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总会一天天过去,
不被意外裹挟,
带着希望前行。
来自河南和江西的两个家
人类的悲伤,多半并不相通。
大多数人或许早就忘记,一个多月前,发生在东阳的那起高空坠物事件。
11月13日下午4点左右,东阳紫金庄园H区,4岁的虫虫经过2栋楼下时,王爱菊的儿子祖某正在22楼室外装空调,一时失手,掉落一块金属三角阀,砸中虫虫头部。
如果不是这起意外,分别来自河南和江西的两家人,根本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义乌稠州医院和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儿童医院,相隔130公里。一头住着60岁的王爱菊,一头住着4岁的虫虫。
这一个月,虫虫辗转东阳、杭州,三进手术室,一直在和死神斗争。
这一个月,祖某被刑拘,他和他的家人也陷入了指责、内疚的深渊。
两个家庭,几乎同时被砸碎。
十几张病危通知单
下午3点,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儿童医院滨江院区神经外科病房,虫虫斜趴在枕头上,仰着脖子,眼睛盯着床角立着的手机,里面正播着动画片《小猪佩奇》。
这是虫虫一天中难得安静的时刻,更多的时候,他会突然哭闹,嘴巴张大的,却发不出什么声音,一脸痛苦,用手胡乱扯输液管。
他的右手,扎着置留针。妈妈说,用不了两天,针头就会因虫虫的拉扯不能用,又得重新换一个地方扎针。
一个多月,天天如此。
虫虫的四肢,因此留下不少针眼,还有大片淤青。
“实在找不到地方扎了……”虫虫哭闹时,妈妈总是轻轻拍打儿子的后背,试图安抚他,“妈妈知道你很难受,不要动,我们会慢慢好起来的。”
然而,在生死面前,扎针、淤青……对这一家人来说,都是小事。
从东阳市人民医院,到11月23日转入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儿童医院,虫虫三进手术室。
开放性颅脑损伤清创术、颅内多发血肿清除术、脑脊膜膨出修补术、去颅骨骨瓣减压术、皮下异物取出术……每一次听起来颇为复杂的手术,都是虫虫和死神的一次战争。
在这场战斗里,爸爸妈妈只能很无助地一旁看着。他们能做的,就是在各种文件上签字。
“目前病情危重,随时有生命危险……”这是病危通知书上的字,爸爸欧阳志强已经能背下来。
同样的病危通知书,已经收到十几张。
签第一张是最艰难的。欧阳志强清楚地记得,那时他手一直抖,抖得根本写不出像样的字。他生怕这字一签下去,儿子就醒不过来了。
最近的一次手术,是脑膜修补。出了手术室,见到爸爸妈妈,虫虫立即大哭起来。
心疼之余,欧阳和妻子更多的是高兴。医生说,对于一个伤到脑部的孩子来说,哭总比没有反应来得好。
无数个不眠之夜
虫虫的哭闹,总是不分时刻,尤其在晚上,他可能整夜不睡觉,闭眼几分钟,又突然睁开眼开始闹腾。
妈妈只能抱着他,在医院走廊里一圈一圈地走,轻声安慰,他才逐渐平静。
为什么哭闹?虫虫还不能开口说话,我们无从知道。
头上那么大一个伤口,肯定疼,很疼。
“以前他不肯上幼儿园时,总和我说,他本来不想哭,但想着要去幼儿园,就又哭出来。”妈妈猜想,现在虫虫或许也一样,“他在动脑子呢,想着自己被砸的事,太委屈了,想着想着又哭了出来。”
哭闹、乱抓……出了重症监护室,虫虫24小时需要人照顾。
爸爸没办法再去上班,妈妈也断了小儿子的奶,两人一直在杭州,陪着虫虫一关一关地闯。
这一个月,他们就睡在病房的躺椅上。为了省钱,吃喝换洗,全在医院解决。
苦吗?苦。但为了儿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有些时候,妈妈在疲劳的恍惚间,会觉得像是回到了虫虫刚生下来时,是那么地柔弱。躺在病床上的那个4岁男孩,更像是一个婴儿,需要用尿不湿,只能吃辅食。
欧阳志强买来一台辅食机,花了很多心思制作各种辅食,就是想让儿子多吃点,快点好起来。
在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儿童医院手术,到其他医院接受康复治疗……在杭州,虫虫在几家医院辗转,爸爸妈妈就跟着奔波。
虽然两人没再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但只要虫虫有需要,他们都还能挤出使不完的劲。
现在,虫虫已经会执行一些简单的指令,比如让他去捏输液管,孩子就会颤巍巍地伸出小手。看到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会吓得大哭,躺到妈妈身后。跟他聊广场舞、幼儿园,他会安安静静地认真倾听……
任何一个可以证明虫虫在变好的细节,都是夫妻俩坚持下去的动力。
虫虫未来会怎样?多久能康复?医生也给不了答案,一切都要走一步看一步。
但在灾祸面前,人比想象中的要坚强得多,包括虫虫,也包括他的父母。
“虫虫比预想的恢复得好,相信他会越来越好。”妈妈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不时说给别人听,更像是给自己打气。
还不知道真相的母亲
(一直在住院的王爱菊)
被意外砸伤的虫虫,是被爱包围着的,邻居,不计其数的陌生人,钱江晚报的读者,都曾伸出援手,为他捐款,给他的生命接力。
这起意外,曾经轰动一时。
但是,在义乌打工的河南人王爱菊,至今不知道这条新闻,她更不知道新闻的当事人——那个失手掉落三角阀的空调安装工祖某,就是她的儿子。
身边人在有意地瞒着她。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个被噩运包围的人。
去年5月,王爱菊的丈夫在清运垃圾时被撞身亡。今年10月21日清晨,王爱菊推着垃圾清运车路过义乌工人北路一条斑马线时,被一辆汽车撞断9根肋骨。
丧夫之痛,再加上伤重手术住院……家里人都担心,她是否能再承受一次命运的打击。
原本就已经风雨飘摇的家,因为小儿子的这次意外,更是雪上加霜,住院的王爱菊一时无人照料。
老家的三个女儿先后赶到义乌,承担照顾母亲之责,但姐妹仨都在老家务农,经济并不宽裕。到了义乌,连身上穿的衣服都要靠母亲工作的祠林社区的好心人施舍。
楼荷芳是祠林社区的工作人员,认识王爱菊已经七八年了。
说起这一家,她也只能叹气。
“怎么会这么倒霉呢?”楼荷芳一再地说。楼荷芳是看着他们一家在义乌打拼的,租住在车库里,一家人都老实本分,“儿子也很孝顺的,妈妈住院,再忙都天天去看望。”
出事后,儿子再没出现,王爱菊总是不停问。
楼大姐撒了一个谎:“我骗她儿子被外贸公司请到俄罗斯上班了,工资高,但是联系不上。”
老实巴交的王爱菊信了。
好不容易凑起来的两万块钱
和王爱菊不同,祖某的妻子早就知道丈夫出事了。她来自贵州农村,没有工作,出事时已怀孕两月,家中还有5岁和10个月大的两个女儿需要照顾。
光是家里的事,就让她自顾不暇。丈夫出了这样“天大的事“,她早已不知所措。
在义乌,祖某靠打零工为生,主要就是替人装空调,一天300来块钱。姐姐祖彩丽透露,到紫金庄园装空调,就是接到了包工头临时派的活。
祖某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也是顶梁柱。
“11月底,弟弟已经被批捕了,人一时也出不来。”说着家里的事,祖彩丽总是忍不住哽咽,“真的没办法了。”
没了收入,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紧巴巴。
楼大姐曾到他们位于车库的家,正巧碰见一家人在吃白馒头配辣椒酱。之后又看到一家子在面馆吃面,他们把碗里的一小片肉,大姐夹给小妹,小妹又夹给了小侄女。
“有什么好吃的,都省着留给孕妇和小孩。”看不下去的楼大姐,拔了很多自家种的菜,给他们送去。
家里的顶梁柱什么时候能回来?仨姐妹都有自己的家要照料,无数个深夜,家里的女人们都只能默默流泪。
“我们都是当妈妈的,人心也是肉长的,孩子(虫虫)伤成那样,我们真的很自责,很过意不去。”祖彩丽说,他们曾去东阳人民医院看望过两次,“拿去两万块钱,我也知道不够,太少了,但已经是我们能够凑到的所有的钱了。”
可以预见,之后还要面临高额赔偿,但相对于金钱,晦气、做人不好……这些来自老家的流言蜚语,更让他们扎心。
出事小区正讨论安装摄像头
一起意外,不仅仅只改变了两个家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