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让我懂得欣赏镜头语言的片子是《小偷家族》,以前只听闻日本电影水准很高,也许是观影的年纪太小,看得又都是青春片、动画片,比如《情书》《NANA》《垫底辣妹》,宫崎骏系列等等。每次想看电影时等的都是爽片,不懂欣赏真的不能怪我,大荧幕要有机会提升观众的观影水平在先,一屋子癞蛤蟆,即使混进去只青蛙也能出挑。

我B站关注影评、电影解说较多,偶然看到一位ID叫中队长的影评人,他在电影节上观看完《又见奈良》这部小成本中日合拍的影片后,在视频里赞不绝口,把导演和是枝裕和比肩。当时刚看完小偷家族,还挺震撼的,什么样的国产电影能有这样的镜头语言?

再后来终于等到上映,排片很少,有的影院甚至只放在5个座位的VIP厅,售价九十多,没有人会选择在上午时段花最多的钱,看一部小成本文艺片。心里很是愤慨,又想到了酷爱商业片的自己,原来我就是那个低端商业片的拥护者。大家对40亿票房的商业片又捧又踩,全网都在讨论,遇到优质国产片,支持者寥寥,到底是商业片有罪,还是观众有罪?

这部电影的拍摄对象是40年代的日本遗孤,抗日战争时期三十三万日本人到中国东北拓荒,战争结束后留下数千日本婴儿溃逃,这些孩子都被中国家庭收养。直到1972年中日建交,逐渐回到日本寻亲。我对这段历史一无所知,而这部电影开头用卡通动画的方式,用最简单的方式让我看懂这段历史,任何语言和文字都是赘述。

这部电影讨论的不是战争背景下的国际关系,或是战争对后人的影响,一切都和战争有关,却找不到一丝战争的痕迹,全片只有2处小小的冲突。

2005年,一位东北老太陈奶奶(名字不详)76岁,独自一人飞到日本奈良县,寻找失联5年的养女陈丽华。陈奶奶先找到朋友儿子的女儿初美,陈奶奶是初美爸爸的恩人(乳母),而初美爸爸也是一代日本遗孤,出生在东北,初美是中日混血。

日本人是怎么评论又见奈良(又见奈良有一种痛就是存在本身)(1)

初美(小泽)的身世没有太多说明,只看出她一个人在日本生活很不易,晚上在居酒屋打工,白天在柿子厂做流水线工人,在家空闲时还要做手工,用牙签和纸条粘小旗子,一百个可以换50日元(人民币三块多)。

全片唯一的2个冲突都围绕初美。她和日本男友分手,因为男友父母不同意他和中国人结婚;为了帮陈奶奶寻亲多次请假,柿子厂工头威胁她再请假就开除她。但她和男友仍是同事,男友会关心她为何总是请假,最后一次请假时工头也没有阻拦。

初美26岁,代表年轻一代,我从她身上看到的是年轻人生活的痛:努力工作却依然贫穷,恋爱结婚要考虑长辈的观念,工作中听命于上司,遇到事情先选择扛着,而不是请求理解。没有任何一个冲突爆发,却在方方面面透露着无法摆脱的痛。

年轻一代的痛处在于,我们不像前几代人那样,经历过战争,向活着妥协,我们不想妥协,就得经历打破的阵痛。

另一个关键人物是退休警察(看完我都没记住姓名),开头看到的大叔,喝酒时说初美像他女儿,又问年龄,又问口音,怎么看都来者不善。第二次相遇还是在居酒屋,初美和奶奶和他聊起了丽华,想找到一点线索。开头不靠谱的人物塑造,在故事中渐渐反转。他告诉初美见过丽华,根据照片和信的线索,开车带着俩人踏上寻亲路,找旧同事查到了丽华的经历,很难想象,如果没有他的帮助,这趟路根本无从开始。

相对的,另外一条寻亲线索,是初美爸爸给的遗孤组织成员联系方式,初美最初电话打不通,找上门之后对方又说没有符合条件的人,最后提供的线索虽然把寻亲推向了高潮,但也不是有效的信息。多么棒的隐喻啊,我们一开始寄托希望,认为最靠谱的人反而糊弄了事,路上偶遇的陌生人却尽心尽力,陪伴着走完这条路。

说回大叔的痛,故事依然没有介绍大叔的背景,从家里的陈设推测出大叔老婆去世了,女儿比初美大几岁,离家工作,却从来不联系父亲,所以他才会在居酒屋对初美说出“你很像我女儿”。邻居收信时他主动搭讪,问是不是孩子的来信?邻居说是银行账单,隔着围栏的对话和表情里,我都看到了一位父亲对女儿的思念,更何况陈奶奶在丽华回到日本之后,对养女的思念多么浓厚呢。

陈奶奶对女儿的离开一定是很痛的,我想丽华也是如此。电影里没有说明丽华在中国生活了四十多年,为什么要去日本。从一个地方离开去另一个地方,一定是有苦衷的。这就是留白的伟大,电影不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你的思想和看法便有机会代入,电影就和你的思想融在一起了,有了你创造的一部分,此时你不在片外,而在片里了。

片中穿插了很多和日本遗孤有关的人。出生在中国,战后逃难回到日本,落下病根的聋哑人;出生在日本,从小就被父母抱去中国生活,嫁给东北人又回到日本安家的媳妇;父母都说东北话,在家看中国台却只会说日语的小女孩......全片展现最多的是日本遗孤的生活状况,没有归属感,在两边都得不到认可,在亲人、同事、族人面前处处碰壁,全天下竟然没有一个让他们有尊严的容身之处。

提供丽华死讯的老头,出场也耐人寻味。老头约了人在家见面,却在对面的酒馆喝酒,酒馆里全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谈完最后警察问他,你为什么喝这么多,他说一年只有一次,后来醉倒了被担架抬走。这反映了日本老年生活的痛,屋子里的猫咪都三代同堂,老人的身边却无人作陪,只有趁酒会和大家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如此危及生命的取乐方式也是一种痛。

日本人是怎么评论又见奈良(又见奈良有一种痛就是存在本身)(2)

中国人和日本人的相似之处,在于表达非常委婉,一件事通常拐弯抹角地说,你在生活中是不是也不能接受说话做事太直接的人?片中有3处寻人的地方,一个是退休警察找人事处的老朋友,按门铃不在家,在酒屋喝酒;第二个是到有庙的山里找聋哑人,没找见人,陈奶奶和警察大叔坐在长椅上粘起了旗子,黄昏才见到聋哑人;第三个是片尾到村里找疑似丽华的一家人,敲门没人开,听到远处喧嚣的鼓声,循声找去。

我想这就是导演给我们的隐喻:人不会心甘情愿接受一个结果,总是要经历一些波折,才能接受事实。这就是存在本身,生而为人不可避免的痛。

看到结尾长镜头的一瞬间,我首先是不解,然后投入了对全片的思考。就是在这个长镜头中,我看懂了陈奶奶来日本之前就已经历绝望过后的平静。通过没有胶卷,不开镜头盖的相机看出来,陈奶奶一开始就知道丽华早已离世,不然不会始终收不到回信。来到奈良,不是为了见活人,而是重新走一遍女儿走过的路,看一遍女儿看过的风景,见一见曾和女儿一起生活的人,甚至只是为了寻找一个死讯,一个事实。

日本人是怎么评论又见奈良(又见奈良有一种痛就是存在本身)(3)

看完片子出场后,我喉咙很痛,是那种嚎啕大哭的痛,但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走在阳光底下,半个小时这种痛才悄悄散去。第一次感受到电影是个艺术,虽然记录的都是生活场景,但在创造之前并不知道会给观众什么感受,而是一个个镜头、台词、动作、表演结合起来,创造性的产物。

此时我正好处在家乡和北京的思想交汇之处,在恰当的时候遇到一部恰当的电影,就像浪花拍打到海岸上,轰隆作响。同样给我对存在意义思考的影片是《心灵奇旅》,在看完电影之后的几天里,慢慢重新体会看待生活的方式,但是《又见奈良》在观影之时,我就深深陷入其中,与存在相遇了。

日本人是怎么评论又见奈良(又见奈良有一种痛就是存在本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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