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
清凉的晓风走街串巷,拂卷起满地的香樟叶。飘起,散落,起起伏伏。
香樟是这座小城的市树,林立于大街小巷。沿街两旁伞状撑开,茂然挺立,一路绵延。出门,它们每时每刻,立于原地与我照面,不离不弃。冬去春来,看着它们枝头的嫩叶由浅绿逐渐增稠抹厚,到碧绿,墨绿,转而羞红了脸。大树底下的光影也随之一圈圈暗淡,又暗淡下来。
树阴下,从抱着儿子穿过,到儿子蹒跚学步,捡拾香樟蓝莓状的果子。到如今,儿子一跃而起,已能摘下一片樟叶。
光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淌走……
香樟一年四季绿意盎然。春临枝头,新叶抽芽铺展、嫩绿柔薄。秋去冬来,老叶通红通红,悠然飘落。历经寒冬的老叶,表面涂了蜡似的红光满面,肥厚的身子丝绒似的平展着。我每次迈步时都小心绕开,仿佛它们是匍匐于地面的一朵朵小红花,充满生命力地铺展开来。
落光了老叶的枝头上,新长出来的嫩叶细细碎碎,缕缕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如银线般洒落。树阴底下显得特别光亮明艳。米粒似的花穗一小簇一小簇从绿叶间冒出来,安娴淡雅。晓风里,拂动的树冠如团团绿绸在翻滚、舞动。深吸一口樟树的淡雅清香,一天的好心情氤氲而起。
笔直往前是市中心的香樟小园。圆形花坛四周砌着围栏,如凸起的戏台,兀立于街头一角。拾级而上,树阴下的台阶、花坛似乎永远那么湿润、幽暗,迎面的风沁凉幽香。
左右两个花坛里,各立着四五棵团团围拢的香樟树。据传,这些香樟将近千岁。每棵主干都粗壮得很,需三五个小孩围抱。漫步樟树底下,莫名就会浮现出巴金笔下《鸟的天堂》里描写的大榕树。香樟浓密的枝干间,该有多少鸟儿在此安家落户、繁衍生息呢?
也许原本,我们也只是暂居这座小城的一群候鸟。辛劳觅食的间隙,透过灰暗的楼房与天空,目光停留于香樟枝头那团浓墨重彩的绿意,得以片刻的安闲。
离这座小城几十公里外的乡野,是我成长的地方。那里的村口田头,塘边山间,处处有香樟树的身影。
八九岁的年纪,每天步行五六里小路到附近的小镇上学。放学时,瘦弱的身影被斜阳拉得老长,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叫,回家的路却遥遥无期。一抬头,双合村村口的大樟树已近在眼前,疲倦的身子顿时轻盈了许多。母亲告诉我,行到那棵大樟树时,回家的路就只剩一半了。
树底下摆放着几块条石,供过路人停脚歇息。有小伙伴趴在上面写作业,有些则绕着大树追赶。我也忘记了饥渴,兴冲冲地加入其中。等夕阳的最后一弯弧线也隐退时,大家才拎起书包一路狂奔散去。
双合村的这棵大樟树似乎比小城公园里的香樟更年久粗壮,只是树干底部出现了一个大洞。那些胆大的男孩子喜欢躲到树洞里。印象最深的是,邻村有个十来岁的少年,与父母怄气,躲在树洞里居然不知不觉睡了一宿。可怜的家人将村子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其踪影。
去外婆家的路途中,有个叫“前进村”的村庄,两棵繁茂的大樟树挺立于村口道路两旁,如相濡以沫的老夫妻,上面的树冠相偎相依,形成拱形的通道。
也许,天地间该会有那么一种植株恰与你的生命契合吧!那么,那棵傲然于世的大樟树该是我奔走红尘里暖色的背景吧!以至于偶尔读到“一帧美景”、“枯藤老树”、“梦回故园”等字眼时,眼前就浮现出那些大樟树的剪影。
听母亲说,我出生后黑夜白天颠倒,晚上吵得一大家子不安宁。算命的说我命里缺木,长辈们就按习俗,为我认了外婆村口的那棵大樟树作“樟树娘”。据说,后来我就安生多了。
毛笔写着“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的大红纸,贴在樟树黝黑的枝干上;一串串红灯笼在翠绿的枝叶间随风晃悠,肃然,红火。旧的红纸、灯笼暗淡了,新的红纸、灯笼又被贴上、挂起。
在我们这里,能让至高无上的人类认娘做爹的植株,只有樟树。
一棵棵香樟,也就成了我们对这座小城或城外某个乡村最初的印象,最终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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