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阿树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暗自窃喜,心想年轻时在外漂泊,某一年某一月漂不动了,风烛残年的躯体就会带上灵魂,回到生养我的故土!在那熟悉的风里,一切都将变得那么温暖。我将贪婪地拥抱它的一草一木、小溪河流。我解读它的鸟语花香,在故乡博大的胸怀中呼吸,直到最后,和未改的乡音一起,睡进故乡的一堆厚土里……
然而,日渐荒芜的土地。疯狂暴长的野草、越来越多的群兽、越来越少的人影和欢声笑语让我明白——故乡,正在快速地死去。而不久的将来,我将成为一个没有故乡的人!成为一束流萤,飘荡在异乡辽无边际的黑夜里!
我不知道我灵魂的归宿终将在哪里?又或许我这个漂浮在尘世里的尘粒,永远都不可能落地为土了。没有谁能知道我是多么想和曾经养育了我的故土一起,经历风霜雨雪四季交替、经历白天黑夜日月星辰!
我已经无法理解如我儿子一样年纪的零零后们的故乡观念!也许在他们心里,有没有故乡已经不重要了。大部分人命中注定要终生漂泊在别人的城市里,万家灯火里他们也许会打拼出自己的一片灯火,可那浪漫的异乡灯火离真正意义上的故乡是越来越远了!
客死它乡吧,永远地“独在异乡为异客”吧!
钢筋水泥。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不正是我们曾经渴望拥有的天堂一样的生活愿景吗?而如今达到了这样的的生存状态,却更加失落,因为我渐渐感觉到了,随着日历后翻,我已没落成了一个没有了故乡的人!这真的很可怕,比一个诗人脑海里没有了诗的意境都可怕!为什么有一句话叫“荣归故里”?它不是“少小离家老大回”、诸事有成炫耀和显摆,而是要在须眉皆白时投进故乡的怀抱,享受一份繁华落幕后的皈依……远离纷扰的尘事,在生身之地,缓缓的老去!天是那样蓝水是那样甜……
每一年的清明节和农历“十月一”的鬼节,在车水马龙霓虹灯闪烁的十字街头,我总能看到很多点燃火纸的跪拜者,这些和我一样可怜的外地人,他们是在烧纸祭奠深埋在故土的亡灵,他们是要用这种方式,送些钱粮纸火衣物,让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能有温暖!不至于挨冻受饿!
很多的时候,我都在安慰我自己,我有故乡。我能完整地报出它的名字,它的每一条小溪每一株树木每一种鸟类每一坨丘岭山地。我能感知它的每一声高亢的喜悦和每一阵沉重的叹息!大旱的时候,溪水断流,河蟹只能藏进深深的洞,它无法承受骄阳的酷晒,只好继续往深里打洞,小小的蟹干着巨大的工程,洞口新鲜的软泥也越堆越多。地里的苞谷开始拧绳绳了,田里的秧苗一把火就能点着。老井长年累月不曾干枯的水源也即将断供,村人们开始挑回家的是浑浊的黄井水,后来就是黄泥巴汤汤了。“爷子辈”和“”大字辈”的人们脸上爬满了焦虑,不能再等了!必须要对老天爷表示一下敬畏!这样就会有几场轰轰烈烈的名曰“取租”的秦腔大戏在村子里唱起。戏场里哗哗啦啦一大帮乡人,心里含了最热切的期望,眼睛里却装满了穿红戴绿的戏人演绎的爱恨情仇。说来也怪,这几天里或者这几天后的某,这“租”就真的取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好雨,救活了庄稼救活了几尽绝望的人心。岭上梁上的村里人披上粽衫头戴雨帽,在雨水里放牛。大声而又略带山野豪气地谈论着庄稼的收成。雨来了,心活了,日子也便有了色彩!而今,大部分去了遥远的地方。我再想见见“爷子辈婆子辈”的活先人,他们却一个个去了土里。而我那“大字辈娘子辈”的老人,大都跟随儿女去了附近的城里或者远方……
老屋,老屋,终於不堪忍受岁月里的寂寞静好,渐渐的倒了塌了!只是那几根粗大的柱子,还像沙漠里的渴死的胡杨一样,不屈而倔强地挺立在某年某月某日的光影里!而那房里的手磨,老床,织布机,瓮和民窑里烧制的盆盆罐罐,早已被倒塌的板墙或胡基墙掩埋。同时埋掉的,还有几世几辈人曾经的牙牙学语和瓮声瓮气的成长。这些地方,埋掉了新娘新郎的跪拜、埋掉了日子的熬煎、喜悦和皱纹,也终将埋掉纯朴的民风!很快,这些地方将被草或者椿树、泡桐树、洋槐树的小树苗占据。它们将会成长为大树,和占领了老磨坊的绿植一样,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主人”,成为我故土的“主人”。而我再回故乡,将要被它们的冷漠包围被它们的茁壮成长拒之门外!!
没有故乡的人,纵然有故乡情怀,纵然相思入骨。可那在故乡老屋基上肆无忌惮狂欢的野草树木,也会慢慢助长我近乡情更怯的火苗。而那些生活在异地它乡的故乡人,也早就渐渐断了音信。唯有乡音永远的呐喊声和故乡的大山大河日夜沸腾在我的血脉里,安慰我遥望故乡的渴望!
看!丘陵山凹处那一堆堆先祖们的坟茔,已和我的哀思一样越长越高。是的,即使故乡死了,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时间我终是要回去的!在那逼仄的牛路徘徊,寻找和岁月走散了的黄牛、牧笛和撒在山坡上的一串又一串笑声。更加重要的是我将在那墓堆前长久地伫立哀思,让先人们的音容笑貌鲜活起来!愿他们保佑后世的子孙们无论在哪里生活都康泰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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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阿树,本名杨昕,在报刊和网络媒体发表有散文、小说作品等,现居西安市。
摘选自:读书村,版权属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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