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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闲聊站”,在湖南大衡山区域范围内,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并不陌生。
“闲聊站”是霞流街的别称,坐落于湖南衡阳衡东县城以西20公里的湘江东岸,原名霞流埠、霞流市,当年为霞流乡政府所在地。明清时期,为湘江流域的水路重镇之一,因位于湘江之滨,碧波荡漾,阳光照映,彩霞如流,故名霞流。清代诗人彭曾禄在《晚泊霞流市》中写道:“市号霞流翠嶂连,江干客到夕阳天;疏钟带月悬山寺,细草分春入画船。鸳鸯几行沙岸外,烟墩数点戍楼前;奇逢更快今宵事,泊棹狂歌兴欲仙。”
霞流街为何叫“闲聊站”,无人考究。从字面上来看,“闲聊站”代表休闲聚集聊天的一个场所。
(一)
“闲聊站”有一个规模宏大、通江达海的麻石码头。
记得小时候,“闲聊站”每五天赶一次集,父辈们大早起床,从鸡埘拾来带有余温的鸡蛋,装入竹篮,不紧不慢换好衣服,拍打身上的灰,然后呼左邻右舍:“走,到闲聊站赶场去!”每逢农历二、七日,周边农民挑着箩担从四面八方涌来赶集,将旷古悠然的古街塞得“拍拍满满”。
“闲聊站”的称谓,也许代表着乡亲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他们宁静缓慢安详的日子有了寄托、希冀与梦想。大家一天到晚“面朝黄土背朝天”,异常辛劳,腰酸腿软,过几天到集市放松一下,深谙“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的道理,不仅将多余的农副产品卖出去,购进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并借此机会聊天、叙旧、喝酒、打牌、共话友谊,而且还成为青年男女喜结良缘的重要平台,他们在媒人的撮合下,到集市上相亲,有的见上一面后,便可“一锤定音”。
我家住在白衣港,往湘江下游行走两公里,就到了“闲聊站”。
“闲聊站”依山傍水,一片葱绿滴翠的田畴,夹着一座古老神奇的城廓。那恢宏大气的码头,别具一格的建筑,厚重精美的石门,异彩纷呈的木雕……令人无不叹服祖先的聪明智慧。那是典藏在民间的一本画册,散发着奇异的光芒。对于当年我们这些青涩少年来说,是一个“梦想开花”的地方,一个令人神往的“诗意栖息地”。
从7岁开始,我就经常打着赤脚尾随父母,迎着清凉的河风,伴着拍岸的浪花,沿着湘江河墈下一条光溜弯曲的泥沙路,经过易家大柳树、堰霞电灌站等地,兴致勃勃地来到“闲聊站”,这是一个比白衣港大很多的地方。
河边的路带有沙性,柔软狭窄,只有一人宽,两边是浅浅的青草,中间光溜溜的,双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在不知不觉的享受中,一个麻石砌成的码头呈现在我眼前,宽有丈余,上千级台阶绵延数里,南边延伸至古街尽头,北边从河岸直扎入江心,通往对岸衡山县贺家乡。湘江水位回落到哪里,码头便延伸到哪里,仿佛可直通海底龙宫,那种雄浑与大气,无与伦比。有人说,从衡阳到长沙,数“闲聊站”的码头最长、最牛、最坚实,任惊涛拍岸,我自岿然不动。这是一个宁静、安全的港湾,扁舟云集,樯帆如织,不少船只来这里停泊,又从这里出发,通江达海。街口以前有个气派壮观的戏台,后来让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掉了。码头的兴建,据说缘起街上一个叫李打铁的铁匠,他从这里参军后,一路决战决胜,官至陕甘提督。为回报桑梓,掏出不少银子修了这个麻石码头,并用麻石铺成一条大道,通往他的故乡李家大屋。
“闲聊站”码头曾演绎过不少荡气回肠、率真浓烈的历史典故。当年,满腹韬略的大沅渡村人洪宝麟,由此码头上船跟着清代名臣左宗棠南征北战,“拖着棺材”平定新疆,其爱国爱民之心何其刚烈,气吞山河,后来官至一品。出生于平田村的陈嘉言,15岁入县学,得到湖南督学器重,调入巡抚在岳麓书院创办的湘水校经堂,1882年乡试,中解元;1889年成进士,授翰林编修;1903年出任福建漳州知府。他清正廉洁,爱民如子,被称为不负百姓不负天的“铁面御史”。告老还乡时,船家担心他没东西压舱,影响行船安全,他随身携带10多个沉甸甸的箱子,把船压得稳稳的。船到“闲聊站”码头,乡亲们争相上船帮忙抬箱子,以为里面有金银财宝,谁知打开一看,全是满满的书籍……
赶集这天清早,一条条船只相继在“闲聊站”码头靠岸停泊,搭上一块跳板,乡亲们排着队,依次上岸,挑瓜果的、背柴火的、带小孩的、读书上学的、卖冰棒的,空着双手的帮着挑箩背担的,年轻的扶着年老的,男的牵着女的,大的抱着小的,一路说笑,亲如一家。还有用猪笼挑猪崽子的,用竹篮提母鸡的,人与牲畜叫嚷着,簇拥着,从船上跳到岸上,好不喧嚷热闹。他们在船上相聚,在码头分别,一个个来去匆匆。我们也汇入这支人流涌到街上……
夜晚,“闲聊站”码头涛声依旧,从帆船窗口射出来的灯光,伴着江水的倒影闪闪烁烁,显示无尽的迷离和辉煌。
而今,“闲聊站”码头在现代文明进程中,步履蹒跚,如同一位饱经风霜洞察世事的老人,沉稳平静。
(二)
“闲聊站”有一条光彩照人、韵味悠长的石板街道。
从四面八方来赶集的人流纷纷涌入“闲聊站”。顿时,街上人头攒动,你挤着我,我挤着他,如同湘江中的波浪,从上街涌向下街,又从下街涌至上街。人在街上挤,汗在身上流。人声、牛声、猪叫声、打铁声、破篾声、锯木声、榨油声、织布声、铲锅声在街上聚集交融,人的汗气、天的热气、瓜蔬的香气、畜牲的臭气,在大街上飘逸散发……
“闲聊站”清秀、美丽、霸气。“前寨后峰依江水,左狮右象震岐山”,这句古诗描述了“闲聊站”美好的地理位置和居住风水。意思是前方有栗木的周家寨,后方有衡山的祝融峰,伴着湘江流水,左边有狮子山镇守,右边有象林山护佑,寓意悠长,含义隽永。
“闲聊站”平淡无奇,街道不宽,一丈有余,阳光斑驳;街道不长,不到一公里,幽深笔直。街面全是大麻石,斑痕累累,深浅不匀,凹凸不平,从街头铺至街尾。街道狭窄,不便行车,被乡亲们的脚板踩得光溜溜的。遇上下雨天,湿漉漉黑浸浸的石板可照出人的影子,影影绰绰宛如梦境。几口历经风雨沧桑的古井错落其间,水味甘甜,清纯明净,冬暖夏凉,为饮水、洗衣、洗菜和防火之用。街道两旁屋宇错落有致鳞次栉比,包子铺、铁匠铺、缝纫铺、南杂店、医药店、剃头店、碾米房、豆腐房、榨油房,一栋挨着一栋,形成前店后宅的格局。房子不高,两至三层,白墙青砖黑瓦,青石板天井,二楼还有雕栏玉砌般的实木晒楼,不少是石门石窗,雕梁画栋,翘角飞檐,在街上可窥见三楼格窗与屋顶的轮廓风貌,典型的明清建筑,朴素清幽,古色古香。
木门浸满岁月,石板见证沧桑。“闲聊站”古街其貌不扬,却处处透着丰盈与妩媚。古街南北通透,夏日,江边霞光满天,习习凉风穿街而过,是个避暑的好去处。若是有人穿着皮鞋独自行走在这条麻石板街上,定能发出“笃笃笃”的声响,美妙清脆,富有节奏,余音回旋不绝。郑家一条石门两边,刻着一副对联,“云蒸霞蔚,积厚流光”为元代状元何克明所写,传说他自幼聪明好学,智慧超群,1317年从这里登船应湖广乡试,名登榜首,1318年赴京会试,以一篇《云梦赋》名震朝野,被皇帝钦点为文科状元;清代状元彭俊,少年时来到外婆居住的“闲聊站”吟诗作对,在此留下一段传奇佳话;成长于此的陈长芬从拍摄“闲聊站”起步,踏遍名山大川,拍摄万里长城,被评为世界十大摄影家之一,成为第一个登上美国《时代周刊》封面的华人……
记得第一次去“闲聊站”,看到公社供销社热闹非凡,生意兴隆。称盐的、扯布的、舀煤油的、购肥皂、香烟、火柴的,买糖买饼的,挤满一屋子。猛然我发现,靠窗子玻璃柜里,摆着几十本图书,《小兵张嘎》《洪湖赤卫队》《铁道游击队》,目不暇接。母亲给了一毛钱要我买两个“穿眼油饼”,我便偷偷地买一本《闪闪的红星》,读起来美不胜收。
大街两旁,摆满了新上市的西瓜、菜瓜、香瓜、黄瓜、辣椒,乡亲们讨价还价,没有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因为这些农副产品出自农家,不存在短斤少两。如果买得多,对方还可送一些。在一家小酒店,几位老农舀半壶米酒,点一碟霉豆、剁辣椒,边喝边聊,天南海北,大到国家大事,小到鸡毛蒜皮,谁家漂亮女孩成了城里人的媳妇妹子,谁家帅气儿子当上了解放军,讲得头头是道,有板有眼。其中一位白发老农讲起“唐伯虎点秋香”“穆桂英挂帅大破天门阵”等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唾沫星子直溅,听众连声喝彩。店外,一些补鞋的、卖老鼠药的、耍猴把戏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抓扒手!”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中出现一阵骚动,一位蓄长发的年轻人刚将手指伸进一位妇女口袋,被一路人发现,“路见不平一声吼”,那年轻人迅速被乡亲们捉住,“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扭送到了乡派出所。
街上,挤满了真诚善良,挤满了纯朴实在,挤满了收获欢笑,挤满了公平正义,甚至还挤满了少年的梦想和希冀。
母亲打来一斤煤油,买来两盒火柴,几根针线,称来半斤油豆腐,用一根稻草穿成串绕成半圈,让我提着回家。可谓兴高采烈去,满载而归回。油豆腐在我手下荡来荡去,那种神气、骄傲与喜悦,溢于言表。
狭窄悠长的石板街是“闲聊站”的缩影,也是乡亲们起居生活的真实写照。在我少年的记忆中,闲聊站的街道似乎很宽、很长,后来长大了,到了衡东、衡阳、长沙、北京,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老街依旧在,人事却已非。湿漉漉的石板街历经百年沧桑,留给我们的只有一抹乡愁。霞流人外在潇洒,内心秀美,柔中带刚,踔厉奋发,不卑不亢,就像湘江边的柳树一般坚韧不拔。改革开放后,霞流人勇于奔赴东南沿海“开疆拓土”,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强,一时“土豪”辈出,成为衡东民间评出的“土豪”乡镇。
(三)
“闲聊站”有一所书声琅琅、充满希望的学校。
每次来到“闲聊站”街口,传来琅琅读书声。这是霞流公社办的一个中学,为霞流中学。学校沿湘江而建,红砖青瓦,上下两层,一排绿色玻璃窗在阳光照射下泛出迷人色彩,学校院内几排女贞树生机盎然,边上几块黑板报特别引人注目。门口有一扇宽大的铁门,我想进去看个新鲜,被一门卫大伯拦着:“想干嘛,这是学校,不是想来就来的地方!”也许是憋着这口气,我发誓:“您不让我进可以,我将来考进来,看您开不开门!”
母亲劝我:“别赌气了,以后发狠读书,考到这里来吧。”我才依依不舍离开“闲聊站”街口……
没想到,当年一句气话,让我在“闲聊站”生活了两年。
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公社规定初中升高中必须参加考试,我如愿以偿地考进霞流中学高六班。
我到霞流中学读的仍是“通学”,即早上赶来学校上课 ,晚上回家睡觉,当时学校条件简陋,容不下同学们“寄宿”,便动员离学校近的同学读“通学”。
每天清晨,我便炒了冷饭,带上一小玻璃瓶剁辣椒,刚背上书包,同学成运民便等我来了。我们一起沿着河墈去闲聊站上学。那时家里没有钟,我们根据早上太阳照在墙上的影子来估算时间。学校规定八点半上课,刚好,河里的汽船拉着汽笛准时到达闲聊站,上课的钟声也响了,我们基本上不会迟到,有时听到汽笛声,不由一阵飞跑,满头大汗赶到教室。
学校的生活是清苦的。夏天还好,打着一双赤脚,穿着短衣短裤上学,行走在河墈上,十分凉爽;到了秋冬,家里兄弟姐妹多,母亲一时做不出那么多双布鞋,只有打着赤脚上学。“河风吹白少年头”,河墈上的风异常凶猛,寒风刺骨,吹得我们摇摇晃晃。营养不良的我们便到河墈下走,风少一些,双脚冻得红肿,生了冻疮,奇痒难受,晚上回家,用开水加食盐泡,才有好转。至于衣服,几乎都是哥哥姐姐穿过的,他们长大了,穿不下了,就留给了我们。我们要求不高,只要穿得暖就行。
最难忍受的是饥饿。上午还好,吃了早饭,精力旺盛,读书有劲。到了中午,老师和寄宿的同学吃饭去了,而读“通学”的我们只有坐在教室忍饥挨饿。当年正是吃长饭长身体的年龄,从食堂飘来的饭菜香味让我直吞口水。下午上课,老是打不起精神,满脑子盼望的是早点放学回家吃饭,直至下午5点才放学,一顿飞跑,回家掀开锅盖,连吃三碗大饭,有时没菜,弄点酱油拌饭,也美味无穷。这样饱一餐、饿一餐,肠胃长期受不了,乃至年纪轻轻就患了胃病,后来治了多年才有好转。
上学的日子,每学期交上十元学费后,身上便无分文。有一次,来不及吃早餐,母亲给我两毛钱,一两粮票,要我上街买几个包子吃。可进了包子铺,又走了出来,舍不得花掉那浸满了汗渍的两毛钱。在“闲聊站”读书两年,我没上街花过一分钱。有一次,大哥用土车从供销社推来几包化肥,在学校门口歇气,他看到我后,花一毛钱买来两支绿豆冰棒,一支给我,一支留给他自己。我把那支冰棒吸了又吸,最后剩下一根篾棍,仍久久不肯放手,那是我第一次吃冰棒,品尝到的人间最美味道。
记得有一天,大队干部在“闲聊站”开会,父亲负责煮饭。他们吃完后,有点剩菜剩饭,父亲把我叫去,一海碗大饭,拌上菜汁,饥肠辘辘的我狼吞虎咽,咕噜咕噜如同从口里倒了下去,不亚于一位刚从牢房放出来的犯人。一位大队干部见状,问父亲:“你家儿子几年没吃饭了?”弄得父亲与我十分尴尬。
临近高考,班主任老师见我们一个个被饿得面黄肌瘦,向校长请示,要求读“通学”的同学搭餐,得到批准,学校给每人买一个铝制小饭盒,刻上姓名,由大师傅每盒装上四两米,在煤火灶上蒸煮。中午,大家鱼贯而入,奔向食堂,端来饭回到教室吃。学校不供应菜,米是从自家带来的,蒸出来的白米饭特香,拌上从家里带来的剁辣椒,三扒两下,四两米一扫而光,虽然吃了个大半饱,但人有了后劲,来了精神,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好。
苦难真的是一笔财富。在“闲聊站”两年,读到古今中外不少名篇,也背下《岳阳楼记》《海燕》《木兰诗》等经典课文,精神格外充实。在这里,视野不断开阔,知识逐渐充盈,不但长高了个子,还懂得了不少做人的道理。遗憾的是,1979年高考,我与近200名同学参加高考,连中专生也没考上一个,学校“剃了光头,打了赤脚”。乃至高中毕业后,我连毕业证书都没到学校去拿,心安理得回乡当农民。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没有在霞流中学顺利挤过“独木桥”,但假如没有当年在“闲聊站”的两年历练,我的人生剧本说不定要重新改写,感谢“闲聊站”,感谢霞流中学!
(四)
“闲聊站”有一个庄严神圣、勤政为民的政府机关。
回到家乡务农,白天与生产队的年轻人一起劳动,一起打闹,到了晚上,寂寞和空虚像虫子般爬上心头,在农村找不到别的书,便找来过去的课本反复阅读,一套《毛泽东选集》4卷被我翻了又翻。
1980年夏天,家乡遭受一场洪灾,到手的早稻、蔬菜颗粒无收,正在村民悲观泄气准备饿肚子的时候,从公社拉来一车车粮食、蔬菜、衣物,分到了每家每户。大队支书感激万分,坦诚对我说:“你是读书人,攸县人对我们这么好,得知恩图报,建议写篇广播稿,表扬表扬。”当晚,一篇《天下农民是一家,攸县人民无私支援灾区》的广播稿写成,第二天寄出,第四天在县广播站播出。
过了几天,两台单车猛然停在我家门前,从车上跳下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区广播站站长谢兵生,一个是公社广播站站长陈新民,他们满脸笑意,送来两个采访本,两本方格稿纸,对我大加赞赏:“能在广播里发稿子,很不容易,你年轻,有文化、有追求、有上进心,不错不错!”并告诉我,以后对外寄稿子,不要贴邮票,只在信封右角上写上“稿件”二字,剪下一只角就行。
从此,按照他们的“套路”,我白天边劳动边采访,晚上挑灯苦战,一篇篇广播稿就这样从指间流泻而出。
乡亲们赶集主要是买进卖出,而我则到霞流邮电所往县广播站寄稿子,顺便到乡政府办公室看报纸。
霞流乡政府机关坐落在“闲聊站”街中心,庄严神圣,我不敢轻入,看到《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湖南日报》《参考消息》整齐地摆在办公室报夹上,便麻着胆子走进去翻报纸,见无人干涉,在那一待就是大半天,认认真真,津津有味地翻,旁若无人。有一次,乡政府一位干部见我在报纸上发表了文章,眼里顿时泛出两束绿光:“小伙子,这是你写的?!”我点点头。从此,他对我另眼相看,不但允许我在大庭广众下翻报纸,还将锁在抽屉里《创业史》《山乡巨变》拿给我:“不用还了,拿去看吧!”
我如获至宝,品读这些文学名著,心中渐渐埋下一颗充满希望的文学种子。
开始,大家赶集大多走硬路,后来,有人买了单车,“叮铃铃”,清脆的铃声响彻街头巷尾,我羡慕不已,咬紧牙关外出打工,赚钱买来一辆崭新锃亮的单车,经常骑着单车去赶集。
在“闲聊站”赶集,我与乡干部结下深厚情谊。每篇稿子发出之前,必须加盖地方政府公章,乡政府秘书丁碧华不厌其烦,鼓励我对外投稿。记得有一次外出采访,因没有记者证,连通讯员证也没有,被采访者见我一双赤脚两腿泥,以为我是个骗子,便拿起“摇把子”电话到乡政府咨询,得到证实后,才向我提供情况。丁碧华为我大开“绿灯”,写出一张特别介绍信:“各村民委员会,兹有我乡通讯员成新平前来贵地采访,请支持配合,霞流乡人民政府。”并盖上大红公章。有了这张“采访证”,我在乡里采访畅通无阻,后来,他又推荐我参加全县乡镇干部招聘考试。
丁碧华调走后,赵湘平接任霞流乡秘书,他是一位英俊、帅气的文学青年,我们的交流滔滔不绝。他对我的期望更高,要求我主攻报社的头版头条。
赵湘平调走后,文质彬彬的文佳义接任秘书,他与我年龄相当,志趣相投,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
1987年初,乡政府拟招聘一名保险代办员,乡党委书记廖梓生与我素不相识,认定我是一个有知识、有作为、有前途的农村青年,便把我招聘到乡政府,使我得到全方位锻炼。这样,我在“闲聊站”又住了一年有余,对这里的政治、经济、文化有深层次的了解。
1988年,外出打工的浪潮连天涌动,为前途与命运奔波的我离开了“闲聊站”,先后到衡阳市微生物厂、衡阳市种子公司、衡东县荣桓水电站、衡东县广播电台打工,历尽苦难,痴心不改,仍笔耕不倦,发表文章越来越多,渐渐有了“名气”,1992年获得“湖南省青年自学成才奖”。同年被衡山县委宣传部破格录用为新闻专干,实现了从农民到国家干部的“艰难一跳”,这在“闲聊站”一时传为美谈。
经过四十多年变迁,“闲聊站”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敲开一些断裂的麻石板,将街道硬化成水泥路,乡政府、乡供销社均进行了翻新,粮站、学校、食品站、邮电所、农机站、卫生院搬到了新霞流火车站附近,后来,乡政府机关、信用社、派出所等机关单位和不少居民也随迁,建的楼房在四层以上,街道铺了沥青,可并排开三台大汽车。一个一纵两横的小城镇初具规模,拥有新的街区和农贸市场。“闲聊站”仿佛完成了历史使命,逐渐淡出乡亲们的视野和梦境……
天地循环,周而复始。早不久,我回到了“闲聊站”。看到空荡荡的街道、空荡荡的码头、空荡荡的机关、空荡荡的学校,还有街道两旁那坍塌的断垣残壁,心中不由涌出一种欣喜、落寞和惆怅,只有码头上那些麻石台阶,历经数百年风雨和水流润泽,依旧苍劲古朴晶莹透亮,执着地守候在这里,向世人展示当年的繁华和新时代的山乡巨变……(湖南衡阳市委宣传部 成新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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