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标:辽北铁岭市昌图县前双井镇(宇宙的尽头、在那昌图的大海上)
昌图前双井镇位于东北腹地,是地地道道的北方。对于北方的居民而言,被子承担着保暖的功能,是生活的必需品。从清初蒙古族居民的毡被,到闯关东初期的草被、草包被,到清末的棉被,再到现今的蚕丝被、羽绒被、羊毛被、纤维被,被子在前双井的演化,折射出时代的进步和变迁。
清初蒙古族居民的被子——毡子被、以袍代被
清朝初期至中叶,前双井是内蒙古科尔沁左翼后旗的牧场,本地居民均为蒙古族,他们在生活中广泛使用毡子,冬季用毡子当被盖。他们身上穿着下摆可达脚踝的蒙古袍,袍子的材质有布料的、毡子料的、毛皮料的,晚上睡觉时袍子也可以当被子用。
清初,前双井蒙古族居民用毡子当被子盖。这张照片摄于民国时期,蒙古包覆盖的是毡子,地上的坐垫也是毡子
闯关东刚落脚时的被子——以草代被
清朝嘉庆末年,前双井一带解禁放垦了,来自山东、河北、京津一带的破产农民,纷纷闯关东涌向了辽北。这些闯关东来到前双井的汉族居民,落脚时几乎一无所有,周围都是待开垦的荒草甸子,连像样的道路都没有。最近的城镇在也一百里开外,商品极度紧缺,连买块布都成问题。所以他们落脚之初,睡觉时只能盖“草被”,就是割一些植株较高、叶子茂密的草,苫在身上当被子来保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那时条件就这么艰苦。
闯关东居民的第二代被子——草包被
在东北土话中,“草包”是个贬义色彩很浓的词,有“不中用”“没本事”“外表好看,一无是处”的意思。比如样板戏《沙家浜》中,就有个“草包司令”胡传魁,被阿庆嫂耍得团团转。但在闯关东居民的眼中,草包可绝对是个好东西,而且还是救命的好东西。
草包的代名词——胡传魁。但在清朝的民间,草包可绝对是个好东西
闯关东人群在前双井定居后,家家户户都种麻,把收获的麻经过一连串繁琐、复杂的处理程序后,就变成了麻线,然后可以用纺车织成土布。有了布,再把保暖的材料填到布里缝上,就成了被子。
那当时都的被里都填什么东西?很多人马上想到,往里面填棉花啊。这还真想简单了。清朝时的东北是不产棉花的,因为气候太冷。距离东北最近的棉花产地是河北南部、山东一带。而刚开始闯关东那阵子,前双井周围百余里都是大荒草地,连个集镇都没有,即使有人把棉花从关内运进东北来卖,前双井的老百姓也买不着,恐怕也买不起。你想啊,把棉花从山东千里迢迢运进辽北,不知得倒几次手,肯定便宜不了。
可能还有人想,往布里填鸡毛、鸭毛啊。这在当时也办不到——填一个被子得需要多少鸡毛鸭毛啊。在那个赤贫的年代,能养三只鸡就算条件不错的人家了,哪有那么多鸡和鸭子来薅毛啊。
所以,当时的居民只能往布里面填充谷草、杨絮、柳絮、苇絮、蒲絮等既能保暖、还能随手可能的东西,然后缝起来,就做成了“草包被”,尽管不如棉被暖和,但好歹也是有被子盖了,这是一大进步。
清朝中期,闯关东到前双井的居民盖的被子使用的填充物——芦苇絮
清朝中期,闯关东到前双井的居民盖的被子使用的填充物——蒲草絮
清末和民国时期——棉被
清末的光绪年间至民国初期,“闯关东”达到了高潮,东北地区的人流开始密集、商业开始繁荣、集镇开始出现,产自关内的棉花、还有从营口港、大连港进口的洋棉花和洋布,在东北内地都可以买到了,自然而然的,前双井居民的被子里,就慢慢地改成续棉花了,也就成了棉被。
但在那个经常吃不饱肚子的年景,买棉花实在是笔不小的开支。所以绝大多数人家,也只能是五七八年才能买一次新棉花做一条新棉被,冬天一家老小睡觉时都挤在一条棉被里,这条被子一盖就是一冬,被头蹭满了油渍、鼻涕、口水、灰尘,颜色乌黑发亮。
保存下来的民国时期被子,被面上补丁摞补丁。被面经过清洗,仍有很明显的灰泥和油渍痕迹(洗不出来了)
要是小孩子睡觉时尿了被子,那就只能放在炕上用太阳晒 烧炕烘烤 火盆烘烤的方法,让它尽快干起来。到了晚上被子还没干,那就只能凑付着接着盖了,因为全家就这一条被,肯定不能光着腚睡觉。
到了第二年入夏,才有机会把被盖了一冬的脏被拆开,把被面重新浆洗一下,把里面的旧棉花取出来重新弹一下,然后再重新续棉花、缝上背面做成被,接着再用一冬。如此一年又一年,反复循环。用到后来,家里仅有的这一条被子也不知道盖了多少年,被面上、被里子上早已补丁摞补丁,里面的棉花也早已黑烂不堪,但还得接着用——没办法,当年就这么艰苦。
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好看的“花被”
1947年夏前双井地区获得解放,随即在1948年初完成土改,生产得到迅速发展,物质条件也得到极大改善,反映到被子上,就是全家穷得只有一条被的情况不见了,基本上实现了一人一条被子,睡觉时一家人再也不用挤到一块盖一条被、再也不用受冻了。
我曾经问母亲一个问题,她小时候的被面和被里子是什么颜色。母亲说,她在20世纪50年代末记事的时候,家里的被子几乎都用黑色的或藏蓝色的布做被面和被里子,只不过被面的布要厚一些,被里子的布要柔软一些。只有她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太姥姥)盖的被比较特殊,被面是一张明黄色的斜纹布,被里子仍是藏蓝色的。我当时问,是解放初期黄军装那种颜色吗?母亲说,比黄军装还要黄一些,而且布面的斜纹比较粗。
度过三年困难时期后,国家经济开始好转,布票制度也全面实施起来,屯子里的居民凭票可以到公社的供销社买印花布来做被面、买白布或者条纹布做被里子,这样一来,就出现了被面带花纹、带图案的“花被”。当然,能不能买到花布做被面,那就看运气了。毕竟公社的供销社已经是销售链的最末梢了,即使你有布票,但供销社没有货,你也是买不到的。
花布面棉被
进入20世纪70年代,花被面在村屯里已经很普遍了。等到20世纪70年代末,我的父母、岳父母结婚时,已经流行买缎子面做被面了。整个20世纪80年代,最常见的缎子面是大红底、粉色底、嫩绿色底,上面绣有牡丹花、鸳鸯、福字等花纹。
20世纪70-80年代流行的大红大绿绸缎被面
左一、左二是绸缎面子的棉被,右一是花布面的棉被
20世纪90年代中期——被套登场
20世纪90年代中期,床上用品开始迅速进化。比如出现了成品的被套。这种被套的侧面开口,安有拉链,可以把整条被子装进去。被套的最大优点是拆洗方便,被套脏了,直接打开拉链把被瓤子拿出来,然后把被套洗干净,再把被瓤子装进去就完事了。被套的出现,淘汰了被面、被里子,导致手工缝被面、被里子在农村消失。
侧面带拉链的被套
2000年后——被子的“战国时代”
1996年,我母亲最后一次拿着从被子里拆出的旧棉花,去找弹棉花匠弹。那以后,母亲隔几年就买一批新棉花做被,再也不去弹旧棉花了,乡里的弹棉花匠也失去了饭碗。2003年我到外地参加工作,母亲拿出珍藏多年的缎子被面,又买了新棉花,给我做了最后一个手工缝制的棉被。
再往后,各种成品被子,什么蚕丝被、羊毛被、羽绒被、驼绒被、纤维被就铺天盖地出现了,被子也进入了战国时代。
左:大豆纤维被;中:羽绒被;右:羊毛被。
农村居民也直接买成品被使用,手工做棉被的现象也彻底消失。现在乡村里会手工做棉被手艺的人,最年轻的也得五十岁开外了。
母亲手工做的小棉被,用于冬季在炕上盖腿脚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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