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罗孚谪居北京十年,笔名柳苏;1992年,再回香港。
罗孚交游甚广,忘年交是沈从文、夏衍、冰心、启功;唱和作答是黄苗子、郁风、丁聪、杨宪益、戴乃迭、范用。一生过自在生活。自在是什么呢?它是活着,和活着的花样儿。也是认知世界的途径,和对这个途径自圆其说的解释。因此聂绀弩诗称他是“我行我素我罗孚”。
(罗孚)
以前我胡乱读书的时候,曾看过一副妙联:“中国捷克日本,南京重庆成都。”此联写在二战日本投降次日,登在当时重庆的《大公晚报》上。但我不知道它的作者就是推出梁羽生、金庸的香港《新晚报》(《新晚报》隶属《大公报》)编辑罗承勋(罗孚)先生,更不知道罗孚就是在《读书》上发表《你一定要读董桥》的“柳苏”。
罗孚是位大有来头的报人,在《大公报》干了四十余年,颇受徐铸成和胡政之的赏识,被廖承志称为“罗秀才”。1947年,他参加重庆地下党刊物《反攻》的创办和编辑工作,当时的领导人正是江姐江竹筠。
罗孚也是研究鲁迅与周作人的专家,绀弩体打油诗的资深粉丝,他本人也是一位散文大家,中央编译出版社已出版煌煌七卷本的《罗孚文集》。
(鲁迅先生)
这一切,我当然是后知后觉。
然而他的《北京十年》吸引了我。首先是它的标题,一看就是客居京师者的口吻。
我在北京晃荡了也有十年之久,再看罗孚的文字,才觉得他与吾辈为稻粱谋不同,好像是涉及政治方面问题而羁留的,罗孚本人绝口不提,连好友陈子善亦是“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不该说的也不必说”。只有他的笔名露出一点马脚:柳苏者,取子长子瞻之贬谪也。然而这所谓贬谪,却催生了《北京十年》。
书的前部分,很有些杨葵写“熟悉的陌生人”的味道,罗孚写了几个先后在他家做保姆的小姑娘,那时候还要查暂住证,姑娘们便躲在床底或屋顶,有人曾从屋顶跌落,查证人哈哈大笑。罗孚感到有点心酸。再往后,看他写那些文坛前辈,也有“何止这一点点的心酸”,但老人家们基本上修炼到宠辱不惊的地步了。
“十年一觉北京梦”,实际是罗孚在双榆树南里从1982到1993年的十一年。
前辈间的交往、言谈往往带着对过去的反思,对现在的认识与对未来的主张,落在纸上皆是有价值的史料。
流水一下吧:范用、楼适夷、吴祖光、杨宪益、戴乃迭、丁聪、冰心、萧乾、黄苗子、黄永玉、舒芜、钱锺书、杨绛、聂绀弩、夏衍、钟敬文、启功、周而复、陈迩冬、王益知、田象奎、端木蕻良、王世襄、常任侠、李锐、王力、朱光潜、沈从文、荒芜……
(塞克、田间、聂绀弩、萧红、端木蕻良、丁玲(后排)合影,端木手持小竹棍儿)
这些几乎代表了当时半个中国的文化艺术界的老前辈,如今大多已仙逝,记录他们的罗孚也九十高龄了。
现在再也读不到聂绀弩、启功、杨宪益那样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打油诗了。那两棵传说中的榆树早在罗老夫子移居之前便渺无踪迹,他日后在香港忆起故人旧事,想必会发出“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感叹吧。
书的后半部,围绕着胡风集团的人与事,如周作人、潘汉年与袁殊来写,以回忆为主。罗孚建议读者“不妨当野史来读”,单看这几个名字,就知道里面牵扯了太多的中国现当代史,价值不必多说,而其中的观点也非千字文所能言尽和评论,大家去读好了。
(胡风)
罗孚说:“有些事情,正史不记,只见于野史,那就更有意思了。”
《北京十年》是野史不假,但绝不仅仅止于“有意思”。书里透露了不少文化名人乃至政治人物的秘事,读来令人大吃一惊,有的则是莞尔之余还有不莞尔的意思。
举个小例子,聂绀弩出狱后,听说胡乔木要来看他,以为大祸临头,千方百计阻挠,不料胡来后对他大大赞扬了一番,但后来胡要给他的诗集作序,聂推脱说书稿已经排好,胡说这用不着他担心,结果书的目录没有这篇序,可内文里却有。聂怕别人以为序是自己走后门求来的这么拧巴,怪谁?
我前些日子读赵蘅《宪益舅舅的最后十年》,感叹这些国宝级的“老家伙”们,愈见稀缺,他们的记忆就是活生生的历史,需要有专人去记录、挖掘,能像罗孚这样亲自写下来就更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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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摘自《悦读者:乐在书中的人生》作者:祝新宇(瘦猪),出版:九州出版社
内容简介:
一本“无一字无来处”的名人八卦集锦,一本“断章取义、六经注我”的书评荟萃。从无人不知的莎士比亚,到比较小众的布考斯基,从古代的陶渊明,到当代的双雪涛,以书论人,以书论书,作者都臧否出了新意,虽为一家之言,却有惊喜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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