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苏童说过:“一个人幸运的前提,是他有能力改变自己。”但是他笔下的女人似乎都缺少了这样一种能力。
从《妻妾成群》中19岁做妾,沦为男人发泄工具的颂莲,到《红粉》中不肯接受改造,走向末路婚姻的风尘女子,这些女人们都成了旧社会中难以摆脱对男人的依附意识,走向堕落和毁灭的典型。
相比之下,苏童通过短篇小说《妇女生活》塑造的互步后尘,因婚恋困局走向悲剧人生的“一家三代女性”则在批判的基础上,对女性的生存状态和婚姻爱情做了更深入的探讨,具有一定的开拓性。
2006年,内地导演侯咏将这部作品改编成了电影《茉莉花开》,影片通过三代女性“茉”、“莉”、“花”的悲剧爱情人生,展现了20世纪中国女人命运的变迁。
01茉
上世纪30年代,汇隆照相馆。18岁的阿茉和母亲在这里相依为命。作为一个青春活泼的风华少女,阿茉酷爱电影,热衷那些影片桥段中的动人爱情。因此,她总是懒懒地趴在柜台上,幻想着有朝一日成为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直到有一天,一位姓孟的老板走进了照相馆,声称可以实现她的理想。在这个阔商的安排下,高档的宾馆、明亮的灯、松软的床,以及醉人的香水,很快俘获了阿茉那颗虚荣中又透着几许单纯的心。
物质的诱惑,对美好爱情的憧憬,让阿茉不顾母亲的劝告,轻易就委身了电影公司的孟老板。不久后,阿茉怀上了孟老板的孩子,可孟老板却转眼有了新欢。随着上海沦陷,孟老板独自潜逃,阿茉华而不实的电影梦彻底破碎。
如梦初醒的阿茉挺着孕肚,走投无路之际回到了母亲的家,她不顾母亲的反对,艰难地生下了女儿阿莉,却始终忘不了那个欺骗她的男人。她还是一次次不断写信到香港,不分日夜地守在二楼的窗口眺望,期待着那个男人归来。
阿茉缅怀的既是逝去的爱情,也是过往华丽的生活。影片中,阿茉明知母亲的情夫并非良人,却对对方的“挑逗”欲拒还迎,甚至引以为傲地纵容了对方的“侵犯”。
由此可见,阿茉虽然痛恨男人,但是骨子里却改变不了对男人的依附意识。只有当男人折服于她的魅力,阿茉才能感受到人生的价值。
影片中反复出现过一本阿茉做明星时上过的《良友》杂志,她将这本杂志保存了几十年,逢人便要追溯一下自己当年的风采;她管每一个男人都叫“高占非”,无论自己几岁,她永远迷恋那个四十年代红遍上海滩的英俊小生。
从年轻到老,阿茉都是一个没有任何自我意识的女性。她的安全感和幸福感全都来自男人,因此只能沉浸在自己依附男人的风光和纸醉金迷的旧梦里不可自拔。这种活在“男性镜像”之中的潜意识,无疑是阿茉的悲剧源泉。
02莉
十八年后,阿茉的女儿阿莉长大了,面对长得和年轻时的自己如出一辙的女儿,阿茉忍不住叹气:“为什么要像我呀,我的命不好,像我有什么好下场。”没想到一语成谶。
成年后的阿莉爱上了一个名叫邹杰的男人。邹杰出身工人家庭,不仅长相阳光,品学兼优,而且对阿莉疼爱有加,唯独对阿莉的小资产阶级母亲颇有微词。
两人很快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母亲旁敲侧击地表示二人家庭出身不同,在一切可能不会有好结果。但是年少气盛的阿莉就当初的阿茉一样,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邹杰。
就在观众都以为阿莉终于摆脱了母亲和祖母在婚恋中的被动宿命,即将走上幸福的康庄大道时,一个更大的悲剧产生了——阿莉不能生育。
由于从小在一个残缺的家庭关系中长大,阿莉无比渴望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以及丈夫的全心全意。可当周身的环境不能如意时,她开始在丈夫面前患得患失。
“我怕以后,你要是对我不好了,我该怎么办?”
“如果你今天不来。我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
为了缓和阿莉的精神焦虑,邹杰鼓励阿莉领养一个孩子。但是养女阿花的到来非但没有治愈阿莉,反而让她陷入了一种更深的精神分裂状态。
因为脑海里无法摆脱童年时母亲和外婆的情夫偷情的阴影,阿莉在家的时候,开始时而幻想母亲偷窥自己和丈夫,又时而幻想丈夫玷污了她们的养女,做出了一系列歇斯底里的举动。
阿莉的病态占有欲让不堪精神折磨的邹杰抛了她,选择了卧轨。而阿莉则在精神崩溃中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去。
在影片中,到了阿莉这一代,女性的自我意识已经开始萌芽。其中,阿莉摆脱了母亲灌输给她的“男本位”价值观,勇敢走出了“小资产阶级”家庭就是她冲破男性权威的证明。
遗憾的是,世俗传统施以女性的“传宗接代”压力,还是在一定程度上诱发了阿莉对原生家庭阴影的恐惧,导致了她的畸形心理,这种心理将本已萌芽的女性意识再次扼杀,让阿莉走上了自戕之路。
03花
镜头的切换之间,十三年已经过去了,当年的汇隆照相馆变成了红旗照相馆,阿莉的养女阿花转眼也长大了。
还是同样的房间,同样的饭桌,阿花将自己的男友小杜带到家见了外婆。对于从小丧父失母的阿花来说,与她相依为命,将她抚养长大的外婆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但是先后在男人身上看透了两次的阿茉,早已不再信任婚姻和爱情,她用自己的方式劝告外孙女和小杜分手。可三代人对爱情最初的迷信,仿佛复刻一般牢不可破。阿花还是不顾外婆的反对,偷偷和小杜在没有举行婚礼的情况下领了结婚证。
婚后,为了支持丈夫去海外深造,阿花放弃了继续学业的机会,早早开始工作、赚钱,履行一个妻子的担当。但是命运的巧合还是无情地延续到了阿花这一代。
随着丈夫在外有了情人,对她始乱终弃,怀有身孕的阿花毅然选择了离婚。只不过不同于母亲和外婆,男人的抛弃并没有让阿花放弃自己。她选择了继续自食其力,独立生活。
为了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阿花满怀期待地准备衣服、积极锻炼,甚至认真计算从家里打车到妇产医院的时间。
阿花性格中那种不同于母亲和外婆的积极、乐观,映衬了她强烈的自主意识。影片中,“雨中分娩”的那场戏里,无论是空旷的雨夜长街,还是咬紧牙关产子的长镜头,都以一种直击人心的震撼,将阿花的坚强、独立演绎到了极致。
随着外婆去世,女儿降生,阿花搬离了那个梦魇般困囿三代女人的压抑旧宅,带着女儿住进了阳光明媚的新居。这个开放式的结局也意味着阿花已然挥别一个时代,一种命运,女性独立意识在她身上真正成熟。
同时,影片中三代女人的着装到了阿花这一代也不再华丽招摇,衬衫背心的平民化着装映衬着阿花内心的恬淡、朴素,一如她对生活的态度——一种不偏执、不颓废,直面苦难的自主精神。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种女性从蒙昧走向解放的第一次觉醒。
综评
在这部影片中,老戏骨陈冲和影后章子怡承包了茉、莉、花三代女性的角色。角色的变换和演员的不变,加深了三个女人悲剧不断轮回的宿命感。
除了借助演员表现这种悲剧的张力以外,导演还通过角色的隐喻,生动再现了上世纪30年代、50年代、80年代里,女性的在男权社会里的困境。
其中,30年代的阔商孟老板象征着男权社会里的“金钱符号”,50年代里工人家庭出身,顶着党员光管的邹杰则象征了一种“政治符号”,80年代就能在海外深造的小杜则是新时代中“知识符号”的代表。
导演通过这三个极具时代意义的男性形象,表现了男性权威挤压女性生存空间的三种主要势力,也让三代女性的悲剧昭然若揭,正如冰心所说:
“男人活着是为事业,女人活着是为爱情,这虽然也有千分之一的例外,靠爱情来维持生活,真是一件可怜而且危险不过的事情!”
影片中茉、莉、花这三代女性或多或少都因为原生家庭的影响,缺少爱和安全感,故而一度将希望全部寄托在某一段亲密关系上。因此,这种无限降低的自我存在感也让三代女人在婚恋中的执着和付出显得卑微,廉价,故而陷入一种轮回的困境。
除此之外,导演也通过“茉”、“莉”、“花”三代女性隐喻了女性走向思想成熟的三个阶段。
同样是婚姻悲剧,“茉”和“莉”的不幸折射出的是更多原生家庭的阴影。不幸的童年和残缺的家庭,让她们显得更为早熟、叛逆和感性,母辈对婚姻的依附意识、以及走不出情伤的放浪也同样根深蒂固影响了她们。正如《原生家庭》中提到的:
“有毒的家庭体系就像高速公路上的连环追尾,其恶劣影响会代代相传。这个体系并非你的父母所发明,而是从先辈那里继承的一整套逐渐累积而成的感受、规则、交流、观念。”
在这三代女人里,只有阿花的不幸不具备太多原生家庭影响和时代因子的桎梏,正因如此,她能够在经历婚姻的失败之后走向个体的独立与成熟。
因此,《茉莉花开》分开来看,虽然讲述的是三段沉重的不幸人生,给人以一种走不出原生宿命的颓靡伤感,但是连起来看,却又是一个花儿历经岁月洗礼和磨砺,最终学会为自己“绽放”的动人成长故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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