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春天的菜地是热闹的。蔬菜欢快生长,杂草也不甘寂寞,争夺着有限的阳光和养分。唯有野韭菜在菜地边石缝中探出头,偷偷观望着,不争也不抢,守着属于自己的小小土地,顽强而坚韧地生活着。
野韭菜,在乡间是很平凡的一种植物,小溪、田畴、野地,随处可见他的身影。而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生长在我家菜地边狭小的石缝中的那几丛。与在他们身边旺盛生长的青菜相比,茎短叶细的野韭菜常被忽略。可风一吹,他扭动身躯四处张望时,不经意间散发的绿色歌声,却将我童年记忆唤醒。
我生在湘西南的小村落里,跟着母亲下地干活是经常的事。在久远的断断续续的记忆里,母亲在菜地挥舞锄头,我抓着从石缝中拔出的野韭菜,高兴地奔向母亲,说,晚上可以吃韭菜炒鸡蛋啦!母亲温暖的微笑和野韭菜炒鸡蛋的香味,深深刻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更令人惊讶的是,母亲未读过医书,更不知《本草拾遗》所记,韭菜“有温中,下气,补虚,调和腑脏,令人能食”等功效,却饱含年复一年生活验证的淳朴智慧,用“小小”的野韭菜解除过我的痛苦。
夏天,是割漆的季节。家人顶着烈日从山中割回生漆,用粗陶罐简单装好,摆在堂屋不显眼处,准备秋后用来给家具刷漆。而我却被生漆那乌黑发亮的色泽所迷惑,偷偷取出一个粗陶罐,揭开塑料膜,用手指沾上生漆,抹在脸上,想要扮成电视里“包公”的形象。没等我画好大黑脸,便被母亲发现了,她一把拍掉我手里的粗陶罐,还在我屁股狠狠打了几巴掌,边打边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才离开这么一会,生漆也敢往脸上涂。
我被母亲激动的情绪吓到了,虽然被打得很疼,却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泪眼汪汪地盯着母亲。母亲急得满脸通红,拉着我奔入走进伙房。伙房里有米酒,母亲拿来毛巾用米酒给我清洗脸上和手上的生漆,但烈酒清洗没能抵挡住生漆对皮肤强烈的刺激,红色的斑块在我脸上和手指间蔓延开来,瘙痒不止,还伴着难忍的刺痛。我不停用手指抓挠瘙痒的地方,挠不过来便紧贴墙壁不停往墙上蹭着,皮肤很快被磨破,瘙痒变得更厉害了。那或许是母亲最无力的时候,为了不让我在抓挠瘙痒的地方,母亲咬咬牙让邻居帮忙将我绑在了柱子上,然后不停抚摸着我的头,跟我说着话,安抚着我狂躁的情绪。我不停挣扎,脚胡乱踢着,离我近点的菜篮被我踢得飞出好远,青菜洒落一地。“野韭菜,我怎么忘了野韭菜可以治漆疮!”母亲的眼睛突然亮起希望的光。
母亲拿来碗和柴刀,用柴刀把将野韭菜捣出汁来,那绿色汁液散发出来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闻到这熟悉的味道,我的情绪也安稳了些。当母亲用麻布将韭菜汁一点点敷上,渗入漆疮侵占的皮肤,那一股来自山间的清凉,让如蚂蚁肆意狂奔撕咬的皮肤稍稍平静了些,渐渐的,野韭菜汁的气息越来越浓,漆疮一点点收缩起狂暴,瘙痒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猛烈。等我情绪平复下来,母亲将我放在床上,一直守在我身边,给我一遍一遍涂抹野韭菜汁,野韭菜不够用了,就趁我睡着了去采。5天后,漆疮褪去,挠伤的地方结痂脱落,露出嫩嫩的皮肤。就这样,我身上的漆疮被母亲和野韭菜联手击退,野韭菜汁的味道深深刻在我心里。
来年秋天,母亲将石缝里那几丛野韭菜移种到菜地里。摆脱石缝约束的野韭菜十分欢喜,不再保持沉默和低调,不停的生根发芽抽叶,一丛一丛向四周延伸。野韭菜不去抢占莴笋的地盘,也不与菜心争夺阳光,摆动着柔弱又充满香味的绿叶。杂草也惊叹于他强健的生命力,那富有韵律和力量的步伐,让杂草一步步退却。冬天的到来让野韭菜变得含蓄,它剪去翠绿的头发,用根茎储存好养分,裹上母亲准备的干草棉被,安静等待着春天的召唤。
每次去到菜园,我会守着野韭菜看上一会,就像看母亲那样深情。这一丛丛野韭菜,看似弱不禁风,毫不起眼,根茎里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春生秋长,割完一茬,用不了多久,又会萌发一片,郁郁葱葱。用来做菜,它能做出最好的美味,用来做药,它能抚平我难忍的痛楚。它的坚忍、它的力量、它的义无反顾,一直在激励着我向前。
时隔多年,当我再次回到家乡,走进那片熟悉的菜地,发现菜地现在的主人已不种韭菜。而菜地边上的石堆里,几棵野韭菜伸出柔弱的绿叶,轻轻地摆动着,似乎在告诉我,它一直在那里,等着我回来……我感受到它的想法,把它带走了,带到我所在的城市,每天下班,我都会去看看它,感受它用香味传递给我的信息,这平凡无奇的植物,似乎成为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本文源自中国青年报客户端。阅读更多精彩资讯,请下载中国青年报客户端(http://app.cyol.com)
来源:中国青年作家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