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费翔在北京工人体育馆的演唱会座无虚席。
当最后一曲旋律终了，现场数万歌迷泪流满面，不断挥舞手中的横幅：
“费翔不要走！”
倘若你对费翔前两年的光景有所了解，便会明白这场告别演唱会意味着什么。
这个还只有29岁的男人，主动放弃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
上世纪80年代，是公认属于邓丽君的年代。
而当整个东南亚沉醉于婉转如水的旋律，一个男人浑厚温柔的嗓音却突然给所有人带来难以忘怀的别样风情。
这个男人便是费翔，1981年刚返回台湾时，他还是21岁的翩翩少年，191公分的身材挺拔玉立，柔软卷曲的头发，棱角分明的五官，绽放以湛蓝的眼眸，使他很快成为港台最出众的歌手之一。
首张专辑就获得金唱片奖，其中的单曲《流连》更是成为冠军歌曲，连邓丽君也甘拜下风。
就在这时，一张纸页泛黄的信辗转落到费翔手中，也让他在台湾的事业戛然而止。
原来写信的老太太李梦白就是费翔的外婆，她在信中写道：“40年了，我再也没有女儿的消息，只听说她去了台湾，不知道还在不在。”
故园之声，总最牵系异乡人的心念，费翔望着母亲泫然泪下的脸庞，脑海便浮现母亲时常对他说起的大陆故乡。
于是，台湾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那天决定踏上回归大陆的旅途。
在苦劝无果后，经纪公司以近乎威胁的口吻告诉费翔：“你去可以，但你要做好回来之后不能继续唱歌的心理准备！”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为了春晚舞台放弃台湾市场，可以说是标准操作。
可放在那个年代，港台才是华语乐坛的中心，费翔也曾为了事业不被影响，无奈地和叶倩文——一生唯一的女友——渐行渐远。
可当事业拦在归乡的旅途前，他却义无反顾选择了后者。
这时，他甚至还没收到春晚的邀约，他归乡的心思纯粹而深情。
当他来到古稀之年的外婆面前，他卸下了所有的掌声和灯光。
他刻意前屈自己挺拔的身子，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外婆面前，由她的手绢拭过自己满含热泪的蓝色的眼，和流满泪痕的黄色的脸。
1987年春晚邀请费翔，是后话了。
从唱响《我的中国心》的张明敏，到唱火“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的叶丽仪，邀请港台歌手是春晚的惯例。
而适逢返回大陆探亲的费翔，很自然就在春晚导演邓在军的邀请之列。
费翔欣然接受了邀请，在那个阖家团圆的夜晚，他先是一首《故乡的云》，娓娓唱出游子心绪：
“归来哟，归来哟，别再四处漂泊。”
无论是身在现场，还是在屏幕之前，无数人听得忍不住擦拭眼角。
一曲终了，费翔走到台下，在眼眶早已湿润的外婆面前，述说他对故乡的眷恋。
节目到此，本该告一段落，可当费翔轻轻解开衬衫的扣子时，所有人都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当《冬天里的一把火》音乐响起，脉脉流转的乡情让步于奔放如火的热情。
费翔秀挺的身体一如精灵般律动，丰富且颇具颠覆性的镜头语言，饶是人们有所准备，依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就连春晚导播也在演播室看得入神，直到邓在军急切地喊醒他，“别再拍全身了，快切上半身，你再不切我就要吃处分了。”
可即使大部分时段，镜头都聚焦在费翔的脸庞上，依然无损于他此夜的魅力。
多年后，有主持人问他，对当时自己火了这件事有概念吗？
费翔笑着表示，太有概念了，第二天一到街上就知道自己火了。
“费翔”这个名字，就像彻夜爆竹留下的烟火味，弥漫在每一条街道上。
一夜之间，这个漂洋而来的年轻男人火到什么程度呢？
一句话足以概括：全中国女人的梦中情人，全中国男人的假想情敌。
接下来的两年，称之为属于费翔的两年，是毫不夸张的说法。
唱片销量过千万，原定为50场的巡回演唱，每一场都如席卷的飓风，最终架不住歌迷的呼声，增加到65场。
伦巴第式勾勒清晰线条的英俊容貌，和独属于东方的温柔唱腔，成为最具迷人的组合，哪怕仅是一个音符的流动，也足以引发近乎喑哑的呼喊。
与此同时，台湾也正如当初警告的那样，从此封杀费翔长达14年之久。
尽管如此，费翔在内地市场的成功，依然让人看到他在华语乐坛的远大前景。
在所有人看来，费翔正应抓住当下的势头迅速发展，以此弥合台湾封杀带来的损失。
可以预想，顺着这条理所当然的道路走下来，此后二、三十年华语乐坛的格局很有可能会被改写。
可让所有人意外的是，费翔的巡回演唱是他辉煌的开始，却也是他辉煌的落幕。
“我贸然而来，你们没让我感到陌生，你们在我生命中的空白页上填满了热情。我愧不曾留下什么，却带走如此丰富的爱……”
在巡回演唱的最后一场，费翔面对挽留，他有惜别，有留恋，却没有犹豫。
他所在意的，不是从观众身上得到多少鲜花与掌声，而是能给观众带去多少感动和回忆。
而他自觉能给的东西，已给得差不多，与其将眼下的感动作为情怀来消耗，不如适时离开，去学习新的东西。
两年前，他为了重返故乡，不惜自己在台湾的事业毁于一旦。
两年后，为了不辜负所有爱自己的人，他转身离去的姿态同样义无反顾。
费翔曾说：“我特别羡慕音乐剧的演员，除了剧本和台词，还能用歌声或舞蹈把全场的观众带到情感的极限。”
被音乐剧独特魅力吸引的费翔，在离开华语乐坛后，便前往美国百老汇追逐梦想。
当时不少人质疑他的选择，觉得他无视中国歌迷的苦苦挽留，说到底还是贪恋国外的优越环境。
殊不知，费翔当时在华语乐坛如众星捧月，来到百老汇则意味着要从零开始。
他像一位未出道的新人，拥挤在几百人的队伍中争取面试机会。
此时费翔已经30岁，早已错过音乐剧培养的最佳年龄，再者191公分的身高也是极为不利的因素，许多歌剧演员和他搭戏，由于存在巨大的身高差，很容易使得舞台站位过于突兀。
即使费翔最终突破万难，成功通过选拔，等待他的仍是看不到头的冷板凳时光。
很长一段时间，费翔都不能作为正式演员上台表演，对于一个习惯了舞台中央的人，个中落差分明得近乎尖锐。
但费翔却以一种难得的平静甘于沉寂，他将曾经的荣光抛诸身后，在剧院角落的光影里一遍又一遍练习歌剧的唱腔、走位和姿态。
由这份执着所牵系的魅力终于在一年后打动了人们，他终于能像其他演员一样站在百老汇的舞台上。
不久之后，他又通过传神动人的表演，被“世界音乐剧教父”安德鲁选为其专题作品四大主唱人物之一。
曾听过一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回到内心深处。”
不可否认，费翔若沿着唱歌的道路一直走下去，注定会走得很远。
可当他选择去过另一种生活，也许会有遗憾，但这遗憾并不属于他。
2001年，他带着推广音乐剧的美好愿景，重新回到中国歌迷的视野。
在上海大剧院的舞台上，他不复记忆中引吭高歌的模样，但那份属于歌手费翔的魅力，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借由他深情的演绎、优雅的脚步，宛如水晶的断面绽放出多维的光泽。
人群中，熟悉的标语再次被用力挥动：“费翔，我们永远爱你！”
2018年到如今，乌尔善的《封神三部曲》仍只有几分钟的预告片。
然而其中费翔短短几秒的镜头却惊艳了时光。
线条分明的身材，掩映着水光，实在让人看不出他已年近六十。
惊艳之余，又不由让人感慨，倘若他当初没有选择离开，如今会是怎样的光景。
这份感慨无数次在他耳边提起，他则微笑地说：“一个人不能始终留在原地，尤其当你觉得自己很强的时候，更要努力往前走。”
也有人质疑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结婚，他无意争辩，更不为此遗憾。他只觉得，感情需要顺其自然，而不是以完成某种目标的心态去结婚。
世界越繁华，人就越容易走丢，所以总是想要证明自己，通过成功的事业，抑或是美满的婚姻。只是往往证明到最后，依然逃不过随波逐流的结局，名利场中的自我消耗。
但费翔却以几次转身的姿态告诉人们：活着的意义，不是为了向别人证明什么，而是用更多的经历，去丰富人生的底色。
如今，费翔依然热爱歌唱，却不执迷舞台。
他时不时会现身一些二三线的演唱会，甚至于某些小地方现场搭建的露天舞台。
在这些不那么高大上的舞台，有时会遇到设备出现故障，后台人员手忙脚乱地进行现场调试。
费翔丝毫不以为意，微笑地坐在一旁等待，偶尔还温柔地安慰他们不要紧张。
有些网友把费翔街头献唱的照片传到网上，评论一句“此人已过气”。
但事实上，内心丰盈如费翔，早已不需要用舞台的大小来证明自己。
从台湾到内地的春晚，再到美国的百老汇，无论身处哪里的舞台，都总有谢幕的那一刻。
人生的意义，本就不在于定格某一瞬间的风光无限，而是一直走在路上，不断领略新的风景。
抖落四十年的岁月与尘埃，费翔不困于名，不囿于利，虽然以歌声为人所知，却始终是一个无声胜有声的人。
参考资料：
《风度》，2014-12期；
《可凡倾听》，2015-07-22期；
《杨澜访谈录》，2015-07-25期；
《三十年前，费翔为什么从春晚舞台消失？》，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本文作者：姜榆木
责任编辑：蓝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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