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湘春街 手绘/莫诗云、柳建球
长沙原来就有南门正街和北门正街,南门正街在民国时就改建成了黄兴路,就是现在的黄兴南路。北门正街一直留存到前几年才改建为黄兴北路,外湘春街是北门正街的延续,是长沙城北门外的一条重要的街道,也随之被改造为黄兴北路的一部分。
这是外湘春街北口,左边的房子就是老德福酱园。右边是文中说过的几个小店位置。柳建球供图
外湘春街,位于开福区,北起原北二马路,南止湘春路。因位于湘春门外而得名。据《湘城访古录》载,唐开元间(公元713至741年),法华禅师建湘春塔,明清屡修,塔计七层,供石佛三尊,罗汉十八尊,毁于咸丰兵火。
这就是铁佛东街,是在外湘春街口拍。右边围墙就是德福酱园的。柳建球摄于2009年。
我祖父和父亲在民国时就在外湘春街开设德福酱园。我从小就是在酱园里长大的,一直到6岁时,我家还是从外湘春街101号酱园大门进出的。后来才从铁佛东街开门进出。
1979年,外湘春街德福酱园的五位老师傅在德福酱园柜台内合影。图中有核算员莫师傅、师淑兰师傅(王西来种子店的老板娘)、金玉梅师傅、虢罗英师傅(原德福酱园经理)、罗仲华师傅。柳建球供图
“香”漫湘春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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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湘春街上的老街坊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像德福酱园对门(隔外湘春街)开香烛店的同姓家门柳庆福记的老板娘,她是个矮胖子,最喜欢叫我做柳大少爷。
香烛店隔壁的开杂货铺的王四爹也是蛮喜欢我的。他店里买的小纸袋人参米里总是放上一张洋菩萨,都是大花脸的三国、水浒里的人物,是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的东西。
人参米,即爆花米
我只要有了两分钱就一定要去王四爹店里买一包带洋菩萨的人参米,又好吃又好玩。有时我没钱又想要人参米,只好眼巴巴地在王四爹摊子边尽看不走。王四爹当然晓得我口袋里没有钱,便会笑着拿一包给我,说:“明天有钱再来买吧,今天送把你吃。”
从王四爹铺子过去就是炸糖油粑粑的吴二爹,他炸的糖油粑粑特好吃,外面一层炸得起了壳,里面还是白生生、软和和的糯米粉子,站在好远就闻得到浓浓的香气,引得人口水直流。
我难得去吃一回糖油粑粑,因为要4分钱一个。妈妈因家里困难是没有多少零花钱给我们姊妹的。馋急了就和弟弟健庸合伙买一个分着吃过过瘾。每逢这时,吴二爹就会特别炸一个又大、糖又多的糖油粑粑给我们说:“球球、庸庸,慢点吃,当心烫了嘴巴?”
再过去还有华克香烟店的罗老板娘子,她也是喜欢逗我们兄弟玩的人,她家只有三个女,经常同我妈妈开玩笑说:“柳大嫂子,把你屋里健球把我当上门女婿好不好?”妈妈知道罗老板娘子没有崽,最喜欢伢子了,便顺势笑着说:“只要你要,我贴二担谷子把你?”说得罗老板娘子笑得胖脸上肉直抖。
再往南走还有一家饭店、一家炒货店和刘万连小吃店。
女盲人说唱长沙弹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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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南是一个不大的空坪。上世纪五十年代,曾有一个女盲人在这里说唱长沙弹词,说唱一段便停下收钱,随听众一人给几分钱后,又接着唱。我们小孩子只喜欢听故事,不喜欢听唱词。那女盲人一弹月琴开唱,我们就跑开去玩,她一开讲故事,我们又跑回来听。小朋友听弹词是不收钱的。
长沙弹词表演
坪内有一家建设银行网点,是当时建设银行不多的网点之一。后来这个网点可能是在文化大革命后撤走了,我一个同学的弟弟在那个房子里开了家粮油店。
1951年建起了自来水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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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去几家是长春巷被外湘春街隔开的街西边这一截,巷子里有一个自来水站,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北门一大片居民都要到这个水站挑水喝。有的人家没有劳动力挑水,就买水喝,因此有专门挑自来水卖的人,一大担五分钱。
50多岁以上的人都晓得,长沙解放前和解放初城里没有自来水,井虽然多,可井水有杂质,不能吃只能用来洗衣,就算是附近彭家井的水也不能喝。所以那时城市居民都是呷河水。
彭家井巷原井的位置,已被水泥覆盖 图源/苹果JJ
呷河水就要到河里去挑,可到河里挑水却不是件容易事。湘江河的小西门、大西门、草潮门、通泰门、木码头、挖港子都是河岸陡峭,河滩泥泞,不是成年壮汉是难得挑一担水到家的。
呷水困难,人们自然渴望能用上自来水。旧社会伪政府是不会关心人民生活的,他们也想修自来水厂,可从1933年到1949年,花了16年时间也没修好一个洪山头水厂。
1951年,人民政府在长沙河东建了河东水厂(就是现在的一水厂),这是长沙人民生活中的一件大喜事,10月1日国庆节那天水厂竣工时,当时的市长阎子祥还亲自主持仪式,并且开放怡长街、宝南街等6个水站免费供水3天。长春巷这个水站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是上世纪50年代的自来水售水站。自来水虽进入长沙市区,但绝大多数市民皆须到售水站挑水入户。
那一向,长沙人可真是喜饱了。有了自来水站,人们便都去挑自来水呷,卖河水的生意就淡出了生活,他们中有的人改为挑自来水卖。
空坪里摆满小吃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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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福酱园对面的香烛店北面也有个空坪,约有4、50平米,是因一家南货店临街门面房砌得比香烛店要进去6、7米而形成的空坪。再往北就是熙宁街了。每天早上,这个空坪里摆满了小吃摊:有林伯伯摆的米包子摊,米包子两分钱一个,又大又香,小学生吃一个就可当一餐早饭,我最喜欢吃米包子,有点甜,还有点酸。
还有王伯伯摆的湖北粑粑摊,湖北粑粑是用刨木花火煎熟的,有点米包子的香甜味,但有一面是煎得黄黄的,又香又脆,大的两分钱一个,小的一分钱一个,也是我喜欢吃的,而且能吃得起的。
炸葱油粑粑
还有张伯伯摆的炸葱油粑粑摊,他炸的葱油粑粑大的3分钱一个,小的2分钱一个,也是小朋友最喜欢的吃食。另外,还其他几个卖零食的摊。
这里是八中、九中和铁佛东街完小、三角塘完小四个学校进出的路口,每天早晨来买早点的人多得很,热闹得象集市一样。
等这些小吃摊散摊子后,会有一个修钢笔的摊子摆出来。那个修钢笔的伯伯听说以前是个国民党军官,随程潜、陈明仁起义后,退役在长沙摆个修钢笔的摊糊口。那伯伯打儿子好凶的,有次在摊子边打儿子,打得鼻子出血了还在打,并要儿子跪在地上。但他对来修钢笔的学生却态度非常好。
一条巷子串起两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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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福酱园是外湘春街北头最后一个门牌号,在街的东边,从酱园往回数是幼儿园的围墙,过去就是幼儿园的大门,那里听说是天主堂办的幼儿园,每天有许多小朋友被家长牵着送到幼儿园上学,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上不起幼儿园,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外边听里面小朋友玩闹的声音。
再过去就是天主堂了,即原外湘春街98号,为长沙中华基督教堂(现长沙基督教城北堂),名永恒堂,始建于1906年,1917年中外信徒捐款重建,为中西结合式砖木混合结构,外形仿中国古建筑,重檐歇山顶,简瓦屋石。
天主堂每周都会有许多人做礼拜,那些有做完礼拜还会发点糖给小朋友,我们就喜欢去捡糖粒子吃。
外湘春街上的基督教堂,我们都称它为天主堂 图源网络
教堂后面是一些小洋别墅,是有架空层的那种,我的两个小学同学恽克宏和石靖就住在这些小别墅楼里。别墅外的院子里还养过羊,我们去玩时,都能闻到一种羊羯臭味。后来这些地方建了了许多房子,被天主堂用作供老年人在这里自费养老。
天主堂往南就是长春巷。长春巷位于外湘春街中部,取湘春街的“春”字为巷名。解放前,这里为寿衣冥物街,旧长沙的死人“旅社”长春园就设在这条巷内。
巷内还有长沙十中,原先叫福湘女中。还有著名的长沙天主教堂(长沙天主堂)。教堂由意大利传教士翁名德1905年主持兴建。不记得是上世纪的五几年,一天晚上长春巷那边警笛狂鸣,人声沸腾。后来才知道是长春巷的天主教堂里抓特务。
私人老板开各种小店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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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巷口南,有一家老酱园,叫绩成酱园,但很早就撤掉改成了大立香干作坊,也是我后来工作的蔬菜公司湘春街总店所在的地。旧社会时,私人老板为了混口饭吃,都会开些各种小店谋生。外湘春街众多的各种小店就是这样出现的。
从头卡子到二马路不到一公里长的街上就有四家酱园:头卡子的吴恒泰酱园、北门口里的天素酱园,长春巷口的绩成酱园,外湘春街和二马路交会处的德福酱园。
除了吴恒泰,其他三家都是小酱园,每个店一般是一个老板、两个帮工,二个学徒。有的干脆就是一家人做。公私合营后,为了分区划片供应,便把绩成酱园和天素酱园撤掉了。
北门口最热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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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湘春街南头不像北头这样都是私家小店组成。南头街口是一家大南食店,南食店对面是北门口肉店。肉店斜对面是长沙有名的和记粉店,那是北门口最热闹的地方,从早到晚顾客盈门,座无虚席。我妈妈最喜欢吃和记的肉丝粉,二角钱一碗,又好吃又实惠。我的小学同学彭一怒就住在和记粉店旁边,可是他家也没有钱天天吃和记的粉。
最重要的还有外湘春街居民最离不开的北福记米店。米店开在和记斜对面的小巷里,原来是私人米店,公私合营后,成了北门外这一大片供应计划粮油的专供店。上世纪五十年代上半期时,我看到过那里卖米还是用斗和升来量米。
便河上的福枝春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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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北福记米店,就是长沙北门最著名的便河和吊桥了。便河是长沙城的护城河,吊桥是护城河上的出入城门的要道。要是有敌人来了,把吊桥扯上去,敌人就没办法过护城河了。但是到了后来,由于老城的城墙已拆掉,护城河便废掉了,成了人们口中的便河,而且是臭水沟了。
即将拆除的晴佳巷,摄于2013年。柳建球供图
在1958年前,便河里的水还不臭,也没多少人乱丢垃圾。我有个小学同学李白元就住在晴佳巷的便河边,我去过她家,没有闻到过臭气。
外湘春街上有家福枝春茶馆,就是架在便河上的,我们到茶馆里去买包子时,走在茶馆的木板地上,还听得到木板下流水声。
茶馆
但是记忆最深的还是福枝春的包子好吃,五分钱一个的大肉包子,咬开里面是一团大肉馅,吃一个就是一餐早饭。还有就是跑堂的师傅的端盘子绝技:一个手上可以摆二十几个盘子,一边分发给吃包子的客人,一个盘子也不掉下来。我们小朋友好像看魔术,不知道这师傅是如何把这么多放满包子的盘子稳稳地摆放到那不宽的手臂上的?。
吊桥没有了,吊桥巷还在,只是改名叫湘春巷了。摄于2010年。柳建球供图
福枝春茶馆对面有一条小巷子,叫做吊桥巷,文化大革命时被改成湘春巷,一直通往彭家井。
种子店善良的王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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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枝春茶馆往北有两家种子店,一家叫王东来,一家叫王西来,开在街的两边,门对门的。后来,种子店的老板娘胖子师淑兰姨在公私合营后,调到德福酱园当营业员,等我到德福工作时,她还成了我的同事。当然种子店也没有开了,王老板也调到太平街蔬菜公司种子店工作。
三年自然灾害时,我家特别困难,我妈妈到德福酱园捡些人家不要的冬瓜籽和南瓜籽回来,洗干净晒干,送到王老板所在的种子店卖几个钱,王老板还认得我这个德福酱园的小朋友,瓜子过秤时他不但不扣秤,还要多算点尾数,让我多得几分钱、或一角多钱。
王西来种子店往北一家是个邮电所,叫做外湘春街邮电局,是北门一大片居民唯一的收寄信件和邮包的地方。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起,一直是我表姐在那里工作,她一家人也住在邮电局后面的几间小房子里。
外湘春街
我的小学同学和八中的初中同学,有好多都是住在外湘春街,1978年我调到文化革命中改名为新建酱园的老德福酱园工作时,好多老同学都来找我开后门买过要凭计划供应的香干子。
可以说,在外湘春街,留下了我许多难忘的童年生活记忆。也可以说,外湘春街是我们那一代人的童年、青少年和中年人寄托了无限生活希望的一条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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