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作家阿一(作家阿一理智的柿子)(1)

我是理智的,大致是。

前几日写了几篇批评的文字,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很无聊。原因是我不喜欢批评,批评别人也好,被人批评也好,总是处心积虑,不舒服,本来写得理直气壮,写完了却好象是揭发了某男女之间的苟且之事,竟觉得自己也很龌龊。

可是,我又不能不批评。因为我不是小女子,做不得小女子文章;又不闲适,来不得闲适文学;更无艳遇,因此绝无为艳文的天分。还有一个原因,我不想害人,假如浪费时间就是图财害命。大学里被人私下里封了个风流才子的雅号。说实话,我是很想名副其实的,但我知道,我与才子之间尚有青山万重;风流更属乱弹,自小体弱,再兼少钱,欲风流而不得,至今一妻一子。风流不成,我就一狠心,洗洗身子做了君子。我想做君子是不难的,因为我的乳名就叫君子。而立之年了,妈妈喊一声,我就感觉被污染的自己清白了许多。

认识一个玩石头的,开了一间奇石馆,形形色色的石头,摆满了楼上楼下。我问他为什么喜欢摆弄这玩意,他说他的乳名就叫石头。这有点异曲同工之妙了。只不过我空负君子之名,而不得君子之风骨。仅有善良可资自慰。而自己又明白,善良在更多的时候是被当做瑕疵来对待的,所谓妇人之仁即是。这一来又弄得自己很惶惶,有时半夜抚胸,听心跳如鼓,展而转之,连累妻儿无眠。

——理智害人如是。害文人也如是。

但我不是文人,因为我认为文人仅做君子是不够的,否则蛤蟆也为文人了。文人总要为文吧,蛤蟆断不会为文,于是,文人中也绝不会出现癞蛤蟆之类了。文人是纯洁的,纯洁得甚至不需要理智地掺合,所谓性情,所谓率意。金圣叹斩了《水浒》,让人见了一回文人的意气,仿佛沉香劈了华山,沉香是孩子,金圣叹便有了孩子气,抱着孩子气批《水浒》,由劈而批,意气扮成理智相,刀就上了脖子。盖意气可哂,理智则可杀。中国的文人大多理智,所以独有杀文人的传统。刁民难绝,文人易缚。杀鸡儆猴,文人在很多时候是充当了鸡的角色。

文人是一种极其情绪化的东西,所以最先有了诗人。而当代中国诗人几乎是灭绝一族了。这至少说明中国的文人在减少,在褪变,这很危险。一个民族,文化兴衰最直接的标志就是诗歌。中国的文人都理智化了,做学问去了,恰当地叫学术,帽子上写着思想俩字。连抒情都是三段论式的,叫人毛骨悚然。俄罗斯有个叫索尔仁尼琴的,写了一部《古格拉群岛》,很好,得了诺贝尔的部分遗产。得了遗产的索尔仁尼琴大肆鼓吹建立一个包括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以及北哈萨克斯坦在内的“大斯拉夫帝国”。文人一理智,不小心成了政客,还是一个极端民族主义者。狗是吃屎的,但狗没错,因为它是看家狗,会叫就得。猪也吃屎,吃屎的猪是要杀了掩埋的,因为猪肉是给人吃的。

我这人天生睡浅。一闭眼就做梦,多是恶梦。大体是碰上了恶徒,持刀相向。喊又喊不出来,跑又拔不动腿,眼睁睁看着刀子捅进去了。我是说,在梦里我看到了自己的死。看到自己的死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我竟然在梦里提醒自己:反正是做梦,死就死了吧。梦里有梦是一种诗意,梦里依然分得清梦里梦外,就有点不可思议了,隐隐的还有一丝恐惧——我担心我做不了文人,因为我是如此地理智。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试图弄清潜藏在这种梦背后的东西:即我为何异寻常勇敢地面对死亡,而不是别的,比如惊梦,比如遁形。清醒的时候我是怕死的,这是问题的关键。这种努力的结果是我得出了一个让自己战栗的结论:即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我们用理智解决不了的,另一类是一旦你试图去条分缕析,你就会悲哀地发现,它降低了你的文品和人品。小时候饿肚皮,捡柿子吃,总挑腐烂的,腐烂的不涩,但吃多了要屙稀。有时吞几个青柿子,肚子舒服了,牙又涩倒了一大片,连凉水也喝不动了。我怕屙稀,又怕涩牙,常常做了固穷又固饿的君子。远远的妈妈喊一声,我说妈妈刚才我没吃柿子,自己的眼泪就下来了。

科幻作家阿一(作家阿一理智的柿子)(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