佛诞后的第19天,阳村村开食杂店的林乐妙起床较早,他的店铺就开在距离普照堂500米开外的街上。七点多时,负责看守普照堂的林乐松匆忙来到他的店铺,哭着朝他说道,章公祖师没掉了,墙上挖了一个洞,大门是锁住的,章公从洞里被盗跑了。

“嚯,这还了得啊!”林乐妙一听这话,急忙和几个村民赶到现场。发现普照堂左侧土墙根位置被凿开了一个洞,大厅供桌上的章公祖师像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原本穿戴在他身上的帽子、袈裟,而门锁完好无损。

随后林乐松赶忙匆忙赶到两公里之外的一家砖窑,砖窑所在的位置是出村的必经之路。当年43岁的村民林光明那时正在搬运砖块,林乐松上前便问,“光明光明,你昨晚有没有看到什么车子经过,我们的章公祖师没掉了”。

一听这话,林光明回想起前一晚的情景:

凌晨1点多,他正在砖窑里出砖,成品砖和人力板车堆在路边,堵住了路。他注意到,黑暗中有辆汽车正缓缓驶来要出村。他连忙招呼同伴把路清开,好让车辆通过。那时,村里的汽车并不多见,多是公家车出来办事的,村民看到了多少都有些敬畏。

林光明清楚记得,车辆距离他10多米时停了下来,是辆面包车。等驶过时,他看到前座坐着两个30多岁的男子,后座好像也坐了个人,盖着块红毛毯。他心想,应该是哪个村民生病了要送去医院。

当时的村道是土路,砖厂周围一片漆黑寂静,面包车短暂出现后,便消失在了黑暗中,不知去向。

这一幕林光明清晰地记到了今天,始终难以释怀。“我要是知道后面坐的是章公,拼了老命也要把他拦下来”。

章公失窃的消息迅速传开了,村民们纷纷赶往失窃地普照堂,神情慌张地议论这件事,整个阳春村都被悲伤笼罩。林光明放下手上的活儿赶到了,向村民们回忆前一晚的见闻,周围的村民鸦雀无声,有人不住叹气,其中好几位老人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章公对于阳春村民来说意义非凡,既是家人一般的存在,世世代代陪伴着阳春人;又是村民的信仰和精神寄托,历代的村民们供奉他、崇拜他,向他祈福。

让我们看看村民林明照的讲述,就更明白章公在他们心中的分量。

今年40来岁的林明照从小听着章公的故事长大。每当茶余饭后,老人们就会在堂前屋后,跟和他一样大的小伙伴们说起章公的神话故事。这在闭塞的山村里听到这样的故事,并且章公像就在祠堂里供着,敬仰和崇拜的种子从那时就也生了根发了芽。稍长大后,他就跟年纪相仿的少年们开始争当“扛旗人”。

每年正月,阳春村民就会把章公“请”出普照堂,抬着他四处巡游。走在巡游队伍最前面的便是扛旗人,旗帜是一根三四米长的竹竿上绑着红布,上面用毛笔写着“章公祖师”四个大字。扛旗人走在前面既威风又光荣。小时候,他在扛旗的前一晚总激动地睡不着,让母亲第二天蒙蒙亮就要叫醒自己,一路奔向普照堂,把章公的大旗紧紧攥在手中。

随后村民马上报警,公安机关也迅速介入,民警来到现场进行勘察,据分析,以佛像体积而言,要通过墙洞似乎不大可能。但由于缺乏有效的技术手段和证据,案件至今也始终没被侦破。

章公失窃后,看守老人林乐松对此闭口不谈,直到去世村民也没有从他口中获得更多信息,此事也就成了谜团。

听闻佛像失窃后,村民立即自发开始行动,先是前往本村各个角落、外村各个路口进行检查;同时在周边城市打工的村民得到消息,也迅速前往车站、码头、古玩市场等人流密集的地方,寻找章公踪迹。当时村里有人在厦门海关工作,村里第一时间委托他帮忙留意,看有没有一尊黑脸佛像被送出去。

上世纪90年代,文玩黑市逐渐活跃,民间文物盗掘和走私愈演愈烈,但对未认定为文物的古旧物件缺乏有力保护措施,村民们的防护意识不强。因此农村祠堂里的佛像、供桌、香炉等因年代久远,由贵金属、名木或其他珍贵材料制作,成为盗窃重点目标。当初小编在厦门时就经常听说有台湾老板公开收购、走私文物等事情。

然而章公佛像如石沉大海,没丝毫的蛛丝马迹出现。村民们在不安和希冀生活着,盼望着奇迹的出现,哪一天章公会自动回到他们的身边。

村民们对章公念念不忘,第二年佛诞如期进行。和往常载歌载舞的热闹场景不同,村民们聚集在普照堂,望着空荡荡的大殿无人可拜,心中充满了不安。

1997年,章公失窃后第三年,阳春村民根据村里老人的回忆,集资用樟木重新塑造了一尊章公祖师的佛像,供奉于普照堂内,此后每年佛诞、巡游不曾中断。师傅手艺很好,佛像全身惟妙惟肖,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章公。

未解之谜千年佛像(千年的罕见肉身佛像离奇失踪)(2)

章公的替代像(左)和重塑的陈公祖师(右)

村里很多老人在章公失窃后抱憾而终。村里有个老人在临终前一段时间里每天来到普照堂,望着章公佛像的替身一言不发。去世前几日,他已经走不动路,仍执意前往。子女为满足老人心愿,将他的铺盖放到普照堂前,没多久老人就离开了人世。

五、章公佛像现身

2015年3月6日,一个寻常午后,身在外地的阳春村村民林永团漫不经心地浏览手机信息,一则“匈牙利博物馆展出一尊来自中国的肉身佛像”的新闻突然出现在手机上。新闻来自于英国《每日邮报》的转报道,报道中提到:匈牙利自然博物馆正展出一尊来自中国的千年佛像,经CT检验,佛像内有一肉身,其内脏已被掏空。据研究,佛像里的和尚应生活于公元1100年左右,也就是中国的宋朝。

林永团看着新闻照片,心潮澎湃、激动不已,瞧那微笑,瞧那眼睛,还有姿态,毫无疑问就是我们的章公!章公终于现身了,此时距离章公失窃已近20年。

在阳春村,林永团家紧邻普照堂,少年时代,林永团曾无数次见过章公佛像含笑的脸。但他仍不能完全确定,记忆里章公佛像虽为金身,但由于香火熏染,面部一直是黑色,身上披着衣裳。而新闻图片里的佛像,金色的面庞上笑容温和,没有衣裳。

于是林永团拿着手机直奔同村的林乐居家,拿着手机问他:“你看着这是不是我们村失窃的章公祖师?”。手机图片里,一尊镀金佛像盘腿而坐,肩膀微微前倾,嘴角浮现笑意。和林永团记忆中的章公唯一不同的是,佛像手上拿着一把浮尘。林乐居翻箱倒柜,找出了1989年拍摄的一张章公的照片,同时拿着手机进行比对,“像,太像了!”。20世纪80年代,相机还是奢侈品,林乐居是当时村里拥有相机的少数人。1989年,他曾给章公祖师佛像拍过照片,胶卷时代的底片依旧保留着,这也成为后来追索佛像的关键线索与证据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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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年的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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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中的章公佛像

第二天,林永团就开始整理章公的资料,编辑成微信文章进行发送,希望能引起更多人及有关部门的注意。

同一天,远在广西经商的阳春村村民林文青正和朋友聚餐,饭店的电视正在播中国肉身佛像在匈牙利展出的新闻。报道里根据展览介绍的拼音,称展出的是“柳泉祖师”(Master Liuquan),林文青边吃边盯着电视里那尊通体金光的佛像看了一阵,当时也没想太多。回来后林文青总是反复想起那尊微笑的佛像,那个笑容太熟悉了。几年前林文青离开阳春村去广西经商前,特地从普照堂请了香火,带去异乡。当天深夜,他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拨给堂叔林乐居。结果这一通电话一直聊到凌晨,他们关于章公祖师的诸多细节又清晰起来,加之白天林永团一过来讨论过,更加断定那展出的佛像就是村里失踪了20年的章公祖师。后来被证实,“柳泉”是“六全”拼音的误读,柳泉佛像就是是章公祖师。

第二天一早,林文青就坐上了回福建的飞机,他甚至没来得及告诉家人,此行是为了回村商讨追索章公佛像一事。此后6年间,林文青逐渐放弃了广西的生意,回到村里成为追索章公佛像的村民代表之一。

六、佛像失踪后的20年里的经历

那在这失踪的20年间,章公佛像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据后来公开的报道表明:

章公祖师佛像1995年被盗后,很快就被走私出境,先出现在香港,后又漂洋过海到了荷兰阿姆斯特丹。1996年被荷兰私人收藏家奥斯卡·范奥维利姆以4万荷兰盾的价格购得,此后一直被其收藏。

1997年,范奥维利姆请一位文物专家查看佛像内部的状况,这位专家放倒了佛像,移开了双层木质底座,圆形的坐垫连同一堆干瘪的甲虫碎屑从佛像底层掉落出来,坐垫的侧面有两行汉字。再往佛像内部观察,露出了人的坐骨。直至此刻,藏家才意识到,这尊佛像里面藏着一具完整的人体遗骸。

随后在荷兰乌特勒支大学,科研人员通过碳-14同位素放射性定年法测定僧侣过世的时间应在公元1022年至1155年之间,也就是中国的北宋。通过骨质检测,僧侣去世时的年龄为30至40岁。

2013年春,荷兰东方佛教文化学者艾利克•布鲁英为佛像做了第一次CT扫描,获得了内部遗骸的影像。影像显示出一副骨骼,其中右侧肩胛骨略高于左侧,肉身内脏被移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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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T对比照片

布鲁因还在研究中甚至还推断了僧侣的死因。“他非常憔悴,可能是患病或是素食习惯引起的,也可能是他在生命结束前禁食造成的。这位僧侣的牙齿有几处病症,他的左下腭第二磨牙牙龈严重脓肿,第三磨牙(智齿)被龋蚀。”

从2014年10月1日开始,章公佛像就被用于一个以木乃伊为主题的巡回展览上。2015年3月,巡展在匈牙利自然科学博物馆举办,英国媒体对此做了专门的报道,当时在海内外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前面讲过了,这些报道先后被阳春村民们看到了。

同时中国驻匈牙利记者杨永前也在看到报道后前去参观,由于是涉及中国的文物,在去之前,他事先查了中文媒体的报道,其中写道“佛像里的木乃伊是宋朝高僧柳泉(master liuquan)的肉身”。然而杨永前在搜索“柳泉”时并无发现。参观中,博物馆人类学家西科希•伊尔迪科告诉杨永前,这尊佛像现属于一位荷兰私人收藏者,最近一次易主发生在1996年,佛像是从荷兰德伦特博物馆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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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永前在仔细参观中

参观中杨永前看得特别仔细。杨永前形容,“佛像的确精美无比,栩栩如生,和我以前看到的任何佛像都不一样。从正面看,慈眉善目,静谧安详。从侧面看,似笑非笑。镀金外衣上的雕花十分细腻,就是丝绸的那种质感,腹部和右臂上还分别蜿蜒着一条龙。”

走近后他发现,佛像下有一个完整的坐垫,两行方向相反的正楷毛笔字就写在包着纱布的坐垫的侧面。在文字研读过程中,杨永前发现了“章公六全祖师”和“本普照堂”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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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满字的佛像坐垫

七、积极行动,争分夺秒追讨佛像

村民林永团他们的编辑的关于章公佛像的文章微信被广泛推送后,在海内外引发了大量的关注,更多的保护力量开始主动汇聚。

阳春的村民们辗转联系到一位在布达佩斯打工的老乡,托他去博物馆看看。因为博物馆内禁止拍照,语言不通的老乡最终被保安请了出去。

2015年3月,旅居匈牙利多年的海外华侨李震关注到章公祖师佛像的新闻,联系上阳春村村民后,他多次赴博物馆,进行比对确认。玻璃展柜之中,章公浅笑依然。金身虽有斑驳,但古韵之精美,仍令人惊叹。

林文青曾打了个比方说:“章公总在温和地笑,就像蒙娜丽莎,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总在对你笑。”。村民们常常怀念章公的笑容,这位被供奉的异姓先祖,相较于宗教神明,要朴实、亲近许多。作为村庄宗族大家长的章公,寄托情感的陪伴比有所求的庇佑更重要一些。

一周后微信文章也被密切关注此事的杨永前看到了,马上意识到这尊展出的佛像,很大可能就是曾长期在一万多公里之外的福建山村供奉过而后失窃的章公佛像,这时候杨永强才明白,这里的“liuquan”指的是六全,意思为四肢身首俱全,并非名字或者法号。。

在这之后,杨永前又两次前往博物馆进行拍摄,这时他已经从阳春村民手上获悉了章公的一些详细基本情况,他要进一步进行比对。杨永前记录下了他的观察,“从大的方面,高僧的姓名、生活的年代、丢失和易主时间是吻合的;从小的方面,供奉章公祖师的宗祠名称、面部神态、身上的雕花、左胸前的黑色系带、胸口的特征也是吻合的。就连佛像背后文字“嘉番”透露出的信息,与阳春村人讲述的文字产生背景也是吻合的。 2015年,时任阳春村村支书林开望发现,荷兰传来的照片里,佛像背后尚留有的字样,这是林开望外公林嘉番等人重修佛像时留下的记录。1944年,时任阳春村甲长林嘉番主持下,曾对章公佛像进行重修,重修者的姓名被写于佛像背后。

2015年3月20日晚,普照堂前站满了从四方而来的信众,欢庆章公重现于世。

同一时间,在匈牙利自然科学博物馆展厅内,肉身佛像前同样也进行着敬拜仪式,两地共同宣读祷文。仪式之后,阳春村的天空被烟火点亮。

按照原计划,章公佛像在匈牙利的展览2015年5月17日结束,下一站是卢森堡。但在媒体报道这尊佛像有可能是被盗的章公祖师像后,就在3月20日仪式结束后一小时,博物馆应荷兰收藏者要求,提前撤走正在匈牙利展出的佛像。在后来的报道里,该收藏者声称佛像已经转手他人。

3月23日,荷兰收藏者的发言人表示,鉴于当前媒体报道“看似转向不利”,收藏者决定收回出借的佛像,不再将其用于博物馆巡展。直到同年5月,范奥维利姆首次公开承认自己是这尊争议肉身佛像的所有者。

与此同时,福建各级文物部门组织专家来到阳春村,通过走访村民、收集遗物、查阅资料等方式,分析比对了章公的资料。

特别是在对普照堂遗存的照片、族谱、衣冠、坐轿等遗物进行取证后,福建省文物局于3月22日发布消息称,经过初步确认,匈牙利自然科学博物馆展出的“肉身坐佛”应是福建省大田县吴山乡阳春村1995年被盗的章公祖师像。

一时间几乎所有村民都确信无疑,章公“显灵”了,所有人都在等待章公祖师的回归。

在2015年章公出现后,阳春村民成立了“普照堂文物保护协会”。林文青、林开望等都是协会成员,成立协会的首要目的就是追回章公祖师。

村民通过公开信的方式表达让佛像回归的愿望,对此荷兰收藏家范奥维利姆起初通过社交媒体表示自己愿意放弃这尊肉身佛像,因为他相信它应该回到故乡中国,融入真正的佛教环境中,受到热爱和欣赏他的人的崇拜。

但他坚持认为,这尊塑像里面不是章公祖师,他把阳春村称为“假装佛像属于自己的”村子。

随后但他又提出三个要求:一是归还给阳春村以外的寺庙,即厦门南普陀寺;二是给予他一定的补偿;三是允许他进一步进行研究。

“第一个条件我们就不接受,是我们的章公,为什么要放到别处去?”林文青说,从第一个要求就能看出,对方没有诚意,不是真心想要归还。

后来协会成员们才发现,这是对方在故意拖延时间。根据荷兰法律,诉讼时效仅为20年,意思是一件东西在谁手上,无论是怎么得来的,只要超过20年就永远属于谁了。

就在村民一筹莫展之际,在国内20年追诉期的最后期限前夕,国家文物局在得知情况后第一时间表态,支持福建村民追索流失文物返还的诉求。当时中国国家文物局表示:这件事情性质很重要,因为我们是被盗的,是流失文物,对于这种文物就应该让他无偿返还。福建省文物局则根据相关的国际公约,启动了追讨程序。

八、法律行动,追索佛像

2015年11月,阳春村和东埔村村民委员会代表全体村民授权中荷律师团队,追索章公祖师肉身坐佛。诉讼在中国和荷兰两国平行展开。

刘洋是最早开始介入案件的律师,他曾担任圆明园兽首追索的首席律师,也参与了洛阳龙门石窟佛首追索案。在他的牵头之下,多位律师在海内外共同参与此案。2015年12月14日,三明市中级人民法院正式受理章公祖师追索案。

2016年6月8日,荷兰阿姆斯特丹地区法院立案。

2017年7月14日,法院举行了首场听证会,法官听取控辩双方陈述,没有裁决。

九、村民们的跨国追索,荷兰之行

2018年10月31日,荷兰阿姆斯特丹法院即将举行第二次听证会。这个消息抵达阳春村时,距离听证会开始只剩72小时,阳春村当即决定派出以林开望、林文青等为首的6位村民代表远赴荷兰,当时他们连签证怎么办理都不知道,就出发了。去程的飞机是要从广州出发,途经墨西哥转机,最终抵达阿姆斯特丹。

6位村民代表29日下午从阳春村出发,辗转至30日凌晨抵达广州,无暇休息吃饭,便直奔荷兰驻广州总领馆。在外交部门、新华社驻外记者的帮助下,30日他们在总领馆顺利拿到了签证,就直接赶赴机场。

然而出租车被堵在距离机场两公里的广州街头,代表们心急如焚,好在在机场的最后广播里,匆匆登上跨国航班。飞机抵达荷兰后,他们被当地海关拦截,差点被遣返。最后关头,代表们联系上了提前到达的律师,经过一番解释,才得以进入荷兰王国。先前负责盘问的荷兰海关警察听闻这是一群来自中国的农民,不远万里来荷兰追索文物时,不禁对他们竖起了大拇指。终于抵达目的地荷兰了。

“多亏了章公保佑。”代表们习惯性地把好运气全部算到了章公头上。

这是村民代表们第一次出国,有的甚至还是第一次坐飞机,在万米高空上,心情沉重的六人没有心情去欣赏风景,忧愁的是接下去的未知进展。

待飞机升空后他们便拉下舷窗,想休息下却无论如何也 睡不着。整整24小时飞行途中里,他们只是在飞机上吃了点东西。

到达荷兰后,六人为了省钱挤在一间20平不到、有三张上下铺床位的旅店房间里。尽管如此,一晚仍需花费90欧元。身材魁梧的林文青,狭小的床铺空间更是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同去的村民林传丁说,在开庭前因为时差的关系,他们仅休息了几个小时,每个人都精神疲惫而又紧张,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没任何抱怨。

未解之谜千年佛像(千年的罕见肉身佛像离奇失踪)(8)

赴荷兰的村民代表和律师

荷兰的雨季从10月份就开始,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是阴雨绵绵,但在10月31日开庭这天却是艳阳高照,仿佛是个好兆头。

听证会如期在当地时间下午一点半举行。

他们从旅店出发,步行十分钟后到达了阿姆斯特丹地区法院。推门进去,守候多时的20多位国内外记者纷纷将镜头对准来自遥远中国农村的他们。法庭并不大,像个阶梯教室。

在法庭上,林传丁第一次看到了荷兰收藏家范奥维利姆。一个很普通的外国人,穿了件马甲,头发有些凌乱,身形发胖,还戴着老花镜。范奥维利姆也看到了他们,双方并没有打招呼。村民们对范奥维利姆的态度也是颇为复杂。过去20年里,章公受他照顾,如果他归还佛像,村民们甚至愿意像走亲戚一样与他保持联系。林先生们很期待直接与范奥维利姆对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村民们就坐于旁听席的最后一排,戴上耳机后,里面传来了一个中文女声,当时他们还不知道那是同声翻译。

范奥维利姆在法庭上发言时说了很多,当荷兰法官提到其是“非善意收藏”时,他的情绪有些激动,直视着法官作着回应。早前范奥维利姆在接受国外媒体采访时就表示,收藏佛像是个“不错的爱好”,但这个爱好让他成为了一名国际新闻人物,并给他带来了负面影响。

正式开庭前,大家推选出林文青做代表,他准备了很长的发言稿,打算当庭向世界另一端的人们阐明章公祖师对于中国福建阳村村民的意义。律师告诉他,只要不被打断,就可以一直说,但最终,旁听席上的林先生没有获得发言的机会。

当日在经过了3小时的激烈辩论后,主审法官宣布,结果将于12月12日宣判。

在阿姆斯特丹逗留一周之后,林文青他们乘航班返回国内,这回是在波兰转机抵达北京再回福建。一周时间里,6位林姓代表在诉讼之外,剩下的心力都在花在安顿食宿上。为了省钱,他们辗转于宾馆地下室和青年旅社,用热水器里的温水泡面,忍受服务生的白眼,走路……。几年后,当初的艰辛在勇气和决心面前化为村民们口中的谈资和壮举。

林文青等人回到了阳春村,此时距离佛诞仅有几天,他们马上收起沉重紧张的心情,进入到该年的佛诞准备工作中来。

每当林文青回到村里,村民遇上他总会跟他打招呼。“以前村民打招呼都是吃了吗,上哪去,现在看到我都问我章公会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

林文青说,自己只能回答“快了,一定会回来的。”

“我其实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几时回来。但在他们眼里我就是权威,我只能安慰他们,给他们信心和希望”,每当林文青如此回答村民时,他的内心也是无比煎熬。

2018年农历十月初五,坐落在群山深处的阳春村伴随清晨第一声鸡鸣后热闹了起来,一天里鞭炮声、锣鼓声、戏曲歌舞声、引擎轰鸣声便再没有停歇——一如二十三年前。

本村村民一大早就骑着摩托车来到普照堂开始忙活、上香拜佛、欣赏演出。普照堂正殿中,替代肉身坐佛的章公佛像早已等候多时,它的身前摆放着由五谷杂粮和各式糕点制成的贡品,慕名而来的信众捧着香火、黄纸、鞭炮对着佛像鞠躬跪拜。

作为阳春村文物保护协会的一员,林明照用另一种方式供奉章公。佛诞前他已经熬了两个通宵,为章公制作特色贡品——糕点艺术拼字。今年他用绿豆拼了“风调雨顺”,用稻谷拼了“五谷丰登”,用薏米拼了“有求必应”,用黑米拼了一副对联,“普照流光祈愿章公归故里,阳春庆寿唯求祖师赐福音”。 林明照对此很是满意,“阳春村、普照堂、佛诞都写到了,最重要的是,希望章公早日回归。”

这门手艺由他的父亲林传先教给了他,今年初,父亲不幸因病离世,再也无缘见到真正的章公了。

十、国内、外法庭的判决

2018年12月12日,荷兰阿姆斯特丹法院作出最终判决,认为根据荷兰法律,只有自然人和法人具有民事案件的诉讼主体资格,而阳春村委会等不具有诉讼主体资格,因此驳回阳春村委会等的起诉。

万里之遥的阳春村村民得知这一消息时已是深夜。在此之前,他们纷纷在微信群里祈祷,希望荷兰法院作出公正裁决,让章公物归原主,未料等来的是令人失望的结果,他们只好寄托于国内的诉讼结果。

国内的诉讼仍在推进。

2018年7月26日和10月12日,福建省三明市中级人民法院两次公开审理了肉身坐佛追索案,庭审最后组织了调解。

几次庭审辩论中,荷兰收藏家提出,阳春村委会在荷兰没有诉讼资格;他也不认为自己的佛像是章公祖师;此次听证会上他表示,佛像已经交易,但他拒绝透露买方信息。

对此,原告代理律师一一回应:

诉讼资格按照我国法律并无问题——《民法总则》专门设立了“特别法人”,其中就包括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法人和基层群众性自治组织法人。居民委员会、村民委员会具有基层群众性自治组织法人资格,可以从事为履行职能所需要的民事活动。村民委员会依照法律规定,管理本村属于村农民集体所有的土地和其他财产。

而佛像是否是同一尊的问题,原告方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肯定;如果对方无法拿出交易的详细情况,原告方考虑采取刑事诉讼,以判决的形式认定佛像是被盗文物,那么被告的买卖则为知赃卖赃。

但有一个尴尬的死结:荷兰2009年才加入1970年的文物追索多边国际条约,这意味着对之前发生的佛像交易没有法律效力;而荷兰至今未加入1995年的《国际统一私法协会关于被盗或非法出口文物的公约》;中荷也未签订文物归还双边条约。

2020年12月,福建三明中院对该起物权保护纠纷案公开宣判,判令被告返还佛像。整整37页、两万多字的判决书逐一认定了本案中的焦点问题。

2021年1月,全国法院评选2020年的10大案件,福建大田的章公祖师肉身坐佛像追索案被评十大案件之一。

十一、漫漫的后续追索之路

“反正案子我肯定不会放弃,我也跟村民说了,只要他们坚持到底,我就一直跟下去。”2020年5月,在北京京师律师事务所,章公佛像案代理律师团成员之一徐华洁说。距章公在海外现身已有6年,最早介入此案的律师刘洋已因病去世,徐华洁接任主理人。在徐华洁看来,国内法院的判决,意味着终于有了一份对章公祖师像所有权的官方认定,但执行仍是现实问题。

徐华洁认为:关于藏于海外的中国文物,一部分被海外收藏者合法收藏,这些通过正常贸易途径出境的文物不存在返还问题。我们要求返还的对象是非法流失海外的中国文物,主要包括两种类型,一是清末至抗日战争时期,列强劫掠的文物;二是被盗掘、盗窃并走私的文物。大多数的人是文物占有者或者文物购买者,而不是文物的所有权人。但因公约、国际公法等因素,我们对于海外文物的追索仍存在较大的法律问题。

法庭之外,村民们还在积极探索民间协商的可能。在各种海外中间人的帮助之下,对话仍在进行着,也确实改变了一点范奥维利姆的态度。范奥维利姆通过中间人,开了一个村民们无法承受的金额。

“无非就是这个嘛。”,村民林开望说着伸出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尖靠在一起,迅速擦划几下。去荷兰时,林开望还担任阳春村村支书,6年过去,任期已满。他现在是大田县阳春普照堂文物保护协会会长。阳春村常住人口仅1800余人,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为外出打工和务农种茶,去年村民人均年收入在1.5万元左右,2000万美元显然是个天文数字,肯定无法承受。加之国家文物部门也不可能以购买的方式,来追索流失海外的文物。看来章公的返乡日,不得不再次跌宕起伏。

对于福建阳春村的村民来说,章公祖师是如同守护神一般的角色,是一种象征,是图腾,也是他们的亲人,他们对章公祖师有的强烈的情感,而且有太多人为此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为了章公嘛。”谈起这些年的付出,各位村民们都觉得理所当然,作为村庄保护神的章公,在情感上更接近于亲人,这都是为了自己的亲人做事。

追索章公祖师像是全村人的头等大事,但这并不妨碍阳春村中现代化进程。现任阳春村村支书是林乐坚,他退休前是福建省公安厅网安总队总队长,退休返乡后,由他牵头,村部里建立了“智慧阳春”总指挥部,视频监控覆盖村里每一条道路,延伸至田间地头和统一规划的鸡鸭圈。实现了文物保护、森林防火、远程诊疗、政务警务一体化办公等功能。村民感慨:如果20年前有这套系统,章公祖师佛像绝不会被盗。

未解之谜千年佛像(千年的罕见肉身佛像离奇失踪)(9)

如果没有疫情,按照计划,林乐坚今年会带领几位族人再赴荷兰。他们仍然坚持,要与范奥维利姆当面沟通。“人的感情是靠沟通的嘛,一定要多谈几次。”林乐坚和村民们依然充满信心,也相当务实。在他们看来,追索章公目前的困难,聚焦在资金上。如果有钱,事情会容易许多。

“或许章公还想在欧洲再转一转,我们不如把村子建设好了,也好迎接他回来。”阳春村的村民们虽无奈但仍然不懈坚持着继续追索,不过倒也心态乐观。

结语

章公祖师佛像虽还没回国,但随着我们国力的日益强大,在包括阳春村民们在内的多方力量锲而不舍的正义追索下,终究是要回到那美丽的阳春村,回到亿万牵挂他的人心中。这一天,相信应该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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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阳春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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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葺一新的普照堂

未解之谜千年佛像(千年的罕见肉身佛像离奇失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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