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二次了，张一兵和他的同事小柳一起面对蓝海公司董事长王春生。
因为安静，也因为位于一楼，可能还因为其他，谈话室里显得有些冷。他们三个人面前的茶都已经凉了。时空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凝滞了一般。
张一兵很清楚自己的对手，干过武警内卫，后来进入省府任领导秘书，然后，到一级大型国企任职，后来，又奉命组建蓝海公司，担任董事长。在过了几年风风光光的日子之后，蓝海公司资金链突然断裂，陷入债务危机中。一时间，狼烟四起，有关贪贿的举报如雪片一样。
张一兵的调查组正是在此时受命进驻的。
在经过一段时间紧张的外围调查之后，他第一次约谈了王春生。这一次，仅是火力侦察，并没有太深触及具体问题。事后，张一兵和小柳会同调查组其他人员，一起重复播放录音、反复研究了笔录、回忆谈话时王春生的每一个眼神。张一兵觉得，快到了总攻的时候。
是的，路径大致是这样的：民营企业家在当地颇有些路子，与当地政府关系良好；国资方有良好的社会声誉和品牌影响力，上级领导重视。于是，他们一拍即合，组建了这个蓝海公司。国资方努力把项目推荐给上级和国家有关部门，好挤进试验区的队列,让这个项目变得光闪闪、亮晶晶。民营方则以国资方优质品牌游说当地政府和银行，让政府认可项目，让银行——至少是银行的董事长在董事会上可以说这个项目是“大品牌、有潜力”，排除贷款的阻力。然后，取得当地政府在土地方面的支持、银行方给予贷款。再然后，项目奠基、开工……
张一兵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做笔录模板。王春生的手伸进西服口袋，掏出一盒软中华。小柳说：“对不起，王董，这里不能吸烟。”
王春生僵硬地一笑：“好的。”故作轻松地按了按自己的指关节，可能没有自己设想中的响声，他又按了一遍。
“好吧，现在开始……”张一兵的问题频密地给出，不时地插话。小柳是个新手，却也显得咄咄逼人，补充的问题形成贴身球之势。就某些事件的过程，王春生的回忆几乎可以说是放3D电影一样，流畅、高清，镜头越拉越远，以至于张一兵不得不打断他。但到了关键问题，王春生放起了慢镜头，玩起了魔幻现实主义，顾左右而言他。
张一兵要突破的，正是这些节点。看了一下时间，张一兵把一笔购买名人字画用于送礼的问题抛出来。王春生的手又伸向软中华，小柳则把茶杯推给了他。
“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这些画家的画呀，要是玩呢，可能值几十万，要是不懂呢，也就是一张纸而已。我不懂画……”
“都买过哪些画家的画？”
“也不多，就是那么几位：王虚山人、牡丹皇后、张写意和吴北山。”
张一兵看到，王春生没有犹豫，比较肯定，而且还有些兴奋的样子。张一兵觉得，这个角度，对王春生可能不构成杀伤力。难道有误？
“你仔细回忆一下，还有没有其他人？”
“没有了。”
“酬劳是怎么付的？”
“哎呀，李大老板交代，我就给他们送过去。”
“李大老板?李奇？集团公司的董事长？”
“对对对，都是他交代的。”王春生神色变得愉快起来。张一兵觉得，他正试图把方向扭转到别处去。李奇？难道，自己设计的这个角度真的要换主角？
张一兵停下做笔录的手，看了一眼王春生。王春生很放松地坐在那里。
张一兵与小柳对望了一下，然后，小柳在纸上写下了“凤舞九天”四个字，推给了王春生。
“认识这几个字吧？”张一兵说。
王春生停下他的全部表情，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印象不深了。”
“再想想。”张一兵站起身来，目光却一直盯着王春生。
张一兵就是这时感觉到空气绷紧了的。“还是没有印象吗？”他的声音变得冷峻起来。
王春生端起来杯子，说：“我再想想，再想想……”
“你刚才说的吴北山，错了，应是吴伯山。”张一兵却没有让他想，而是指出了他的错误。
王春生惊愕地抬起头来：“吴伯山，吴伯山，对对。我记错了。事太多，有时真是会记错。”他嗫嚅着。
小柳的手指向笔记本屏幕，下一个问题是涉及一笔五百万元资金异常预付的问题。这是当初设计的高潮。利用这个空当，出击？让他立足不稳？
张一兵轻轻吐出一个新名字：“王中玉。”一讲完，他就盯住王春生。
静寂……
“王中玉？王，王中玉。这个名字很熟悉。”
“凤舞九天啊——”
“对，凤舞九天就是他写的。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的字，我看也不咋地，一个字五万块钱。李老板——李奇要求给的……”
“王董，希望你记得更多、更清楚一些。你说，我们和你，谁可能知道得更多？”张一兵坐下来，手放在键盘上。
小柳又一次把下一个问题在屏幕上指了一下，看来，他觉得应该总攻了。
张一兵说：“二十万。你再回忆一下细节，如果记不清了，请打个电话给董事会办公室小朱，你们一起回忆一下……”
王春生缓缓地站起来，手摆了摆：“不用，不用，我想一直……”
张一兵突然觉得，可能要发生什么。他也站起来，小柳看了看张一兵，也站起来——就这样，三个人站在那里，一片静寂，静得只剩下了呼吸声……
这时，张一兵的手机“嘟”地响了一声，一条短信进来了。他滑开屏幕：“拍卖行说，王中玉的字是不能进他们的门的，不值钱。”张一兵有底了。
“王中玉并没有来过蓝海。”张一兵好像不经意地说。
“对对对，是没来过，是……”王春生说，“啊，我，疏忽了。钱放在我的车里，忘了。一直在……”
张一兵觉得幸福来得快了些。小柳快速地从王春生的身后转过来：“还在吗？”
“在……”
张一兵坐下去，说：“好的，继续谈吧……”
张一兵的眼前，是一片招摇的旌旗。他的耳里，已经鼓角争鸣。在他听来，键盘噼啪的声音格外悠扬……（作者 李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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