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地市镇回忆录(故乡人物志2那些年)(1)

黄兄,与我同庚,同学,同村。初中毕业考中师未果,遂发奋。一连复读两年,终于考上省属重点中专某某农校。毕业后分配到邻乡政府机关当乡干部,三年后就任该乡政府直属某事业单位法人。

那些年,一个村子能考出去一个两个“吃皇粮”的中师中专生,不说是全村的荣耀,至少可以说是同村老少摆龙门阵的谈资。

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90年代初期,村里叔婶们的谈资不再是谁谁考上学校,而是以谁谁“吃得开”来做标准。比如大家常常谈论黄兄,言其在隔壁乡场如何如何“吃得开”,在外操得比我这个小学教书匠强多了。

在乡间,每到春节,在外工作的子弟都得返家过年。那时,黄兄身穿岚牌皮衣,驾驶嘉陵牌70摩托车,后座搭一姣美女友,携大包小包,从村道上呼啸而过。路遇村中伯叔,嚓地一声刹住车,潇洒地从皮衣口袋掏出过滤嘴香烟“红塔山”敬上……颇有衣锦还乡之势。

其时,我尚在永兴场小学教书。住的是学校几平米的破屋,个人财产除一辆骑了数年的自行车外,别无长物。加之年纪二十好几,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没有见过,前程更是渺茫无希望……这在老家叔婶眼里,就是操得臭。所以每每回乡时,我总是骑着那辆破自行车,专挑无人处,猛蹬脚踏板。

乡间过春节,无非是放鞭炮,吃年饭,走人户,朝庙会、烧香敬神诸事。其余时间,男女老少一片赌。我也乐此不疲,陪父母及往来亲戚朋友打几分几角起底两元封顶的“斗十四”纸牌。

而黄兄的情形却大不相同。从正月初一起,他的家里便客人不断,热闹非凡,有时竟通宵达旦。往来的都是外乡人,骑70的,骑80的居多,还有骑125的大款。高峰时期,摩托车摆满整个院坝。黄兄与朋友们打麻将、斗纸牌,是令我们咂舌的“十块起翻,上不封顶”。一场牌局下来,个人输赢额,超过我一年的工资。

某年的一个冬日,我到黄兄所在乡的小学参加县里组织的教研活动。活动结束时天已黄昏,我在街头等公交车时竟然与匆匆路过的黄兄不期而遇。他很亲热,很夸张地扑向我,一番拥抱,一通责备,大声斥责我说:不够意思不够意思,到了我的地盘也不事先通报一声。

黄兄盛情,生生把我挽留住。其时,他的座驾,已经由嘉陵摩托70而125,又长安面包了。那天黄昏,他用面包车载我去乡场最高档的饭馆赴宴。

那时,能开上一辆面包车,绝对是成功人士的标志。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暗生羡慕。

黄兄驾车在街上一路飞驰,眼看着红灯在前,也直直地一闯而过。我惊得心跳加速,问其何以如此“霸道”?

答曰:在本乡场,连些许小事都搞不定,还操个球哦?

车至饭馆,我先下车,他在街边倒车、停车。此时,寒风萧萧,有一位瑟缩着身子的守车人凑上来收停车费。

我问:多少钱?

守车人答:一块。

我正待掏钱,黄兄从刚停好的车里下来,高声武气对守车人吼:也不看看这是哪个的车,没规矩了嗦。

吼罢,大大咧咧的拉着我朝门厅走去。

守车人的手立马缩了回去。

黄兄一边走,一边朗声同进出饭馆的熟人打招呼,熟人多恭敬以对。这派头,的确让我感觉他在乡场上的“吃得开”并非虚传。

但越走近饭馆,我心里越是慌张。即将走到门厅时,我忽然一拍脑袋,表现出一副焦急的样子,在旧时伙伴眼前演了一出戏:遭了,我差点忘记一件大事,今晚我学校有紧急事情,要我早点回去的……

黄兄哪里肯放,我却哪里肯留。一番争持后,黄兄还是放我一马,预约改日再聚。

白地市镇回忆录(故乡人物志2那些年)(2)

自那日一别以后,很多年再未见面。我们各自的人生轨迹都发生了重大变故。后来听人说起,黄兄的法人被抹脱了。老家叔婶关于他的神话也渐渐绝迹。

又几年过去,竟不知其所踪。

数年前,曾有同乡传话于我,说黄兄背后屡言我不耿直,某年在他的码头上,居然玩起假打……

我想对黄兄说:你误判我也。你不记得了么,我们小时候一起逮黄蟮,割猪草,上树掏鸟蛋,裸身在徐堰河洗澡,打水仗……这样的儿时情,长大了怎么可能假得起来?

那么,谁在假呢?

黄兄啊,你和我一样,出生草根,父母均是朴实的农民,我们好不容易通过读书跳出农门,成为城里人,成为单位人,这个身份的转型,或许让我们在年轻时都难以适从。但你的高调,应该是基于一种极不自信的心理所致吧。

其实,我的所谓隐忍,谦卑,克制,低调,从心理角度深入分析,也是基于同样的不自信,只是我们选择了不同的表现方式。

黄兄,二十多年的时光应该可以让我们各自沉淀,各自升华了吧。今天,我已经渐渐从生活的磨砺中找回了自信。

这自信的根基,恰好是早前令我们自卑的东西:我们的农家出身,我们的田园故土,我们的农民父母,我们的乡风民俗……与那些城里人相比,我们有后方,有退路,有牵挂,这正是我们无比强大的力量啊。

白地市镇回忆录(故乡人物志2那些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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