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已由作者:麦客白,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奇谭”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细雨绵绵,夹着沉闷的春雷,摩挲着枯黄萎靡的荒林。
沉沉云空挤压着大地,寂寥的山峦被压得几乎喘不出气来。人行走其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窒息感。
洗骨师玄离踏着轻盈的脚步,优哉游哉地走在这泥泞的山间小路。他左边的肩头坐着一粒花生米大小的“俱魂符”尸目。尸目是玄离唯一的护身符,穿着白色莲纹长衫,屈膝坐着,面带微笑。
林子刚刚被山火烧了一遍似的,满眼烟熏的枯萎黄叶,透着一股焦炭味道。在早春细雨的浸泡下,这股烧焦味似乎更浓郁难闻。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眼前出现了一片绿光。是一株不知名的藤蔓,瓜瓞绵绵,绿油油的。
玄离挪步上前,伸出细长的手指掰开嫩绿的浓密藤叶,找到藤蔓深长的根部。他的指尖轻轻地在藤根周围刨出一个小坑。软泥翻开,一根乌黑色染着土霉的骨头露了出来。
“玄离,你又要多管闲事了。”尸目哧溜一下从玄离的肩头翻下来,直直落地后,他走到泥坑边上盯着坑里的骨头,抬头看了一眼唇间泛笑的玄离,“我看你是疯了,尽做这些没油水捞的蠢事。”
“你不懂。”玄离说完把手指头轻轻地磕在乌骨中间。
一道白色明光缓缓地在他眼前渲开,画面像是一柄明镜。镜中出现一番光景,三头咧着尖牙的虎皮猎犬在一名兽皮壮汉的驱逐下疯狂地奔袭。壮汉手中搭着弓箭,羽箭从他手中挣脱,嗖!嗖!嗖!一根又一根如飞雨,疾如流星。壮汉与猎犬目标一致,那是一只肥硕的玄狐。玄狐体型大如一头野猪,身体圆滚滚的,跑起来有些憨笨。
密箭如网,玄狐身上连续中了两下,痛得它嗷嗷苦叫,速度变得迟缓许多。它慢下来,猎犬机会便来了,如同疯掉了一般齐齐包围住玄狐。
玄狐忍着痛与猎犬撕咬缠斗,以一敌三,面对三头比野兽还蛮横的猎犬,它很快落了下风。此刻,“嗖”地一声,不等玄狐反应过来,长箭刺穿了它整个脑袋。鲜血炸裂,玄狐呜嘤一声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无动弹。
背着弓箭的壮汉把三头虎皮猎犬叫走,他用力地把射中玄狐的羽箭拔下来。收拾好弓箭,他掏出一把短匕。吹毛断发的短匕在玄狐身上有序地撕扯,不一会儿,一整块狐皮被剥了下来。
随着虎皮猎犬嗷嗷吼叫,壮汉离开了山头。血肉模糊的玄狐经日晒雨淋一寸一寸地没入黄土,一根青藤从中扎根生长,数年过去,藤蔓成片生长,仿若一泓绿色的汪洋。
“这小狐狸生前还挺凄惨。”尸目轻声说了一句。
玄离挪开搁在乌骨上的指头,朗声说道,“锦裘遍地春,荒骨无人问。小狐狸呀小狐狸,你心有怨,化为食藤,以害路人。呔,许我替你洗骨,化掉你无边戾气,好生去也!世间污浊,何必留恋?”说完,他的五指又在软泥中翻动,除了玄狐的骨头,还有几副怨骸,有过路的人类,有路过的小动物,碎骨零落,惨不忍睹。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尸目无趣地说了一句,“我说玄离,你日后真不给这天底下的老百姓洗骨了?只顾给这些不曾为苍天眷顾的小动物洗骨,你不觉得无聊?”
“无聊?人活于世,营营苟苟,尔虞我诈,又能多有趣呢?”玄离无奈地笑了一声。
“之前不是好好的吗?你替人洗骨,人给你丰厚的钱财奖赏,各有所需,各有所得。虽说你的手段是脏了点,咱们不是缺钱花嘛!你情我愿,一丁点儿问题也没有,不是吗?你花钱如流水,不也花得挺开心的。”尸目摊手笑道。
“老子不想干了,行吗?”玄离说完加快了手速,他把埋在湿软泥土下的遗骨一一找出来并用身上带着的星沙一一地把骨头擦洗干净。想起自己从负岛出来,入土中原,初入人世,繁花似锦,花红柳绿,他哪里抵得住这迷人的人间烟火。只是,此地不似负岛,衣食住行,样样需要钱。他一个落魄客,经此红尘,如同坠入天堂一般,享受着人间春光,酒色财气,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想起来实在是幼稚,越是缺钱,越是需要不择手段地弄钱,久而久之,哪怕把人弄得家破人亡,他也不管不顾。久而久之,酒不醇肉不香,历经繁华,他也腻了。
他越有钱,越能看清身边人的丑恶。有为了弄死对头找他洗骨,有为了弄死自己亲人手足来找他洗骨,有重金找他杀人。这些人里边还包括他相遇相知的几个友人,实在是一言难尽。
看着眼前这堆铮亮白净的骨头,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看着多么纯净,背后的故事却是那么地悲凉。再看看自己的双手,如同浸泡在血水里头刚拔出来的一样鲜血淋漓。
记得最近一单,是替他最好的朋友做的。他朋友的小妾被他朋友失手给打死了。小妾有怨恨,怨恨本该伤及他的朋友,但经他朋友的重金之请,他利用洗骨的机会把这名小妾的的怨转嫁给他朋友的死对头。
借怨杀敌,他朋友赚了个盆满钵满,他朋友的对家却屡遭横祸,六畜不安。
“小狐狸,好生去也!”玄离把藤下的遗骨全部收拾起来。藤蔓随之蔫萎,支离破碎。
他找了一个风水不错的地方,弄了一个墓坑,用一张红色的佛陀纹纱布将骨头包裹成团深埋墓坑。说了一阵净骨经,他落得一身轻松,站直身子,朝着远方喊了一句。
“哈哈哈,笑死人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从玄离身后传出来。
“你谁呀?”玄离转过身,看到一个十八九岁大小的姑娘负手腰间,坦荡地站在一棵枯松下。
小姑娘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穿着一件月白色钉绣云龙纹交领绒花裙,头顶五彩蚕丝缠花,粉面如月,笑颜如花,随着咯咯咍笑,皎齿似雪,甚是夺目。
“一个见钱眼开的大骗子居然菩萨心肠起来,笑死人了,实在是笑死人了。”年轻的姑娘笑得前仰后合,语气尽是嘲讽。
“你……”
“你什么你?我说错了吗?见利忘义的洗骨师玄离,不正是你吗?”
“你胡说什么?”
“胡说?你自己干的那些脏事,有目共睹。”姑娘丝毫不畏惧。
“你这丫头,来寻老子开心?”玄离有些愠意。
“我哪有那份闲心,只是看不惯罢了。玄离呀!你说你何必如此假惺惺,也对,你也只能对些小可怜小东西释放善意,你说你可怜不可怜?你怕是回不去负岛了吧?”
“你到底是谁?”玄离正色说道。
“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姑奶奶柏陌染是也!咋了?不服气么?杀了我灭口?你若是亲手杀了我,负岛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你。你深得负岛洗骨师的正统,不会坏了规矩吧?虽说洗骨师一向喜欢与死人打交道,若是亲手杀人,那是死罪……”
“柏陌染是吧?你真不怕我杀了你?”柏陌染话未说完,玄离一个纵身,已然来到她身后一把将她双手给扣住。
“你敢?”柏陌染身子受制,撕开嗓门喊道。
“你说我敢不敢?”玄离紧紧地扣住柏陌染,说完低头狠狠地在柏陌染的左耳咬了一小口。
“混球,混蛋,你杀了你。”柏陌染挣扎着,可她双手受控,再怎么用力也挣不出玄离那一双铁爪般的手。任由她怎么喊打喊杀,玄离就是不肯松开,她情急之下,双目泛花,尽是委屈。
“我不管你是谁家的没教养大小姐,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日后,你只能跟着我了,不然,我把你给吃了。”玄离经过试探之后,知道眼前这个叫“柏陌染”的女子原来一点本事也没有,光耍一张嘴巴罢了。他卸下防御,松开柏陌染的双手。
“我不要。”柏陌染说完朝前面跑去。
“尸目,给她点颜色瞧瞧。”玄离喊道。
柏陌染根本看不清个子小如花生米粒的尸目,她跑了两步,正好踩在尸目头上。尸目稍稍一用力,柏陌染摔了个大跟斗,疼得她头晕眼花,哇哇惨叫。
“你要是再敢跑,我给你画一个大猫脸。”玄离拿出一把刀子在柏陌染右脸轻轻地晃动几下,吓得柏陌染缩成一团,“算了,算了,我认输,我认输可以了吧?”
2
根据柏陌染的招认,她秘密跟踪玄离已经有三个月之久。玄离还蛮佩服这丫头,秘密跟着他三个月,他竟然没有察觉出来。兴许是这些日子,他心情太丧,顾不上周边的环境,失去了警惕。
柏陌染告诉玄离,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浣心镇。
说起浣心镇,玄离倒有些印象。
半年前,浣心镇有个叫周云光的富商派人找到了他,说是要给死去三年之久的周家老爷周福原洗骨入葬。原来,周福原给周云光托梦说了一个日子,如果周云光没有在这个日子把他洗骨入葬,周家会遭到他的报复。
周云光是做庵茶生意的,生意红火,忙得焦头烂额,一时间把这事给忘了。这一忘,大事不妙,周家从此怪事不断,诸事不顺。
其中,最离奇的是周家后院有个门,这扇门是通向周家茶庄最便捷的路径。自此之后,周家的人,一旦迈出这个门必会摔一跤。不论是谁,只要是周家的人都跑不了。有人摔得满脸是血,有人摔得骨折瘫痪。非周家的人,倒一点事也没有。
这事不得不让周云光害怕,找来几个算命师傅,他们都提起了周福原托梦一事。周云光没有办法,只好去找洗骨师,然而,上门的洗骨师都是些没啥本事骗吃骗喝的假冒者。后来,有个外地的商贩跟周云光说起了洗骨师玄离的本事。十万火急,周云光花了点银子,派人四方打听玄离的下落。
玄离的本事自然没人质疑,他到了周家后,直截了当地告诉周云光,只需周云光交出周家的三分之一家财,他会保周家一家平安。周云光哪知道玄离这会儿竟狮子大开口,百般不愿意。
可就在当晚,年过七十的周家老夫人暴毙而亡,奇怪的是平日里能吃能喝身手矫健的老夫人,死的时候全身骨头都折断了,明明一点外伤也没有。
老太爷去世3年他没给入葬,直到家里面怪事频发他才慌了神
周云光看着一家老老少少几十口人,他再爱钱财,再贪得无厌,也得忍痛割爱,答应了玄离。
玄离收到钱后,他带着周家的人来到周福原的墓穴前。当着周家大小的面,他亲手把周福原的骨头清洗然后放入骨殖甏(bèng),妥妥地寻了一个宝地进行二次葬。
经过玄离这么一弄,发生在周家的怪事瞬间没了。值得一提的是,周家的后门,再也没有人摔跤了。周云光一家经此一事,破财消灾,心里的不痛快没了,对洗骨师玄离有口皆誉。
这一切不过都是玄离设计好的罢了。周家老爷周福原在三年前失足摔死于浣心镇南部的西龙山。将他推落山崖的正是周云龙,而周云龙这么做,是得到了他亲生母亲周老夫人的唆使。为了把周家所有的家业据为己有,他们母子俩设计了这一出。
周福原死得冤枉,三年后化作一只“蚀妖”回家寻仇。
玄离知道这事后,他想借此讹周云龙一笔钱。只怪周云龙过于抠门,终是让蚀妖害死了他母亲。说实话,周老太太垂帘听政,背后把持着周家大小事务,周云龙估计也忍无可忍。
玄离对周家的事漠不关心,他只想要钱,毕竟,他阔绰得很,一掷千金,花得差不多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柏陌染当时就在周家,她说是周家的一个远房表亲。周家出事之后,她陪同父母来到了周家帮忙。玄离摆弄这些小伎俩的时候,碰巧被她给撞到了。
柏陌染亲眼见到了玄离给那群先生送钱,因此,她对玄离既好奇又害怕。后来,周家的事情结束后,蚀妖被玄离亲手消灭。柏陌染萌生了一个想法,她找了个机会偷偷地跟上了玄离。
“你不会认为是我害了周家吧?”知道真相后,玄离笑着问柏陌染。他想,柏陌染这么讨厌自己,估计是认定他把周家害惨了。
“哼,反正你不是什么好人。”柏陌染气鼓鼓地说。
“恶有恶报罢了。”玄离笑道。
“呸,恶有恶报?你干了那么多坏事,咋不见恶报在你头上?”
“恶报?这不是来了么?”玄离在柏陌染脑门弹了一下说道。
“你说我是恶报?什么意思?你这家伙……你找死……”经不得玄离的埋汰,柏陌染气呼呼地嚷着,伸出手要去揍玄离。
“行了,玩笑开不得?”玄离一把拿住柏陌染纤细的手腕,“周家后来不是遭人举报了么?周云龙害死自己亲爹这事被捅了出来,府衙的人带走了周云龙。现在谁管理周家呢?周家二少爷周云虎,对吗?这二少爷脑袋瓜灵光,经商一把好手,向来被周老爷子视为接棒人。”
“你怎么晓得?难不成是你这坏家伙给周云虎通风报信……”柏陌染茅塞顿开,惊掉了下巴。
“恶人自有恶人磨嘛!”玄离清朗地笑了笑。
“没错,总有一天,老天爷开了眼,一定会收拾你。”柏陌染愤愤然说道。
“嗯!这就对了,我坏事干尽,老天爷派了你这么一只磨人的小妖精……”
“你少来嘲弄我,我不吃这一套。总之,我恨死你了。”柏陌染揉了揉双眼,委屈巴巴地说。
“恨吧!恨吧!你又吃不了我。”
“玄离,你饶了我吧!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回去,好不好?”
“不好。”
“你……混……”柏陌染骂到嘴边,玄离却一把将她扑倒在地。
玄离压得她满脸酡红,心如小鹿乱撞,正想挣脱,玄离又捂住她的嘴巴,“嘘”地一声在她耳边说,“柏陌染,你走不掉了,我们俩似乎被某些东西给盯上了。”
3
周遭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一道紫黑色的雾气迅速地从四周飘起,层层包围,把玄离与柏陌染所在的这间被遗弃多时的茶酒居掩盖起来。
空气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气,玄离知道不妙,他提起柏陌染,躬身拉着她朝后面跑去。
柏陌染一脸茫然,想着挣脱,要个说法。她哪懂得杀机降临,以为是玄离故意捉弄她。
玄离一把将柏陌染推出茶酒居后门,“滚,滚得远远的,躲起来,藏起来。”
“你……”柏陌染直起腰杆。
“少废话,想活命快跑。”玄离一把将她推倒在地,说完回身关门。
坐在一张板凳上,他故作轻松地朝门外说道:“既然来了,何必鬼鬼祟祟?老子光明正大坐在这儿,各位再躲躲藏藏,忒不给面子了吧?”
一道火红色的光芒破门而入,来者是一身披红甲的将军,年纪近四十岁,横眉冷目,手中握着一把八尺长的青铜长枪。长枪在这名将军手里舞动,虎虎生风,气势凌人。
玄离见到对方话不多说,直接杀了进来,心中一紧,翻身起来应付。等他看到来者全貌,心中更是一惊,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先杀进来的会是一只“俱魂符”。
“尸目,你小子跑哪去了?”玄离赶紧退到一边,口中催促着“俱魂符”尸目。
花生米粒大小的尸目此刻就站在玄离不远处的一张被劈掉半边的檀木桌子上。听到玄离呼喊,它吹了一口气。个头极小的他像是被注入一股膨大的真气,身体忽地张开,英姿勃勃,闪电般扬起,双手化作两把利剑,劈波斩浪般刺向破门而入的红甲将军。
尸目化身一名剑客,人剑合一,气势丝毫不输给杀气腾腾的红甲将军。不出几个回合,尸目用双剑把红甲将军逼到了门外。
此刻,外面传来两声炸裂爆音,轰隆一下,废弃茶酒居的门窗均被震破。
一道黄灿灿的光照耀进来,一个提着酒葫芦的秃顶老头歪歪咧咧地闯进来,看也不看玄离一眼,手中葫芦射出一道黄光,朝玄离飞过去。
玄离看到又来一枚“俱魂符”,惶惑不安,疾步飞起躲开黄光,一个翻身朝茶酒居窗外跳了出来,他倒要看看是谁想要他这条不值钱的命儿。
“玄离,小心点。”玄离刚出来,在外面与红甲将军纠缠打斗的尸目喊了一声。
玄离愣了一下,一只飞叉直直地朝着他的面门飞来。玄离吹了一口气,身形一闪躲了过去。飞叉绕着他兜了一圈飞了回去。
抓着飞叉的是一个女人,三十来岁,身着一件碎花蓝色粗布衣,头顶青笠,脖环银圈,蒙着一块粉红色面纱,浑身散着一股黑煞之气,诡异无比。
玄离哪里想到外头还有一只“俱魂符”,这下他不由得冷汗淋漓,从未想过如此境地,更想不到是谁会对自己下此毒手?难道是负岛来的杀手?一名洗骨师随行一只俱魂符,俱魂符具有灵气,对玄离来说,应付一只倒还好,一连三只,能逃生的话,怕是要老天保佑了。
“‘焰将军’费甲、‘酒葫芦’宋闪石、‘苗娘’龙凤翠,我倒要看看这三大废物后面的缩头乌龟有啥本事?”玄离说完从腰间扯出一张雪白色纸片,他双指轻轻地一夹,纸片断成三块。经他大手一挥,纸片电光火石一般飞向冲着他而来的三只俱魂符。
只见俱魂符不见洗骨师,特别令他反感。趁着从他手中飞出的纸片缠住那三只俱魂符之际,他吹了一个口哨。尸目反应也快,脱离红甲将军的纠缠,嗖地一下冲向茶酒居前方不远处的一片柳林内。
“玄离,你不得好死。”柳林内传来一声痛骂。
尸目此时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脸上长着一颗黑色大痦子的布衣汉子从柳林内走出来,他的剑刺穿了汉子的肩胛骨。汉子捂着流血的伤口怒烘烘地瞪着玄离。
玄离面露微笑,正如他所想,对方不肯露面,自然是实力不如自己,只会让俱魂符打先锋。玄离催动着纸片与三只来历不明的俱魂符缠斗,尽管有些吃力,幸好尸目没有令他失望,找到了幕后之人。
玄离看了一眼尸目手中之人,面生得很,他问道:“你是负岛来的?还有另外两个,他们在哪?”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已传到负岛,负岛规矩森严,真派人来带他回去领罚,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过,从对方一露相便下死手的方式,他觉得大大的不妙,想来负岛的人并非要带他回去,而是要就地处罚杀了他。
眼下,他认不出尸目手擒之人,若非负岛中人,又如何懂得操控俱魂符?
布衣汉子不苟言笑,尸目把他扔到玄离脚边,“玄离,来者不善,你看着办吧!我先帮你处理这几个废物。”他挥着双剑冲向酒葫芦老头与青笠女人。
有了尸目分担,玄离得到了片刻歇息,催动白纸片合为一体困住手执青铜长枪的红甲将军。
“你想我死?”玄离低头看了一眼布衣汉子,轻蔑地笑了一笑。
“你赢不了。”布衣汉子冷笑着说。
“赢不了?”玄离眯眼一笑,“你似乎不太了解我的手段。”
“绝对赢不了。”布衣汉子突然变得从容起来。
“你什么意思?”玄离感到一丝不对头,怒斥了一句后转身看了一眼破败的茶酒居,迟了,他大意了。
两个穿着黑色布衣的蒙脸男人左右携着看上去软弱无力走路都走不稳的柏陌染从茶酒居内走出来。柏陌染气喘吁吁,她看上去狼狈不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特别惹人爱怜。
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玄离,嘴里轻轻地哼着,“玄离,你要是想杀我,何需处心积虑用这种办法羞辱于我?”
玄离哭笑不得,眼下的危机,柏陌染显然没有明白过来。
“尸目,停手了。”玄离朝着尸目喊了一句。
尸目双剑翻飞,战斗得正酣烈,越战越勇的他已然把来袭的俱魂符“酒葫芦”宋闪石、“苗娘”龙凤翠压制住,不出几招便可把对方击垮。玄离这么一喊,尸目颓然失势,双剑一收,蔫如花生米粒大小,纵身跳到了玄离肩头,嘴里叨叨絮絮,“玄离,为了这么个傻丫头,你会后悔的呢!有啥比保命还重要的呢?你脑子果然进水了。”
玄离没有理会尸目的牢骚,他朝布衣汉子说道:“放了她,我任由你们处置。”
布衣汉子从地上爬起来,他瞥了一眼玄离,“我相信你。”他给两名黑衣人一个眼色,黑衣人立马松开软弱无力的柏陌染。
“小傻瓜,日后,看好自己,永别了。”玄离走到柏陌染跟前,低头在她耳边温柔地说了一句。
“玄离,你搞什么?这算什么?生离死别么?玄离,你给我回来……”望着玄离被人捆着离开,柏陌染彻底懵圈了,无奈拍着地面泪汪汪苦巴巴地喊着。
可怜这茫茫旷野,无人回应。
4
浑浑噩噩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玄离颓废地靠着墙壁坐着,活在一片阴暗逼仄之中,没有阳光与月色,分不清昼夜。
他被关进来后,早晚一杯茶水两个馒头,再也没有任何食物。像是被遗弃的小孩,关起来后,无人过问。
玄离感到无比的苦闷,百思不得其解。除了紧闭的铁门与两个碗口大的透气孔,屋内夯土扎实,没有留给他一丝逃脱的机会。
眼下,他比较担心的是尸目,尸目身为他的俱魂符,本该与他形影不离,被抓之后,对方将尸目与他做了分隔。也不知道他们对尸目作何处置?
玄离总有些不安,为了困住他,或是彻底杀死他,对方极有可能会毁掉他的俱魂符“尸目”。
俱魂符是洗骨师的一层甲,宛如沙场上冲锋兵将的鳞鳞铠甲。俱魂符一旦被毁灭,洗骨师失去了保护,实力大减不说,甚至是致命的。
“玄离,玄离,是你么?”房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陌染?”玄离心中一颤,蓦地站了起来,“陌染?柏陌染?”
“真是你,我总算找到你了,你还活着吗?”门外的柏陌染轻声说道。
“废话,我死了还能回答你吗?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你……你这个小傻瓜,你怎么可以被抓住?你应该跑得远远的,躲得严严实实的。”玄离以为柏陌染落入虎口,又好气又好笑。
“玄离,我来救你,救你出去。”随着柏陌染的声音,门外边掺杂着钥匙进入锁孔的响声。
“救我?凭你?柏陌染,你疯了吧?”玄离赶紧跑到门边,说完只听咔嚓一声响,门被推开了。
一道白光透进来,柏陌染熟悉的身影亭亭玉立。
玄离如沐春风一般,彻底傻了眼。
没等玄离有所准备,柏陌染整个人扑在了他的怀里,嘴里嘤嘤哽咽,“玄离,我找到你了,总算找到你了。”
低头望着柏陌染脸上融融春光,笑中带泪,玄离内心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暖意。
“走了,我们一起走。”柏陌染抓住玄离的手拉着他走出房门。
玄离身子像是被柏陌染给吸住了,不自主地跟着柏陌染一路小跑。
出来后,看到屋外倒得横七竖八的看守,估计都给迷晕了,玄离心里边明白了七八分,暗忖着柏陌染这妮子胆子也忒大了,龙潭虎穴也敢闯,不免有些佩服起来。
抬头看了一眼拉着自己风一样往前逃跑的柏陌染,柏陌染青丝撩人,飘着阵阵芝兰馥郁,嘴角扬起的微笑,让他不胜感慨。
“玄离,这边,这边……”尸目的叫声打断了玄离所有的思绪。尸目高高地站在马车顶篷之上,满脸焦虑,见到柏陌染带着玄离飞一样跑来,他兴奋地叫出来。
冲到马车里边,玄离忍俊不禁,柏陌染这番冒险,尸目没少推波助澜。他软软地瘫在位子上,胸口突然发闷,血脉透着一种灼烧的疼痛,额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
看到玄离这般憔悴,柏陌染疼爱地看着他,“你看上去很不好。”
“没事,我没事的。”玄离安慰她说道。
“额头好烫。”柏陌染摸了摸玄离的脑门,担忧地说道。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等那群王八蛋追上来就不好了。”尸目从窗口跳了进来落在玄离的肩头。他白了一眼柏陌染,“姑娘,我帮你看着他就好了。”
“行,你可得把他看好了。”柏陌染努努嘴,赶紧转身出去赶车。
“尸目,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柏陌染离开后,玄离皱起眉头,压低声音问尸目。
尸目点点头,“当然,以我的本事也只能迷倒那些王八蛋,把你带出来还得这丫头帮忙。我从她们手中逃出来后,正好撞到来找你的她。她弱鸡一个,哪能对付那群法力高强的家伙。所以,我们联手了。她看上去对你厌恶至极,心里边还挺关心你的。我想,她表面上对你不好,也许是故意的。”
“废什么话?别提这茬了。尸目,我想我快撑不下去了。我要是死了,总不能连累你,咱们得做打算。”玄离看上去气息很弱,病入膏肓了一样。
“你?”尸目露出一丝错愕。
玄离把自己的右手腕露出来,手腕正中间有一道黑色的环状印记。
尸目看了一眼,咽了咽口水,“堕骸迷棠蛊?这些家伙到底什么来头?玄离,你不能死,一定不能死。有转机,一定会有转机,我先用我所有的法力护住你的心脉,你千万得找到解法。”
“算了,尸目,我不能连累你。”玄离摇摇头说道。
“管不了那么多,玄离,你听着,一定要找到解法。”尸目说完一掌摁在玄离的脖子动脉,他细小的身子慢慢地变成一根细发状的针,跟着刺入玄离脖子上的血脉。
玄离整个人完全无法动弹,想阻止已然来不及。尸目渗入玄离的血脉后,玄离感觉到体内一股霸道辛辣的气息横冲直撞。这股气经由他全身的血脉游走,火辣辣如刀割剑戳。他对自己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任由尸目一番折腾,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双目一黑,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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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声鸡啼撕裂了缠着层层白雾的清晨,一道暖洋洋的晨曦从纸糊的窗棂照射进来,肆无忌惮地打在绣床上。
玄离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心胸似乎舒畅了不少,体内的疼痛感几乎消失了。经过尸目在他体内一番折腾,他的心脉似乎保住了,蛊毒也抑制住。眼下,有尸目在其体内护着,倒也可以争取不少时间。
玄离伸手想撑起来,结果碰到一块皮肉,嫩嫩滑滑,软软乎乎的,吓得他赶紧收手。侧身一看,柏陌染躺在一旁。她呼吸声很细,安安静静地睡着,脸蛋霞红一片,嘴角翘着笑意。
玄离被吓坏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脑袋瞬间轰的一声炸开了,仓皇起身,想着去扯床边凌乱的衣衫。刚捡起裤子穿上,身后传来柏陌染慵懒的声音,“怎么?吃干抹净想赖账?”
“赖账?”玄离怔了怔,整个人都僵住了。
“玄离,我要你把你昨晚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柏陌染继续说道,语气十分直爽。
“昨晚的话?”玄离满脸问号,脑子里思来想去,昨晚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记得了。
不过,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双双无衣共枕眠,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怂了,压低声音,“柏小姐,昨晚我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一定……一定……”
“一定什么?我要的不是这话。”柏陌染有点儿生气,“你害羞什么?昨晚没脸没皮的牛劲呢?”
“昨晚我……”玄离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了。
“昨晚你亲口对我说你喜欢我,你这个坏蛋,你不会是说说而已吧?”柏陌染说着突然起身,从玄离身后一把搂住他,“玄离,对我再说一遍,好吗?”
“我……喜欢……你……”玄离感受到柏陌染的一丝温存,嘴里轻轻地说了一句,这一句的结尾不知道是用句号还是问号来结束。
他整个人都傻了,他是贪财了点,坏主意多了点,但在感情上,他自认为正人君子,这下好了,犯下糊涂账,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脑海里拼了命地去想,他总得想起点什么说服自己。可惜他记忆模糊得很,想到脑袋都要爆了,才想起自己被尸目与柏陌染救出来后,尸目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渗入其心脉,他一时扛不住晕了过去。
恍恍惚惚间,他感到自己被柏陌染送进眼前这间屋子,耳边回响着柏陌染手足无措的焦躁恐慌。柏陌染似乎一直守着他,直到半夜,尸目镇住了他体内躁动不安的“堕骸迷棠蛊”蛊毒,他身体才缓和不少。
当他身体平静后,他疯了一样抱住了守在床边的柏陌染,后面的画面,他不敢再想下去。
打住之后,他扭头看了一眼对自己眯眼微笑的柏陌染。幸也不幸,百感交集。
他轻轻地握住柏陌染紧紧搂着自己的双手,暗暗想着,“我一定会找到解法,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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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目满脸忧伤,负手胸前,细细说着玄离过去的故事。
说到这儿,他停住了,抬眼看了一下不远处被千百根雪骨牢牢笼起来的主人玄离。他与玄离一别数年,玄离落得如此境地,他感慨万分。
当春渊派遣钱来宝找到他的时候,他心里已然清楚这一切。他觉得自己有些矛盾,明明想着脱离这一切,却又偏偏等着,等着钱来宝找到他。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遇到天真活泼又美丽的春渊后,心底里的想法似乎又多了不少变化。
玄离命劫在此,面对着春渊、钱来宝、羽娘神、钟龙达一干人,他总得把来龙去脉讲清楚。
“我哥他找到解法了?”春渊问道,“堕骸迷棠蛊,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玩意,这是负岛上从未出现过的蛊毒。”
“你说呢?”尸目眼神没有离开骨笼内的玄离。
“显然没有。”春渊知道自己自讨没趣,说实话,如果找到解法,玄离自然用不着把自己关在“玲珑骰”内慢慢地杀死自己。
“堕骸迷棠蛊”她认不得,“玲珑骰”她还是了解的,这是洗骨师杀死自己的一种方式。
负岛上修行的洗骨师,他们的性命是由负岛掌握的,非他杀的话,洗骨师是无法自决的。若是想死,需得用千根经过洗礼的骨头给自己建造一座“玲珑骰”。
玲珑骰能把洗骨师修来的法力减弱,在玲珑骰内躺过七日,耗尽法力的洗骨师会变得无比虚弱,死亡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玄离想必是绝望无比才会想着离开这个世界,想着让殭狼去盘州的蛇鲻渊盗取寿骨,利用蛇鲻啃食后遗留下来的寿骨作为“玲珑骰”的构架,这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殭狼这么做,自然得罪了生活在蛇鲻(zī)渊内的蛇鲻。
玄离怕是没有想过,殭狼在盗窃寿骨被蛇鲻追杀的时候会遇到春渊一干人。
“我哥他后来怎么了?”春渊接着问道,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一种场面见上哥哥玄离。
分开有十年了,玄离看上去变化不大,她越来越好奇,玄离他为何一心寻死?对她来说,关于玄离的印象,他从来不会如此软弱。
在负岛的时候,哥哥看上去是那么地坚韧,尽管性子有些冷僻,但他绝对不会是一枚软蛋。
“这事还得从柏陌染说起。”尸目收回目光,低声说道。
“柏陌染?我哥真喜欢她?”春渊疑惑地问道。
“或许吧!”尸目淡淡地说道,“玄离他被人下了‘堕骸迷棠蛊’,这是异蛊,尽管我拼了老命压制了它,但它还是能把下蛊之人招来。我身为玄离的俱魂符,当时入了他的血脉,自然没法护着他。至于柏陌染,她更是没法帮忙。玄离带着她,只能躲着,想尽一切办法躲藏。对方来者不善,玄离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因而对我们穷追不舍。那段日子,东躲西藏,担惊受怕,想来也是辛苦。看着柏陌染遭罪,玄离过意不去,找了个机会,他留下了柏陌染这丫头偷偷跑了,想着找到解法后再回头寻这丫头。不想,对方来势汹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逃了足足六个月,终究还是被抓住。”
“负岛来的洗骨师?”春渊打断问道,她还蛮生气的,对玄离穷追猛打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听着也不像是负岛派出来缉人的洗骨师。
“不是。”尸目摇摇头。
“果然。”春渊果然猜中了。
“有个叫‘魇屍(shī)’的组织,你一定没有听过。”
“魇屍?”春渊摇摇头,她的确没有听说过。
“魇屍对负岛来说是最大的禁忌,负岛上的长者,他们从来不会对后辈们提起这个组织,因为这个组织是他们百密一疏的耻辱。”
“从何说起?”
“魇屍是一个由洗骨师们组织起来的小帮会,你一定想不到吧?除了负岛之外,还有这么一个洗骨师的组织。这帮洗骨师的成员其实也是从负岛来的,他们修成之后出岛离岸,禁不住世间诱惑,一个个自甘堕落。想着离开负岛,不再受负岛任何束缚。春渊丫头,你身为负岛来的唯一洗骨娘,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一旦成为洗骨师,想和负岛摆脱关系,这谈何容易?”尸目娓娓道来。
“也是,洗骨师被选中成为离岛之人,长老们会给他们下一种名为‘蠡(lí)茧’的毒。三年或五年,洗骨师需要回负岛复命,否则负岛会给他们下一道追杀令。因为‘蠡茧’,洗骨师无论黄泉碧落,负岛的杀手总能精准地找到他们。负岛的杀手都是精挑细选的能人,洗骨师根本无法对抗。所以这帮想着背叛负岛的洗骨师联合起来形成‘魇屍’对抗负岛?”
“换做是你,面对负岛如此强大的力量,你也得想办法,不是吗?”
“可这与我哥何关?我哥他十年未归,难不成他也叛变了?”
“应该没有。”
“没有?”春渊听完松了一口气。
“魇屍的头目找到了解决‘蠡茧’的办法。”
“什么办法?”
“殡血术。”
“嗯!怎么说?”
“他们会选一位从负岛出来历练的洗骨师,抓住这名洗骨师后,抽取洗骨师的血,炼制‘殡血术’,用来把体内的‘蠡茧’封住。据说,一次能躲三年,三年之后,再寻来一名洗骨师,如法炮制。当然,在选中洗骨师后,他们会对这倒霉蛋洗骨师下‘堕骸迷棠蛊’。这种蛊能对于‘殡血术’来说,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尸目解释说道。
“这么说,我哥被选中了,难怪了。”春渊咬咬牙,忿忿说道,“这帮混球,我决不会放过他们。”
“近些年来,魇屍组织行迹极为隐秘,想找到他们可不容易。他们就好像长在负岛上的暗疮,负岛的长老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始终不肯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些年,他们也在想方设法寻找魇屍,可惜,终究是猴子捞月一场空。”
“那我哥被他们抓走之后……”
“玄离他体内的‘堕骸迷棠蛊’被我控制住了,对于魇屍组织来说,他们也没有想到我能控制住玄离体内的蛊毒。没有蛊毒的反应,玄离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他们也只能另寻出路。不过,这帮狗东西简直是狼心狗肺不是人,为了报复玄离,他们抓住了柏陌染。”
“柏陌染?他们杀了她?”春渊暗暗吃惊。
“没有,他们让柏陌染跟玄离相处了一个晚上。那个晚上,我记得很清楚,柏陌染告诉玄离,她怀孕了。玄离在那个晚上真的很开心,从我匹配成为他的俱魂符开始,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么开心。然而,第二天,魇屍的人带走了柏陌染。所有东西,关于魇屍的所有一切都被清空了。柏陌染连同魇屍组织不知所踪,玄离被气得几乎要疯掉。”
“好狠。”春渊骂了一句。
“玄离他发誓一定要找到那傻丫头。”
“找到了?”
“玄离被下了蛊毒后,迟迟找不出解法,哪怕有我死命撑着,身体依旧不如往昔。魇屍组织藏得很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大江南北,根本找不到关于他们的任何蛛丝马迹。玄离每况愈下,没了盼头后,身体更是难以支撑,情志难医。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他做了决定。他把我带到了十方镇,把我从他体内剥离出来。洗骨师与俱魂符并非无法分离,他把我种在孔雪柔的尸骸上。三年之后,我收到了他传达给我一个消息,他要我去找你。”
“还真是玄离的主意。”春渊深锁眉头。
“我后来才知道,他把我留在十方镇后,一直在打探魇屍组织与柏陌染的消息,从琉璃城到板桥庄,从天韵城到羽娘镇,从天梭湖到青藤镇,从天方城到江州。最终他有没有找到柏陌染我不知道,他给我留下的消息说,作为一名洗骨师,他因情失志,离岛后做了不少荒唐事。他要我带着你把他过去留下来的遗憾一一弥补。”尸目幽幽地说道。
“你还能与他有所勾连?”春渊感到有些意外,既然分开了,尸目居然还能感受到玄离,他与大多数俱魂符确实不一样。
“我也不懂为什么,与他一别三年,我还以为他死掉了。与你一路走来,事事诡谲,我总觉得这一切似有安排。春渊丫头你又一心寻他,我想着你要是知道他死掉了,不知道有多难过,心里边不怎么愿意你找到他。在江州的时候,羽娘神真的感受到玄离的存在。我没有想过,玄离他还活着。他明明不可能活到现在。你叫钱来宝找我的时候,我本不想来,但我又有点儿担心你。”
“担心我?”春渊愣了一下。
“我怀疑他并非真正的玄离。”尸目说完举手指着躺在“玲珑骰”内的玄离。
7
“怎么可能?”一旁的羽娘神听了这话忍不住了,她绝对不对感受错的,玲珑骰内绝对是她日思夜想的洗骨师玄离,“我对玄离的感应不会出错,怎么可能出错。”
“怎么?晓得玄离名花有主,你还不死心么?”尸目嘲讽了一句。
羽娘神沉默了,她听完玄离的故事,心底的确不是滋味,一厢情愿罢了。但她可以肯定,玲珑骰内的玄离绝非假冒。
“不管他是不是我哥,我得救他。”春渊站直身子,直面玲珑骰。玲珑骰外面缠着的煞气发出隆隆的鸣响,刺耳无比。
“玲珑骰是你哥的心魔,除非你哥自己放弃,否则没人能把他们分开。”尸目有些绝望地说道。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春渊救人心切,哪顾得上那么多,本以为把玄离的俱魂符找来能有办法。现在看来,尸目是靠不住了。
她把手指摁在腕间的串珠上,默默一念,腕珠发光,随光起,身披重甲的“俱魂符”袁寂威严而来。
春渊指着不远处冒着黑色烟雾以千骨构成的“玲珑骰”,“袁寂,给我砸了它。”
袁寂领命,手中那把两刃重剑直接朝玲珑骰砍杀。一剑一剑又一剑,袁寂几乎用尽了全力,然而,玲珑骰没有丝毫伤损,岿然不动。
看着袁寂耗尽力气,春渊急不可待,握着腕珠默念,“盘羚呀盘羚,你能不能听话一回?如果我死了,你还无动于衷,算你狠。”
她念完抽出一把短刀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脖子抹去。就在短刀割破她脖子的一刻,一道紫色光芒飞射出来拦在刀刃上,挡住了杀机。
“春渊,本女王用不着与你同归于尽,我帮你破了这玲珑骰便是。”随着腾腾紫色之气蔓延,盘羚英姿飒爽地出现在洞窟之中。她用过分自信的眼神扫了一眼大家,卸下腰间的长鞭走到玲珑骰跟前。
“盘羚,你动不了它,别损耗了自己害了春渊。”袁寂自知“玲珑骰”破坏不得,事出突然,他得让盘羚留下几分力气保护主人。
“真废物。”盘羚满脸倨傲鄙薄,看也不看袁寂一眼,抽起长鞭便是给眼前的玲珑骰全力一击。
结果这一鞭子下去,玲珑骰外的黑气化作两条毒蛇模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的鞭缠绕。盘羚想抽离,蛇形的气息却牢牢吸住了她的力量。
盘羚吓得想脱手,然而,黑色的气息使得她根本没法与手中之鞭脱离。像是误入陷阱,后悔已然来不及。
盘羚知道厉害,回头朝春渊喊道,“春渊,快走,快离开这儿,这不是寻常的玲珑骰。”说到这儿,她整个人都快被玲珑骰给吸进去了。
“盘羚……”一脸懵逼的春渊喊着盘羚。
“我来帮你。”一边的羽娘神尽管曾败在盘羚手下,眼见这局势,她绽开一道白光,飞身朝盘羚冲过去。
可当她就要靠近盘羚的时候,一条黑影拦下了她的去路。她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一掌打在了她的眉心,打得她魂飞魄散,“噗”的一声化成一枚玉镇。
“袁寂,盘羚,回来。”见势不妙,春渊握紧腕间串珠,朝着虚弱乏力的袁寂与盘羚喊道。听到主人喊话,袁寂与盘羚这两只俱魂符不由自主地返回春渊腕间的明珠,免得再受损伤。
“钟老板,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疯了吗?”看到钟龙达把羽娘神打得破灭,刚刚就站在钟龙达身旁的钱来宝气坏了,朝钟龙达吼道。
钟龙达没有回应钱来宝,而是冷笑一声,对着玲珑骰内的玄离说道:“玄离,碍手的家伙都解决了,该你上场了吧?”
玲珑骰内传来一阵阴恻恻的笑声。
“玄离?”春渊看到玄离缓缓起身,冷笑着缓缓走出玲珑骰。变化太快了,她完全跟不上,呆若木鸡地站着,心跳是七上八下乱如麻。
“他不是玄离,再也不是过去的玄离。”尸目突然挡在春渊面前。
“尸目?好久不见。”玄离出了玲珑骰后,慢慢悠悠地走到钟龙达身边。钟龙达把背着的一个包袱拿下来,里边是玄离需要的衣物。
“我早料到今天,唉!造化弄人啊!玄离。”尸目完全觉察到眼前的玄离不对劲,“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答应我一件事,别伤害春渊。”
“这事你做不了主。”玄离冷笑着说。
“做不了主?”尸目面如土色。
“怪只怪她能力不同寻常,能召唤两枚俱魂符的洗骨师,这对魇屍来说多重要,你明白吗?也许,得到了她的血,加入魇屍的洗骨师就再也不需躲躲藏藏,防着负岛那群冥顽不灵的老家伙。”玄离一字一句地说着,铿锵有力。
“哥,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春渊一头雾水,根本听不明白玄离与尸目的对话。
“春渊,你别恨我,千万别恨我,唯有如此,你才能见到我,才能放下防备,才能为我所用。只要把你交给魇屍,陌染她就自由了。”玄离说着,手里多了一把一尺来长的银色单刃刀,“魇屍的人已经盯上了你,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会找你麻烦。便宜了别人,还不如我请命来解决你,也算是为了陌染。”
如果不是魇屍组织发现了春渊独特的能力,玄离他自然不会想着用这种手段伤害春渊。本来他只想着春渊帮自己完成他未能完成的洗骨礼而已。如果不是魇屍组织的人主动找到他,他根本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权衡利弊后,他下了决心,选择了多年未见生死未卜的柏陌染。
“哈哈哈,可惜了。”尸目放声大笑起来。
“可惜什么?”玄离冷冰冰地问道。
“可惜你千算万算算不到你我主仆尽管剥离多年,我们的意识还能勾连。”尸目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他说完扭头看着春渊说道:“春渊,我早就说了,你不该来见他。他不再是你哥哥,他背叛了负岛,他变了,你知道吗?如果不想大家一起死,你得狠心一点。”
“尸目?”春渊傻乎乎地站着,身子不停地颤抖。对她来说,眼前的玄离的的确确与自己所认识的玄离大不一样。
“玄离,别废话了,赶紧动手。”钟龙达催促着说道。
“春渊,你必死无疑。”玄离说完朝春渊大步走过来,他看上去冷漠无比,像个冰坨坨一般。
8
春渊没有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想要找到哥哥,她本想带着离岛十年的哥哥回去跟父亲解释清楚。她是一番好意,然而,玄离却要杀了她。
春渊哭笑不得,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天真如此的傻。袁寂与盘羚相继被毁伤,事情已然由不得她掌控。看着走火入魔的玄离,她心酸不已,束手就擒还是奋力抵抗?她似乎还没下决定。
“春渊,趁他变得虚弱,千万别手软。”尸目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把春渊惊住了。
春渊低头看了一眼尸目,尸目全身散着一层火光,他看上去面目狰狞,无比痛苦,嘴里发出阵阵痛叫。伴随着尸目的痛喊,走向春渊的玄离的身子突然定住。
“尸目,你这是要……”玄离咬了一下牙,心口剧痛无比,这种痛迅速地延展全身。他的整个躯体宛若被肢解一般四分五裂。意欲上前,双脚痛得不听使唤,玄离火冒三丈,拼出全力把手中的单刃刀朝春渊摔了出去。
“春渊,我与玄离仍有勾连,你还不明白吗?我若是死掉了,他会大伤元神,你不能再犹豫了。”尸目对着春渊喊出了他最后一句话。
喊完之后,他奋力跳起来,用他那细小的身体硬生生地挡下了从玄离手中飞来的单刃刀。
单刃刀刺穿了尸目,哐当一声掉在一旁。
空中绽开一道雾蒙蒙的血花。
玄离惨叫一声,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尸目在自己眼前化作血花,春渊如遇晴天霹雳,盯着躺在地上痛苦无比的玄离。玄离不停地翻滚,绞痛使得他如坠地狱。
“玄离,你真的变了。”春渊暗暗歇了一口气,举步走到玄离面前。
玄离顾不上春渊,他真的很痛,肝胆俱裂的疼痛让他几乎失去了意识。尸目死掉了,反伤了他这个主人,他是那么的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看着疼痛难忍的玄离,脑海里回忆着在负岛与哥哥一起生活的日子,春渊心里边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玄离,你果然靠不住。”站在不远处的钟龙达不咸不淡地骂了一句。他说完飞快地朝春渊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根尖锐无比的娥眉刺。
“春渊大仙,你快跑。”一直盯着钟龙达的钱来宝早有准备,他抢身过来,用肥大笨重的肉躯狠狠地撞在钟龙达身上。
钟龙达被狠狠一撞,跌了个狗吃屎,恼羞成怒的他放弃了对春渊的进攻,飞身来到钱来宝跟前。几拳下来,钱来宝被打成了猪头,晕倒在一旁。
钟龙达身为魇屍组织的洗骨师,这一次除了要盯着玄离,他还是魇屍组织留下的后手,实力自然不差。收拾了钱来宝,对着钱来宝发泄一番后,他转动着手中的娥眉刺,疾如旋踵,朝春渊跑了过去。
春渊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地方发泄,钟龙达暴露之后,她早就没有让他活着的意思。钟龙达这回杀过来,她倒也省得先找他麻烦。
“春渊,别恨我。”春渊耳边传来玄离的声音。
“哥……”
玄离此时翻身起来一把将杀向春渊的钟龙达抱住,狗皮膏药一般将咄咄逼人的钟龙达抱摔在地。
春渊来不及反应,玄离已经抢过钟龙达手里的那根娥眉刺。娥眉刺犀利地刺穿了钟龙达的身体。钟龙达惨叫一声瘫软在地,没多久便断了气息。
杀死钟龙达后,玄离把手里的娥眉刺扔给不远处的春渊,“杀了我。”
春渊捡起地上蘸着血的娥眉刺。
“杀了我。”玄离朝春渊咆哮,他看上去依旧无比痛苦。
春渊眉头一沉,指头一弹,嗖的一声,娥眉刺遽然脱手,没入了玄离的心口。
玄离呕出了一口血,他没有想过这个局面,对于春渊,他信心十足,拿春渊换到柏陌染,他还可以把春渊救回来。
然而,一切都没有如意,他露出一副苦闷的笑容,这么多年了,他只知道柏陌染还活着,但他一直没有见上一面。这下下策,他实在是迫不得已不得不尔。
“春渊,还记得小时候我教你背诵的《逍遥游》么?”玄离接连呕出几口血,气息奄奄地问道。
“我记得的,当然记得。”春渊说完眼泪哗啦一下掉下来,眼泪滑到了她的嘴巴,这滋味,尝不出任何味道。
“我讨厌负岛,讨厌做洗骨师,讨厌父辈的那一套,你也知道我一直想逃离负岛。想过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真的好难。”玄离泫然苦笑道。
“别说了,安静地走吧!”春渊不忍也不舍,麻木不仁地说了一句。
玄离感叹了一声,他一把揪住春渊的脚踝,“替我找到柏陌染,替我问她一句,简单的一句,他们说,她是魇屍组织的创立者,这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哦。”春渊听完惊诧不已,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看似敷衍地应了一声。
9
半个月后,万顷碧波上,一条龙脊巨舟踏浪前行。巨舟风帆高立,乘风破浪,如一头狂暴的海兽。
春渊困顿地垂着双脚坐在船头,遥望无垠的碧海,负岛就在前方了。想想也好笑,她不过是让钱来宝找一艘船让自己回家。钱来宝却花光所有的积蓄买来这么一艘龙脊舟,她根本没有想到钱来宝如此富有。
为了讨好春渊,钱来宝算是倾尽全力,尽管见到了洗骨师玄离如此不堪的一面,他始终没有放弃去做一名真正的洗骨师。听春渊说要回负岛,他哪能放过这个机会,百般讨好,希望春渊能把他带去负岛。
“春渊大仙,你看上去消瘦了不少,吃点喝点,甭跟我客气。”看到春渊落寞地坐在船头,钱来宝没有放弃讨好的机会,泡了一壶茉莉花茶,做了一份吉祥果端上前来。
春渊看上去毫无食欲,对着凉飕飕的海风摇了摇头。
“那么……那么聊点别的?”钱来宝尴尬地笑道,离开雁苍山后,春渊变得沉闷无比。钱来宝知道她心里边的苦,他也在努力,努力让春渊好起来。
“没啥好聊的。”春渊抑郁地说了一句。
“我找人顺着钟老板这条线索摸了摸,那个什么魇屍组织里头的的确确有一个叫柏陌染的女人,很神秘,至于她是不是魇屍组织的创立者,这不得而知。”钱来宝提起春渊曾经交代过他的这件事。
“算了。”
“算了?”钱来宝郁闷不已。
“对,算了。”她扬手迎着风浪,莫名其妙地说道。
在她心里边,眼下,她只记挂着一件事,负岛的“藏骨阁”内有没有能让俱魂符死而复生的办法。(原标题:《洗骨师:玲珑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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