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临摹怀素、董其昌和良宽,有些体会,写了本书,叫《以势为先》,完稿后觉得内容单薄,作品也不够好,没有出版。今年春节前后,继续这方面的研究,创作了两个多星期,还是不满意,但是有些新的想法,再酝酿一段时间,可能会写得好一些。今天做一个小结,选出三十张作品,加上那本废弃书稿的后记,发表于此,请大家批评指正。
——沃兴华
沃兴华《以势为先》后记
四十多年前,我开始学习书法,临颜真卿,临米芾和王铎,后来又临汉魏六朝碑版以及各种民间书法,一路学习下来,就是没有临摹怀素和董其昌,因为我认为怀素太简单,董其昌太轻薄,没有想到,今天却兴味盎然地来论述怀素和董其昌的书法艺术,谈我对他们的认识,介绍我的各种临摹体会。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真有点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东西往往是最值得思议的。
沃兴华先生新作
十多年前,我埋头碑版书法,点画上追求跌宕舒展的橫势,结体上追求生动活泼的造形,章法上努力相发掘各种对比关系,让它们并置在一起,相反相成,表现出强烈的视觉效果。但是,这样的创作一般人不理解,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够自然,一直沉浸在困惑之中。直到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鬼使神差地改变习惯写法,左右回旋,上下连绵,写得跌宕起伏,回肠荡气,当时就感觉到心底的暗处突然灵光湛湛,一种内心诉求朗然呈现。于是去看传统,发现了怀素,再进一步深入下去,又发现了董其昌,甚至还发现了日本和尚良宽。对他们的作品心摹手追,孜孜以求,经过长时间的努力,创作在原先强调空间造形的基础上,开始关注时间节奏,然后又兼顾空间造形与时间节奏,写得有形有势,自己觉得明显上了一个台阶。
临摹学习从碑版到这三位书法家,最初的转变就是在那一次顿悟中完成的,速度之快就像刹那间的一念之转。然而今天沉下心来想想,什么事情都是有因缘的,都有一个转化过程,当我将碑版书法的特征以极端形式表现出来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感觉到书写性的减弱以及由此带来的种种局限和毛病,模模糊糊地产生了对时间节奏的认识和企盼。久而久之,随着对空间造形的认识越来越深入,对时间节奏的认识也越来越清晰,企盼也越来越强烈,最后从碑学转入到帖学,这是个自然而然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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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转变过程好比翘翘板一样,当一头升腾到最高处的同时,也为另一头的升腾积聚了最大的力量,传统文化一直讲物极必反,“反者道之动”,动是静的机,静是动的机,对立双方是互为因果的,碑学的极处是帖学,帖学的极处是碑学,碑与帖其实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相反相成,本质上是一元的,我们在取法碑学的同时,其实也在领悟帖学,在取法帖学时,其实也在领悟碑学,只不过一个在显处,一个在暗处而已。而且,我们对碑学的理解程度有多深,对帖学的理解程度也就有多深,深则俱深,浅则俱浅,不可能只懂碑学而不懂帖学,也不可能只懂帖学而不懂碑学。
顺着这种不可思议的相互关系再进一步思议下去,我有两点体会。
第一要有健康的学习心态。人类的生理平衡需要互补,眼睛无论看到什么颜色,都会同时去寻找与之互补的颜色来求得平衡,例如看到红色会寻找绿色,看到黄色会寻找蓝色等等。人类在心理上也是这样,不满足现实的处境,会在对相反处境的想象中去寻找平衡。生理和心理都有互补的要求,因此健康的学习心态也应当不满足于眼前的东西,根据眼前的东西去进一步探究与之相反的东西,在对比中开阔视野,加深认识,建立起可以持续发展的学习过程。具体说书法,历史上每一种出色风格的旁边都有一种同样出色的相反的风格存在,一正一反,相反相成,正确的临摹方法就应当在正反两极中游移,一视同仁地对待它们,广综博览,兼收并蓄。并且在这个基础上,养成正确的创作方法:将一切都纳入到构成之中,让它们在彼此对立的时候,建立起呼应关系,并鲜明地为对方的特征增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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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要有强烈的内心诉求。人是在对象上面意识到自己的,对对象的意识就是人的自我意识,对象是人的本质的显现。这话不知是哪个名人说的,极有道理。但是人要从对象上认识自己,必须先有内心诉求。我对怀素和董其昌的书法其实早就知道,早就看过,一直没有感觉,就是因为没有内心诉求,我发现它们,是因为在碑学实践中碰到了问题,并且在他们的作品中发现了解决问题的途径,这样它们就不是外在的客观对象,而是一种内在需要了。内心诉求能够帮助我们找到显示自我的对象,心里没有的东西眼睛里也不会有,只有想到了,我们才能在对象中看到。对象的显现总是与对对象的意向密切相关的,否则必然会置若罔闻,熟视无睹。因此学习书法一定要有强烈的内心诉求。王阳明说:“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神鬼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辩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
书写好了,忽然有这样一些想法,觉得有些意思,就写下来放在书尾,作为后记,与大家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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