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在话剧《哗变》演出的时候,丁志诚的母亲去世了。
当天,为了照顾他的情绪,院里让他放假。
但他拒绝了。
“观众买票买的是丁志诚演的这场,我不来就等于对观众不负责任。这场戏我必须演,为了观众,还为了天上的娘。”
第二天晚上他演戏的时候,后台站满了他的同事,每个人都没说话,但每个人似乎都在用这种方式在表达些什么。
那一晚,丁志诚完全没有流露出悲伤,但他的表演特别好,特别投入。
第三天,他母亲下葬。
他恭恭敬敬给母亲磕了响头,好好喊了“妈”。
和他一起下跪地喊妈的,还有四位演员,他们就是“人艺五虎”。
和丁志诚一样,他们都是人艺85级的新生。
当年从老一辈手里接过话剧的时候,他们不会想到,40年之后,他们也会站在老师们的位置上,将林连昆开课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传承下去。
“孩子们,你们要想到这儿来挣钱的话,北京人艺不是让你发财的地方,舞台剧也不崇尚金钱至上。你们要真心喜欢戏剧,这个很重要。你们要先学会做人,再学会演戏。”
这句话从某种意义上,是人艺精神的缩影,也是丁志诚的人生信条。
丁志诚是地道的北京人,1963年出生,父母都在地质科学研究院工作,他从小就在宿舍大院里长大。
一家有姐弟3个,但姐姐小儿麻痹,弟弟年纪也小,父母又是双职工,照顾姐姐弟弟的任务就交给了他。
6岁他就会自己换煤气罐,10岁就能炒菜、包饺子做饭了。
虽然年纪不大,但胸前挂着钥匙管着家里的两个孩子,他觉得特别自豪。
他10来岁就拿着理光相机到处拍片了,小学进入少年宫学小提琴,高考本来想考中央音乐学院。
但那年音乐学院直接将音乐附中的孩子一起连锅端,基本上没有给社考生留位置。
和他其他学乐器的同学都去了各大文工团。
丁志诚听从父母的话去地质部工作了。
工作几年之后,1984年,他和朋友一起去报考北电,遇到了也去赶考的冯远征。
虽然他们都过了三试,但还是没有被录取。
但在考试的时候,他们几个也被业内的其他导演看中了。
张暖忻邀请冯远征去云南演了《青春祭》,踏上了从艺之路。
丁志诚也有机会拍了自己人生的第一部戏。
虽然有戏拍了,但丁志诚觉得自己没经过专业训练,在文化这一块,始终有缺失。
为此,他一边拍戏,一边还在孜孜不倦想着到哪去学习。
第二年,人艺招生了,他赶紧又去报考了。
当时面试他的考官是李婉芬和林连昆两位老艺术家。
才艺他表演的是小提琴《新疆之春》。
接着又现场表演了小品。
这次,他考上了。
更巧的是,冯远征也来考了,同样被录取了。
和他们一起录取的还有吴刚、王刚、高冬平,一个班总共录取了5位男生,这也是后来“人艺
五虎”的由来。
进入人艺后,丁志诚开始了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们的班主任是著名艺术家林连昆。
其他如苏民、朱旭等老艺术家也轮着来讲课。
在这些老艺术家的熏陶和感染下,他们从只是喜欢表演变成了将表演视为终身的事业。
那段时间,丁志诚很快乐。
除了上课,就在在排练厅看排练。
当时人艺的老艺术家都在,他幸运地看到了很多老艺术家是怎么排练,怎么组建起一个剧组,怎么从无到有构建出一个戏剧的。
老艺术家的那种单纯的热爱和蓬勃的生命力,给了在旁观看的孩子们坚持的信仰。
但这一批学员在第一年之后是要淘汰一批的。
为了尽量观察生活,这些学员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都经常去观察行人,还经常去北京西站观看人生百态,为的就是在演小品的时候能塑造好人物。
到了淘汰考试的时候,40多位人艺大家坐在旁边,看着一个班10来个孩子表演,可谓盛况空前。
最终,这个班剩下了8名学生,3名女生,5名男生。
1986年,他们毕业了,开始在踏上自己热爱的舞台。
可就像老师说的,人艺是磨练演技和心性的地方,不是挣钱的地方。
丁志诚在台上淋漓至尽的表演,觉得不枉此生。
可人艺的工资并不高,下了台之后,他要面临的是生活。
他自己对物质要求不高,人艺的工资虽然很少,但对她来说,足够了。
可丁志诚来说,他还有个姐姐。
当时,他姐姐因为结婚生了孩子,日子过得很苦。
丁志诚每次发了工资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姐姐家,给姐姐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但他的帮助只是杯水车薪。
那段时间,丁志诚的最大的心愿就是帮助姐姐过上好日子。
丁志诚的姐姐因为残疾,自幼就很自卑。
虽然在家里,为了照顾她,父母凡事都优先让姐姐选,但姐姐却一直和家人相处不好。
但丁志诚却始终能体谅姐姐的不易,一直对姐姐很宽容。
后来,姐姐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家人很高兴地替她们办了婚礼。
但他姐夫是个临时工,工资非常低,买不起婚房。
为了让姐姐过得好,丁志诚主动搬到宿舍去,把原本家里给她准备的婚房让给姐姐结婚。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姐姐才开始知道丁志诚是真心对她好。
和姐姐关系的变好,让丁志诚更想为姐姐多做些事情。
他给外甥买奶粉,衣服、玩具。
但这些并不能从本质上改变姐姐的生活。
为了能让姐姐彻底摆脱贫困,丁志诚做了一个决定,辞职赚钱。
丁志诚自很看重人艺这份工作,不仅仅因为它是“铁饭碗”,还因为这个工作能满足他的梦想。
但为了姐姐,他决定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
1991年,他离职。
经过考察,他组建了一支装修队。
他肯吃苦,报价低,做的工程质量高。
在3年时间里,就赚了30万。
他安排姐姐让姐姐和姐夫去学习管理,学习经营,学习技术。
学成之后,他资助姐姐开了一个服装公司。
让姐姐和姐夫有了自己的事业。
忙完这些,丁志诚已经31岁了。
眼看他年纪也大了,父母和姐姐开始为他张罗个人生活。
但他始终不想结婚。
因为姐姐张罗好了,但弟弟的生活还没着落。
他从小照顾家人照顾惯了,要是没把家人安置好,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他和家人说:“我要照顾姐姐和弟弟,结婚了就没有那么多精力了。”
但最后,姐姐和弟弟都哭着劝他。
看着家人情真意切的样子,他终于松口,和人艺的一位会计恋爱结婚并生了个女儿。
姐姐弟弟都安置好了,他开始想重返舞台了。
恰好当时赵宝刚当时在挑选《一场风花雪月的事》,需要一个刑警队长。
试了很多人,都不行。
夸张一点说,当时只要是找得到的男演员都试了,他还是不满意。
最后,有人推荐了丁志诚。
他人刚站稳,赵宝刚导演就一拍桌子:“就是他。”
赵宝刚导演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就是那个角色。”
这次选角也给了丁志诚极大的信心。
他自己说,开过装修公司,在社会上经过磨练后,就发现人真的不是单一性的。
这也让他坚定了重新回去演戏的信心。
用他的话来说:“人生总要有那么一段经历。”
丁志诚虽然不用照顾姐姐弟弟了。
但他始终把别人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在剧组,照顾同事。
同学朋友但凡有事,他出人出力出钱从不吝啬。
但长期以往,他妻子不乐意了。
她接受不了丁志诚对外这么仗义疏财,也接受不了丁志诚对朋友的急公好义。
再加上,丁志诚对姐姐和父母也倾注了大量的精力。
种种累积下来,她觉得丁志诚太不称职了,对外人比对自己还要好。
但丁志诚却告诉她::“父母和姐姐我一定要管,朋友有事我也不能不管。”
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婚后5年,两人离婚。
但丁志诚放不下女儿,他将房子买在了女儿的学校旁,只要女儿有需要,她随叫随到。
04、热爱和情义圈内人说起丁志诚一般会用两个词。
一个是爱演戏,一个是重情义。
作为人艺培养出来的嫡传弟子,他身上深深保留了老人艺的传统。
只要有演出,他从来都是心无旁骛。
从排练到演出结束,他绝对不在参与其他事情。
每天就只是在舞台和排练厅上,从不敢分心和怠慢。
他平时说话,其实是有点结巴的,但只要一到舞台上,马上就口齿清晰起来。
“也许,我就是要吃这碗饭的。”他曾这样开玩笑。
但实际上,1987年,他一场戏只有5毛补贴的时候,为了演出一个60多岁的算命先生,他查了2个月资料,还专门去民俗研究院学习,最终才完成了那个算命先生的塑造。
对台词,他始终记得林连昆老师的教导:“台词不是每个字都要说清楚,而是要说到观众心里,太字正腔圆,那是播音员。”
每一部戏,他都拼尽全力去演,这才是他能吃这碗饭的基础。
为了保持身材,他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只吃一顿饭。
2012年,他凭借《推销员之死》获得了金狮奖。
而后,他和85的同学们一起开始了《哗变》的演出。
人艺历来都有传承。
他们现在的年纪甚至比当时的老师还要大了,他们也会告诉新来的演员:“孩子,不能那么晚来,咱们得早点候场。”
从最早的于是之、郑榕、蓝天野到他们,人艺的传统还在。
他重情义。
傅彪去世前,他衣不解带的陪伴了20多天。
85班的几个同学,无论在外面有多大的成绩,回到剧院就亲的不得了。
他一直记得几个人求学时一起住的那段岁月。
那时候(85班求学岁月),我们哥儿五个就住在那间房子里,谁家有点什么事儿,都会帮衬一把。感情是这么积攒下来的。
这种感情足够让他对他们肝胆相照。
对父母他有遗憾。
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在拍戏,连夜买了票回去,依旧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正在台上表演,但走下台的时候,看到了弟弟和侄子站在侧幕那儿,他一下就慌了。
他记得母亲生病的时候一直说:“要是我好了,就去看看你的这场戏,”
但直到最后,他母亲也没有看到。
所以,他坚持演了最后一场,为观众,也为母亲。
如果我的父母能多活几年,我的人生的幸福感都增加很多。
但终归,他父母都离开。
母亲离开后,他将精力完全放在了话剧舞台上。
认真演出,为观众、为自己、也为母亲。
但可惜的是,尽管丁志诚拍摄了不少作品。
其中还有《重案六组》《梦开始的地方》等当时的热剧,但他始终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红。
不仅仅是他,人艺五虎里,冯远征曾经凭着《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红过一阵,也渐渐淡出了。
名气稍微大一些的吴刚,也是大器晚成,近些年才有知名度,而且在作品里也大都是配角。
王刚、高冬平的名气更小。
他们有演技,有理想,有热情也有作品。
但是不炒作,不经营粉丝,不给自己宣传。
所以,在光怪陆离的娱乐圈始终丁志诚和他的同学们始终是“边缘人物”。
钱少,规矩多,挣不来名气。
很多年轻的艺人呆不住都走了。
蓝盈盈、宋轶、包括更早的巍子、江珊等等。
为名为利为生活无可厚非。
可他们不以为意,一直在坚守。
聚在一起谈的就是怎么能让剧院更好,怎么能重新培养学员,想着要接过衣钵,去教学生。
每当想起自己当老师的样子,他们就很高兴:“人都来了,我们好好带,害怕出不来吗?”
他们不红,是娱乐圈的悲哀和损失,因为这样会埋没很多好作品。
但不红或者也是件好事,这证明他们守住了初心。
不忘初心,不一定会到达终点。
可忘了一定到不了。
不红的他们,代表了一种精神,代表了一种不妥协。
唯有如此,才能将自己热爱的事物一代一代传下去。
传下去的也许是人艺的衣钵,也许是人生的态度,但一定都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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