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意义的世界,意义需要人去赋予。罗伯特•福尔姆在《我们得回到幼儿园》中说:“当我们发现世界无意义的时候,正是无意义的世界需要我们赋予它意义的时候。”

在叙事随笔中,我们赋予了有关教育的事物、事件以意义,这些意义可以通过夹叙夹议表现出来,也可以如盐溶于水,看不见却品得出。倘若是后一种情形,那就需要读者去参悟,需要作者、读者去共同建构。

我也主张一线教师再向前跨出一步,写一写就事论理的教育随笔——事理随笔。它是指由某一个(些)教育事实生发开去,进行适度理性抽象、概括、提炼和升华,具有较强论理色彩或有一定理论价值的随笔。

在这里,事实、事件不是主体内容,而只是诱因,是媒介,是基础。“理”才是写作的追求所在,也是最耗笔墨的部分。我们不能孤立地说,叙事随笔、事理随笔哪个更有意义,更具价值,但在目前教师普遍长于经验叙述而短于理性思考的现实面前,如能有更多人涉笔于后者,那么无论对提高个人的教育理解,还是对提升群体的教育品质都大有裨益。

事理随笔有着怎样的内在特质呢?让我们来看一段耐人寻味的话。

知识不等于智慧。知识关乎事物,智慧关乎人生;知识是理念的外化,智慧是人生的反观;知识只能看到一块石头就是一块石头,一粒沙子就是一粒沙子,智慧却能在一块石头里看到风景,在一粒沙子里发现灵魂。

这是学者李政涛先生《没有灵魂的教育》一文中的一段话,它比较了知识与智慧的不同。知识固然重要,但智慧更具价值,因为智慧是对知识的超越,智慧可以生产出无数的知识。有了知识不一定就有智慧,但有了智慧却一定能拥有知识。

李政涛还把读书人分为几类,即“知道分子”“知识分子”“知慧分子”“知行分子”。“知道”指懂得了,“知识”指理解了,“知慧”指通达了,“知行”指实践了。仅仅懂得与理解还不够,我们还要追求通达,还要付诸实践。

要成为“知慧分子”,就要“在一块石头里看到风景”。也就是说,要有对平日生活、日常现象的穿透力,要能够在寻常中发现奇崛,在凡俗里看到精彩。尼采说:“朴实无华的风景是为大画家存在的,而奇特罕见的风景是为小画家存在的。”我们当然不是大画家,却有无数“朴实无华的(教育)风景”为我们存在着,我们要努力拥有“大画家”般的眼力、心力与表现力。

这样的眼力、心力与表现力当然不是想有就有,一蹴而成的,它需要长期的修为,是厚积薄发的结果。不过,这也与你一时是否明敏善感有关。作家邓刚说,要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就必须有点儿神经质。他所谓的“神经质”,就是指特别敏感的一种心性。其实何止作家,你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教育工作者,要能写出一些好的教育文字,你也必须敏感,有些“神经质”。是这样或者不是这样,你眼里的教育世界,你对教育的理解与体认,是不相同的,甚至判若云泥。

事理随笔要缘事论理,事要靠发现与精选,理要靠分析与提纯。事与理之间当然不是一一对应的,一件事可以派生出很多的理来。能否写好事理随笔,取决于许多因素,而至关重要的一点是,能否由这件事“辐射”出去许多闪光点,再在诸多闪光点中撷取最佳点——“踩点”工作极为重要。

如果说叙事随笔更多的是带着你回望来路,细细欣赏、品味一路上曾经被你忽略的风景,那么事理随笔除了兼有这些作用之外,更多的是让你在一路回望之后坐下小憩,静心去咀嚼、盘点、提升内在的收获、感受,进而让你的心灵变得更为细腻、更加丰富、更有内蕴。它取之于事,品之于心,形之于行。

我想,一个真正用心去写并且能写好事理随笔的教师,他的教育行为方式理应也能变得更为细腻、更加丰富和更有内蕴,他的教育生命理应能得到更为茁壮有力的拔节。写事理随笔是“教师作为思想者”的一种自由灵动的思维体操。我们要努力做到敏锐地发现、大胆地批判、刻意地履新、逻辑地“雄辩”。此外,还要用较有内在逻辑张力的语言、合适的形式等加以表现。从思考到表达,这是有距离的。这种距离只有通过笔头“行走”才能缩小。

事理随笔易写而难工。就此,我想再谈三点意见。

第一,要读书。巴西教育家保罗•弗莱雷在他的名著《被压迫者教育学》中说:“我不能替别人思想,没有别人我也无法思想,别人也无法替我思想。”通过读“别人”的书,我们可以丰富自己的思想。

目前,教师读书普遍较少。不读书,你的心理空间哪能宽裕?“螺蛳壳里做道场”,可以想见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好的事理随笔,或许只有千把字乃至几百字,但其背后却应站着一个饱学之士。钱理群先生强调大学生要为读书“沉潜十年”,是的,没有一段“沉潜”经历,你是很难在“事”中见到“理”的,即便见到了也会陷入“口欲言而未能”的窘境。

第二,要炼意。要把思维之钻探到“地核”的深处,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要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本质”到底是什么,很难说清道白。但我以为,思考问题到了底,沉到无法再沉的地方,大概就是本质所在了。

我曾写过《警惕另一种“话语霸权”》。一位青年教师在课堂上有些出格的表现,上级教育行政部门将他调任另一所差一些的学校,对此我们应该怎么看?论行政作为的是与非、对与错,固然可以;说青年教师应当加强自身修养,努力做好“人师”,也有道理……但这些思考浮于表面,并未触及问题的灵魂。我思来想去,最后想到,以不同寻常、特立独行的言行有意无意地影响乃至控制学生,这也是一种“话语霸权”,但它与人们常见的一味以陈旧观点、保守行为而影响或控制他人的“话语霸权”之表现有所不同。因为它是标新立异的,可谓“另一种‘话语霸权’”,在今天它尤为值得人们引以为戒。“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唐代卢延让语),“炼意”更是一件颇费脑筋的事,但让人痛并快乐着!

第三,要“纾气”。要用舒缓的语气或行文来表达内心的情感与思想。理直未必气壮,更不要剑走偏锋,说一些“过头”的、不适度的、缺乏理智的话,不要意气用事甚或逞强斗狠。

有人说,没有偏见的思想哪能称为思想?我以为,我们至少不应该有意识地制造偏见,因为偏见是有违事理、有违真相、有违真理的。在老师们所写的事理随笔中,有一篇叫“追求教育特色,勿忘教育本色”。作者颇具才情,观点也不无道理,但一些地方的表达不够客观,缺乏应有的辩证尺度。

如,“放眼当下中国教育,大有‘特色教育’盛行天下之势,好像中国教育存在的诸多问题,都能通过‘特色教育’迎刃而解似的。”“真正的教育哪里有什么‘大小’之分,教育只有真假之别。”“一时间,‘特色学校’遍布大江南北……正是导致近年来教育失败的根本原因……”

其实,追求“特色教育”、创建“特色学校”,我们不是做得过了,而是远远不够。教育部原副部长陈小娅到江苏省考察时不讳言地说,江苏教育在许多优点之外有一大缺点,就是有千校一面的倾向,难以找到真正的教育特色或特色学校。依我对江苏教育的一点儿了解,我完全赞成她的判断。“特色”与“本色”并不矛盾,从一定意义上说,教育的“本色”就是特点、特长和特色。

事理随笔应该表现出一点儿雍容大度的气质,应该体现出一点儿科学求真的精神,这种气质和精神往往不宜用“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杂文笔法。我曾多次在《师道》杂志上发表随笔,该刊编辑部主任田爱录老师对我的随笔不无偏爱,她曾以“醉花荫”的网名在“教育在线”上发了一个帖子。在这里我摘录其中一部分。

因为我主张平和的风格,所以有人说我编的稿件战斗性不强,火药味不浓,不能制造轰动效应。没错。我一直认为大叫大嚷可以暂时泄愤,却解决不了真正的问题。与其大声责难,不如悄悄帮助与引导。

于是,许多文章一到我手里,惨遭修改。那些嚣张的、偏激的、过火的文字,总被我改得绵里藏针,轻易不出格。是那么个意思,但就是让你看了跳不起来,骂不出口。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的,他就是冯卫东老师。无论是《想起了陈章良与陆步轩》,还是《学校:不能成为“人生苦难的起点”》,那种不温不火、娓娓道来的耐心与沉稳,那种既明世事艰难又不失希望与努力的平和,那种看得明白、思得深透却又坦然的执着,深深地引起了我的共鸣。……这正是我想要的。

没错,只有这种从容的心态,才能真正发出理智的声音;只有这样的手,握上去才是真的温暖;只有这样的教师,才能教出真正大气的学生。

文章来源:整理自源创图书《今天怎样做教科研——写给中小学教师》(第三版),冯卫东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9年11月出版,题目为小编自拟

小学教师读书笔记摘抄及感悟:教师如何写事理随笔(1)

《今天怎样做教科研——写给中小学教师》(第三版) 冯卫东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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