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狄仁杰之苍天有眼武则天(武则天的双面统治)(1)

洛阳龙门石窟的卢舍那大佛像。认为该佛像是武曌真容的说法是1981年考古学者宫大中在《龙门石窟艺术》提出的一个假设。但从这尊佛像确实能看出武曌对佛教的热诚,以至于将自己打造成《大云经》中的天女转世。

神探狄仁杰之苍天有眼武则天(武则天的双面统治)(2)

唐写本《大云经》,武曌正是根据这本经书将自己神化为佛陀预言的净光天女转世的金轮圣王。

(上接B02版)

神佛

神圣的女主

让我们继续韦安道的故事。后土夫人在流涕离开时,请求韦氏夫妇让他们的儿子再送自己一程。看着这对情深的夫妻,公婆答应了她的请求。

故事就在这时发生了反转。韦安道跟随后土夫人回到了那座宫殿般的大城里。就在大殿上,后土夫人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朝见仪式。直到此时,坐在妻子身旁小榻上的韦安道才知道妻子竟是这样一位地位至高无上的尊神。而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他目瞪口呆。

随着“大罗天女”的通报声响彻殿宇。韦安道惊讶地看到,走进大殿的竟是让人战栗的天后武曌。妻子微笑着对他说:“此是子之地主,少避之。”让他躲在殿内的一间小房间里。韦安道看到这位不可一世的统治者竟对自己的妻子“拜于庭下,礼甚谨”。当后土夫人请她上殿叙话时,天后竟然“数四辞,然后登殿,再拜而坐”。

天后在神界的低三下四,与她在人间的威仪八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考虑到后土夫人的真身正是中国道教至高尊神“四御”之中的后土皇地祇。这一情形恰是在影射武曌时代的一宗史事:665年,唐高宗决定封禅泰山,但就在这次封禅大典前,武曌提出异议,她指出作为祭祀后土皇地祗的禅礼仪式,“礼有未安”。要求在祭祀后土时,由她带领内外命妇前往奠献。

于是,在封禅祭典的那天,臣民们看到了一幅前所未有的情景。皇帝初行献礼完毕,紧接着宦官在两旁拉上了一道锦绣帷幕,武曌就在帷幕之内举行了仪式。如果《新唐书》记载可靠的话,那么武曌精心安排的这场祭献并不成功,“群臣瞻望,多窃笑之”。

尽管武曌是在群臣的讥笑声中完成了仪式,但这却是她迈向至高权力的第一步。女性在男性主导的封禅大典中扮演与皇帝平起平坐的角色,这是第一次。九年后,武曌与高宗加以天后、天皇之号,合称“二圣”。这意味着她在政治上的合法地位已经毋庸置疑。而她想要进一步登上权力宝座,却仍需要一个来自天意的认可。而这个认可,在她称帝前夕,终于适时现身。

“尔时众中,有一天女,名曰净光……佛言:天女!……以是因缘,今得天身。舍是天形,即以女身,当王国土,得转轮王……尔时诸臣即奉此女以继王嗣。女既承正,威服天下,阎浮提中所有国土,悉来奉承,无违拒者。”

这部名为《大云经》的佛教经典,早在武曌出生二百年前,就被北凉译经家昙无谶翻译为汉文,但长久以来都鲜有翻阅。直到689年,武曌称帝前的最后一年,这部经书突然从尘埃中被解救出来。经文中提到的天女转世为转轮圣王的预言,被巧妙地安在武曌身上。敦煌发现的《大云经神皇授记义疏》(S.6502)中,如此解释为何武曌就是会成为转轮圣王的天女转世:

“经曰‘即以女身,当王国土’……今神皇王南阎浮提一天下也……经曰‘女既承正,威服天下,阎浮提中所有国土,悉来奉承,无违拒者,此明当今大臣及百姓等,尽忠赤者,即得子孙昌炽’。”

在《义疏》中,御用作者们还特意恐吓那些不认可这一结论的反叛者“如有背叛作逆者,纵使国家不诛,上天降罚并自灭!”

佛教经典被解释成的吹捧与恐吓,为武曌加上了君权神授的光芒。她下令赐给这些发掘经书并作义疏和尚们紫色袈裟,并封爵县公。次年,武曌登基称帝,并下令长安洛阳两京和各州都要建立大云寺一座,藏《大云经》,并让僧人“升高座讲解”。

但《大云经》只是武曌一朝令人眼花缭乱的君权神授的认可之一。翻检史书就会发现,武曌登基前后的那段年月,各种各样证明武曌应当登基称帝的“祥瑞”如雨后春笋般纷纷现世。688年,武曌的侄子武承嗣进献了一块从洛水中发现的石头,石头上刻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向来以含混模糊著称的天意从未以如此清晰的方式吐露天机。沙州平康乡的一名百姓在园子里看到了一只五色鸟。善于翻检文书迎合时政的官员很快将其定名为“代乐鸟”,认定是武曌统治“天下有道”的象征。

但这些天意祥瑞大都非常可疑。其中,伪造得最差劲的是一只所谓的三足金乌。关于这种传说中的神鸟,汉代纬书《灵宪》中被解释为“日阳精之宗,积而成乌”,《括地图》则说它是为天上的女主宰西王母取食的神鸟。那么这只三足乌的现身,是不是指武曌在地上的地位就像天上的西王母一样呢?

遗憾的是,这只鸟刚被送寄来,左右大臣就指出“一足伪耳”,就连那位傀儡皇帝李旦,都小心地指出前足是假的。没过多久,这只前足就掉了下来。但武曌还是笑着吩咐:“但令史册书之,安用察其真伪?”

平心而论,三足乌并不是一个好的祥瑞典范,三足乌出现次数最多的朝代是北魏,各地一共进献了36次,最后一次进献的四年后,北魏就灭亡了。但武曌似乎相信,祥瑞并不取决于真伪,重要的是如何记载和阐释。对地震的解释就是这种思维的一个典型代表。从684年到武曌即位的690年,刚好是陇西一带的地壳活跃期。地震频发。根据中国传统的阴阳术数的解释,地震被认为是“女主盛,臣制命”以下谋上的灾异之兆。但在武曌的解释体系下,却引用佛经中佛陀悟道,弥勒下世“大地俱作六种震动”的记述,认定这是转轮圣王降世的象征。

686年新丰地震是一次破坏力极大的灾祸,据史书记载,地震导致“木石乱下,直坠新丰西一村,百余家因山为坟”。这样一场惨祸,却被阐述为《宝雨经》中女主临世时涌出的“庆山”。灾祸反而成了祥瑞,武曌也因这种“多灾兴邦”的解释,再次为自己的神圣性捞取了足够的政治资本。随着这些被制造出的祥瑞纷纷出现,武曌从皇太后,到圣母神皇(688年),到圣神皇帝(690年)、金轮圣神皇帝(693年)、越古金轮圣神皇帝(694年)、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695年2月)再到天册金轮圣神皇帝(695年10月),而这一连串神圣得令人畏惧的尊号被一个个加上的时候,正是武曌酷吏暴政最黑暗的时刻。恶魔与菩萨同时加诸在她一个人的身上,让她成为了一个半神半魔独一无二的至高权力的存在。但这种精神分裂的政治不会长久。

残年

衰败的权力

专制君主的第一要义是尽可能地抓牢权力。但公元700年的武曌却发现自己越老越力不从心。她年且八旬,疾病开始侵蚀她神圣的身体。随着精力的耗散,她越来越怠忽政务。那些她早年野心勃勃用以维持严酷统治的酷吏,也在697年被赶尽杀绝。很多年以前,一位叫李淳风的术士曾向太宗皇帝预言会有一名女子取代唐朝。当太宗表示要斩草除根时,李淳风却劝说她此乃天意,不可违抗,他查看天象,等这位女主代唐称帝时,“又当衰老,老则仁慈”。衰暮之年的武曌确实表现出了她仁慈的一面,当两名大臣在朝堂上严词反对她的旨意时,她没有杀死他们,只是判处流放。

那些她用以为自己灌注神性的祥瑞之物也逐渐消失了。女皇对它们失去了兴趣。昔日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装神弄鬼的僧道术士们,就像韦安道奇遇里的怀素、九思和明崇俨一样,近乎狼狈地从历史舞台上离开了。只把这个孤零零的老人留在深深的宫殿里。她不再像昔日那般耳聪目明,能从告密者的揭发检举中嗅出谋逆的味道,而讽刺的是,就当那座昔日装满告密信的铜匦腐蚀败烂之际,她手下的大臣却真的在密谋推翻她的统治。

705年的冬天对武曌来说格外难熬,她卧病在床,只有两名男宠张昌宗和张易之为她暖榻,带来慰藉。但这天,当她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却是杀气腾腾的文武群臣围在床榻之前。

“乱者谁邪!”她喊道,声音仍然具有震慑力,沉着、镇定,但那些政变者却不再恐惧这个衰朽残年的老人会重振雌风。但他们仍然温语劝导她主动将皇位交还给李唐王朝的合法继承人,她的儿子李显。

两天后,获得母亲诏书同意的李显登基称帝。他和他的臣民所做的,就是把时钟拨回二十年前,李显第一次即位的时候,除了没有那位严厉的母后,一切就像未发生过的那样。

从某种程度上讲,韦安道的奇遇故事与武曌的统治达成了某种共同点:它们本应不存在。韦安道的奇遇虽然影射了武曌的统治史事,但作者刻意留下蛛丝马迹,告诉读者除了天后这个姓名之外,其他皆属虚构。为此,它还特意杜撰了两个不存在的年号:大定和天策,用以影喻武曌造神运动最热烈的大足和天册万岁时期。作者让她的亲信僧人和术士在后土夫人面前狼狈认罪,也可以视为是那些迫害无辜的酷吏和伪造祥瑞的小丑罪有应得的下场。

但这一切,都只能发生在这个虚构的世界里。而在真实世界中,武曌孤寂地躺在上阳宫中。705年12月16日,她死了。无论是后土夫人,还是曾经眷顾过她的那些神灵和祥瑞,在这一刻都缄默不语,冷眼注视着这个曾经假祂们的名义进行统治的女皇咽下她的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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