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感情到此为止短篇小说(长篇情感小说执迷不悟)(1)

(方荻 著)

引言

如果说昼夜的往复、四季的交替,是自然的规律,那么,人的生命肯定也有什么潜在的法则可循。这条法则是什么?人生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作为一个普通的女人,我的人生之路一定是平淡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大富大贵,也不曾想过要掉进社会的底层。虽然每天都有些风光人物光芒四射地从身旁掠过,让人羡慕和嫉妒,也有些残破的人生让我辛酸和无奈,我还是很现实地、知足地过着平凡而世俗的日子。

然而,这似乎并不是每个人生都能够遵循的法则,天真的我或许对世间的事情理解的太简单了。当一切走过,一切经过,我才明白所有的未来永远都无法预测,所有的人生,最终都可能因为偶然的因素而偏离正常规道。这或许就是社会,这就是生命,这就是自然与人生的区别。我才知道,人,从普通的阶层升到上层难上加难,落到底层却是一不小心的事情。而我就是这样一个在偶然的机会里被难以察觉的力量碰触而落到了社会底层的一个女人。坐在监牢的木板床上,望着窗外的一方天空,我不禁自问:我应该怨恨命运?还是怨恨自己?

回首以往走过的道路,我几乎难以看清当初那个生性淡漠的女人是如何一步步走进这间屋门的,更看不清楚那个本性善良的女人是如何与监牢建立这种可怕的联系的。在滚滚红尘的弥漫中,在纷繁世事的喧嚣里,我觉得自己更像一颗微小的尘粒被看不见的力量扫进了拉圾坑。拨开混乱的脑海,整理这些年的生活碎片,我感到自己似乎越来越分不清,到底当初那个谨小慎微的女人是一场梦里主角,还是今日牢中观天的女人才是梦里过客。在我几十年的生活经验中,这个陌生而抽象词语――监牢,突然成了生活中实实在在的一部分,甚至成为现在生活的主体。我如何解释清楚?

我真希望时间能够返回,让生活重新再来,那样的话,多少遗憾将得以弥补,多少过错可以改正,而我的人生,我确信将会变成另一个局面。既然,一切无法重来,那么让我循着生活的足迹,从那个让我最欣喜也最无奈的一年开始,在痛心的往事追忆中,寻找所谓生命的法则吧!如果,这能够算是一种悔过的话,但愿上天能够宽恕我!如果能够给你一点生活的启示,也可以算做我今生的一点安慰。

1

那应该是我生活中变化最大的一年。首先是我用近半年业余时间完成的《普通女人》发表了,实现了我从少年时期便一直做着的一个所谓的文学梦,同时也改变了自己多年来没有任何成就感的心态;其次是丈夫从英国博士毕业归来,被聘入省里一项重大工程做总工,至此,我结束了三年单身妈妈的生活。这两件事在我生活中的影响之大,使我几乎觉得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不单因为事业上的初步进展而欣喜若狂,作为女人,我也有了心理和生活上的依托。

这两件事情,不论从那个角度,都应该不折不扣是两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但是两件事情合在一起,却为我一直平和的生活带来了震动,但这种震动带来的并非令人喜悦的变化,而是可怕的震荡。或许这正应了那句古老的格言,“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当好事接二连三到来时,灾祸恐怕也就不远了。

在作品发表的最初日子里,我整天处于成功的激动和快乐中,虽然这种成功对于许多人来说微不足道,不堪一提。但对于从小到大一直平庸无奇的我来说,还真的应该是一个里程碑,因为自感渺小卑下的我第一次爬上了人生道路中的第一个小小山峰,尝到了成就的快乐。就在我做梦都能笑出声的日子里,我的生活却因为丈夫博士归来这第二件喜事遇到了麻烦。我有时想,我那部用第一人称描写一个因寂寞发生婚外情的女人遭遇离婚,是否预示了我的命运?这是不是一种宿命?就像那部作品里女主角所信奉的,我还真感到了一些疑惑。

那些日子,夫妻团聚的喜悦一点点随着日夜的更替平和下来,当我们逐渐习惯相互拥有的生活后,这团不祥的阴云便从未知的角落悄悄聚集,无声飘了过来。

最初的征兆发生在一个初秋的深夜。那时,我已经不再像丈夫初归时,每听到丈夫回家就满腔激情了。在经历了团聚初期的情感燃烧后,我与丈夫像两块燃烧后的木炭,虽然通体透红,却已经渐趋平静。夜半,我在睡梦中听见了丈夫进屋的声音,在半醒半梦中,我擎着一脸的幸福和浸漫身心的爱,一边等着丈夫上床,一边进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一种压抑的沉静,并有一没浓烈的酒精味袭入鼻腔,在周围飘荡和游移,使半睡状态的我似乎飘浮在一池酒精上。我转动脑子竭力想挣脱这种半睡眠状态,试图睁开眼睛看一看丈夫。感觉告诉我,他没有躺在我的身旁,而是正站在床边注视着我。然而,我太困倦了,在眼睛只睁到一半,刚刚看见黑暗的时候,我又一次落下了沉重的眼皮,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做了一个五彩斑烂却又蕴含不祥的梦。我梦见自己赤脚飞奔在一片美丽的海滩上。头上有白云像大堆大堆的棉花在天空中飘游,脚下有柔软的沙滩在伸展,还有身旁大海潮湿的气息随着海浪一遍遍袭裹而来。我黑色的头发被海风吹成脑后一只黑色的海鸟,扑楞着翅膀追随飞翔。在前方有一架搁浅的海船挡住了路。我停下来,扭回头,顺着自己歪歪扭扭的脚印向后看时,竟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的名字。然后,我开始顺着脚印,迎着声音向回跑。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深深的脚印里竟藏有一本本装帧漂亮的书。我低头看去,书面竟写着《普通女人》。哇!我大声地喊着,它出版了!我一面疯狂地喊着,一面兴高采烈地捡着。突然,一个巨大的海浪呼啸而来,我的身体一时间失去平衡,倒在了海里。等身旁的海水退去,我怀中的书,沙滩上我的脚印以及脚印里的书全部消失了,沙滩恢复了原来的平整和安静。我爬在那里一下子哭了起来。在哭声里,我再一次听到了叫我名字的声音。我醒了。

睁开眼睛的一霎那,我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种模糊的灯光中。而脸前床头柜上摞起的厚厚报纸,以及版面上显眼的“普通女人”四个大字,使我晕头转向起来。我揉着惺松的眼睛向周围看去,一眼看见在台灯暗影里的丈夫以及他阴沉的脸。我一激凌,坐了起来。

丈夫在台灯罩下的黑影里说话了,他在张嘴的同时将手抬了起来,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张。他一边用报纸在我眼前晃着,一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这是你的故事?

在黑夜的寂静中,报纸“哗啦”“哗啦”的声音,有如一只忽忽拉拉的扇子,吹起我脑中浓厚的睡意。我很意外,猜不透他想知道什么。关于这部作品,丈夫始终没有阅读过。一是因为他太忙了,一是因为他对这类故事没有兴趣。当他听我讲过故事梗概后,就再也没有过问过我的小说。然而,在这个深更半夜,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我扭身将床头柜上的灯向亮处拧了拧,平静地说,当然是虚构的了,那不过是以第一人称撰写的小说而已。

为什么有些细节好像是我们的?

面对他对文学作品的狭义理解,我觉得很可笑,只好轻松地说,那是正常的,但那并不代表主人公所做的事都是作者做过的。也许许多人都可以从小说中寻找到他们的影子,甚至他们生活中的细节。我把他手中那份晃来晃去的报纸拿过来扔到一边,笑着说,你还受过良好教育呢,怎么不懂生活素材和艺术加工的区别呢?

他没有说话,刚才一脸的阴沉又掺进愈来愈多怀疑的神态。我不知道他是被说服了,还是被我的轻松姿态打动了。我趁热打铁地说,你为什么不看一遍呢?

真如我的劝解,夜里他一直在书房里看报纸。而我躺在宽大的床上却一直心神不宁。在意识渐渐变得飘飘渺渺时,我却意外想起了在沙滩上奔跑的梦。那夜,我一直担心的就是梦或许是一个预兆。最后,事实证明这个梦真的预示着我将来的坎坷,而搁浅的船应该是我的家庭,那些被淹没的书以及我的脚印,意味着我将告别刚刚开始的写作生涯,甚至许许多多的生活中本来拥有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因为一夜没睡好,当儿子大呼小叫要迟到时,我才醒来。打发他走后,我感觉脑子好沉好沉,我想再睡一会儿吧,才七点钟,然后就在沙发上睡过去了。等我从一个迷乱的梦中惊醒,已过了九点。我跳下床,冲进卫生间火急火燎地梳洗,在我跑来跑去的空当,才发现坐在书房里的丈夫还在纹丝不动地看报纸,像长在椅子上似的。我不禁冲到他的身边大声问着,于致,你为什么不叫我?

丈夫没有因我的生气而有所反应。他慢慢扭动宽厚的背,拧过转椅转过身来,瞪着无神的眼睛,像在说梦话一样慢腾腾地说,看来袁一林说的让我关心你是次要的,而别人提醒的,我离开你三年,你到底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才是我应该好好了解的事情。我觉得还应该考虑一下我们的未来了……

什么未来?我火急火燎地打断了他,顺便接问了一句,然后来不及听他的回答便又从书房冲出,开始拿包,换鞋。在临出门时,我仍然没有忘记他刚才的话,冲回书房门口问道,于致,你在说什么未来啊?

他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茫然地向我站着的门口望着,似乎没有看见我。他用自言自语的声调说,我在考虑我们是否该分开了。

分开?我又一次急匆匆地跑开,拉开门冲了出去。我一边向楼下跑着,一边从包里摸着钥匙。脑子里却在无意识重复着丈夫的那句话“是否该分开了”。如果说脑子的迟钝是因为刚才的匆忙,那么当我骑上自行车后,才发现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而这一发现,使我突然间心慌气短起来,我想起了夜里丈夫的反常,想起丈夫失神的表情,还想起丈夫曾经提到的别人的提醒等。然后我从车子上跳下来。我想是否该回家再问问于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推车转过方向逆着人流又急又慌往回返,几次差点撞了人,有一个老年男子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没有在意,只是满腹心事猛蹬着脚踏板。秋天的太阳高高挂在空中,斜射在人流上,地上被拉长的人和自行车的影子像一群巨蟒在疯狂飞舞。这种飞舞的画面恰似我纷乱的思绪,在清晨的秋风中被吹得支离破碎。当绿灯已灭,黄灯正在闪烁时,我猛蹬几下在红灯升起的时刻一头越过了脚下禁线。随着警察喝叫声,我停了下来,却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而这件事才是我今天早上害怕迟到而焦急的重要原因。那就是,昨天我已经主动请缨承担了带我的所长李子峰的母亲去看病的任务。为了能巴结李子峰,我几乎拐弯抹角托了几层关系才找到了我同学老婆的哥哥,他是一家医院的业务主刀。想到这里,我觉得现在赶回家去仅仅为了弄清楚刚才脑中的模糊概念实在已不是大问题。毕竟丈夫总在一起生活,而我主动巴结李子峰却是下了多大决心?何况这第一次呢?

其实,这种巴结奉迎之事一直是我天性中最痛恨,也是我最卑视的事情。但是,在多年的生活经历中,在我深深体会到了,所谓的骄傲、清高换来的是什么样的结果后,我不得不抛开一向的自尊,向世俗和现实低下了高傲的头。特别是两个月前局里正式下达了机构改革文件后,我与常天丽的矛盾已经从鸡毛蒜皮小事的明争暗斗,上升到了激烈的竞争。文件规定,局里一部分科室将有一批老干部提前退休,一部分中青年干部将有望补缺。如果这部分科室包括研究所的话,那么,副所长黄老显然将被列入提前退休之列,而我便成了与常天丽最有竞争力的对手。在势力对比上,我与常天丽可以说是各有千秋,势均力敌:常天丽早我两年评上副高,但在著作和论文等研究成果上几乎是空白;我的副高职称还没有评上,但在核心期刊上已发表过三篇论文,其中两篇获奖,弥补了我职称方面的劣势。

对于提职,之前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因为常天丽对这个职位所隐藏的极度欲望,以及为达目的,对我人前人后所进行的种种或明或暗的攻击,再加上我们之间长期以来的不和,使我终于无法平静地任事态自由发展了。就在一个星期前,我最后下定不争馒头争口气的决心,准备接受所面临的挑战。

为了争这口气,当然也是为了这个职位,我最首要的任务是丢弃多年来的清高,不惜代价在年底职称评定时晋上副高。只要这个目的达到,我将在竞争中占绝对优势。而为了晋上副高,我唯一的出路便是巴结所长李子峰。这就是我主动陪李子峰老娘看病的唯一原因。

想清楚眼下的问题后,我才注意绿灯早就亮了,对面的行人已经窜到了我的身后。我一着急也骑上自行车夹在向我驶来的人群中往前猛蹬。当我刚冲到警察岗附近时,我明白了我的错误。我要上班去!

我迅速急刹车停了下来,在警察目瞪口呆的眼神里拨转自行车方向,向回飞奔起来。在我最后跨上车子的同时,旁边似乎有警察正向我喝斥着走来,我早已顾不上这些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我终于冲进单位大厅,跑上了四楼所在的研究所。然而,所长办公室的门早已上锁了。我坐在办公桌前沮丧万分,岂止是沮丧,我简直觉得这是老天在捉弄我:为什么偏偏就那么巧?为什么偏偏在我下定决心放弃清高时遇到这样的事情?难道这种巧合意味着我的希望又要泡汤?按条件和论文成果,三年前我就够了晋升副高的资格,结果是只会卖弄风骚的常天丽第一年便榜上有名,而我竟然在第二年,第三年后仍名落孙山。我一直愚蠢地认为,高级职称应该以研究成果和论文为主,一次次失败后,我才明白所有的结果都是人为的因素。在三次碰壁之后,在与常天丽的矛盾越来越尖锐后,我终于告诉自己说,世俗一些吧,不妨也卑鄙一些。我又不是多么高尚的人,清高又不是我的终生标签,我干嘛非要自己束缚自己呢?让人沮丧的是,这初次出师便极为不利。看来,面对我的突然转变,老天都还没有转过弯来呢……

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在这种熟悉的骄傲节奏中,我闻见了这个虚荣的女人――常天丽身上特有的香水味。我恨这个女人,恨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女人,以及她身上整日飘散的香水味道。正如这个女人对我的痛恨。自从我的一篇论文获奖,被局长提名调到这个研究所,这个女人便像我身后的一只电子探测仪,整天瞪着一双挑剔的眼睛在伺机寻找茬子。

香水味像海边一股混杂着各种海藻植物的海浪,泛着墨绿的泡沫撩过我身边。我用眼睛的余光,看见那两只水鸟般的尖细鞋跟叮叮走过,而丰厚性感的屁股在高跟鞋的颠动下也一颤一颤扭过去。然后,传来了她幸灾乐祸的声音:到底是所长关系广,他的同学帮他找了一个副院长。

我努力从脸上挤着坦然的笑容,以无所谓的神态说,我早上突然有事,没来得及通知所长。虽然嘴上这么说,我心里却在悄悄地打定主意,回头我要向所长解释一番,表示一下歉意,毕竟今年评职称还得指望所长呢。

那一天,所长一直没来上班,到最后我也没能解释成。我想明天或许后天吧,我一定要解释清楚,以免被更深误会。而那个晚上整整一夜,丈夫也没有睡在我的身边,他竟然在书房里睡了一夜。我想我也一定也要搞清楚丈夫到底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