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澎湃四溢的他，遇上悍妻瞬间收敛
王治义
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人间喜剧；有情人未能成眷属，则是人间最遗憾的事情；而真正爱到深处的爱情是美丽的玫瑰花，却永远无果并以悲情收场。而这悲情的痛苦，犹如一滩沉重的沙石，时间的溪水流走了，痛楚则永远沉甸甸地落在人的心间。这或许就是林黛王与贾宝玉、梁山泊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徐志摩与林薇因、徐志摩与陆小曼、林徽因与金岳霖等一系列悲剧爱情，长期以来被人感慨、被人永念，且经久不衰的缘故吧？
这，很容易让人想到胡适与他的女友韦莲司。这段穿越半个世纪的爱与友情，让世人唏嘘喟叹哀悯，让那些追求真正爱情的人儿情何以堪？
韦莲司是胡适在美国留学时所认识的女友。在大学校园绮色佳的湖畔皎洁月光下、林荫道上、图书馆内，常常留下胡适与韦莲司流连忘返的身影。他们在一起热烈地探讨许多学问上的问题，展现各自的学识，品评学校教授的性情爱好！而韦莲司大胆狂狷的处事风格，对胡适的思想产生过深刻的影响。胡适曾在日记中写道：“吾自认识韦莲司女士以来，生平对于女子之见解为之大变，……今始知女子教育之最上目的乃在造成一种能自由能独立之女子。”胡适对韦莲司的人品与学识非常欣赏，他曾以“高洁几近狂狷”赞许韦莲司，而又以“傲骨狂思”自许，他每次看韦莲司是那么地倾情与专一，她看他是那么地火辣辣与执着。他与韦莲司在心灵上是和谐相通的，在情感上是急遽升温的。
韦莲司是胡适一生中第一次从精神世界走得如此之近的女人，她是一个新奇粲然美如皎月情热似火而又令胡适怦然心动的女人。年轻的胡适，真的被她打动被她征服了，他像每一个走进朦胧初恋季节的青春少年，情绪变得纤细柔软而又多愁善感情难抑。
朝夕相处的情侣，即使一次小别，也能让人不胜惆怅，辗转反侧。他与韦莲司哪怕分别三天，他头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她的身影，她的话语。他在日记中写道：“上周四的夜晚，我深感怅惘，寒风吹落了窗前所有的柳条，竟使我无法为一个远去的朋友折柳道别。”胡适虽然留学美国康乃尔大学，接受大量的西方思想与文化，但他在内心情感的表达方式上，还是浸染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底蕴。他的折柳赠别，他的灵动的文字表述，不经意间便流露出浓郁而古老的东方情愫，东方文化元素，可以说他的骨子里是一个典型的中国文人，他的爱情也是中国式的爱情。
胡适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启蒙知识分子，是传统向现代发展过程中的承传者，是继往开来的新文化领袖人物。五四运动提倡个性解放，婚姻自由。胡适在五四时期宣传男女青年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婚姻。但是胡适却在个人的终身大事上，遵从了“母命”的婚姻包办。在胡适身上，体现了五四一代知识分子作为历史中间人物的双重人格和心理行为。
胡适在出国留学前，母亲早已为他订下了一门亲事，未婚妻江冬秀是一个识不了几个字的小脚女人。胡适曾对韦莲司谈到过自己的未婚妻：“她（指江）对我的思想全然一无所知，因为她连写封短短问候的信都有困难……我早已放弃让她来做我知识上的伴侣了。这当然不是没有遗憾的。”胡适对自己的婚事是失望的，但他对婚姻采取了迁就与容忍的态度。原因是四岁时，父亲去世，是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抚养长大。母亲23岁守寡，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母亲是慈母兼任严父，胡适对母亲始终充满了敬爱之意。认为母亲对自己的深恩是无从报答的。中国人的做人基本准则是忠孝，对国家尽忠，对父母尽孝。胡适尽管对江冬秀没有爱情，但为了对自己付出全部爱心的母亲，他选择了“甘心为爱我者屈”。在爱情与亲情的冲突中，爱情向亲情屈服了。这是对母亲的回报。“吾之就此婚事，全为吾母起见，故从不曾挑剔为难（若不为此，吾决不就此婚……）。”当孝子与情人不能两全时，深受东方文化影响的胡适选择了传统的孝道。
胡适在婚后私下里对友人直言相告：“我不过心里不忍伤几个人的心罢了。假如我那时忍心毁约，使这几个人终身痛苦，我的良心上的责备，必然比什么痛苦都难受。”胡适是一个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他不肯拿社会道德的信用去替换颤动心灵的爱情。胡适的母亲为此是心慰的，江冬秀看到郎君回家，高悬而忐忑的心也放下了，为此，江冬秀更加感谢婆婆，更加用心照顾婆婆。胡适看到此，也算是心里得到了一些补偿。
然而，没有同等文化层次的文化心理是无法交流的，胡适的心情是痛苦的，他的感情是压抑的，只是等待时机，时机一到，感情的泉水会喷涌而出，汩汩滔滔！
1923年4月，胡适因病到杭州烟霞洞休养，他的表妹曹诚英随之来到他的身边。在这里，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是“驱不走的情魔”，是“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胡适语），也是他们一生中最为缠绵热烈的一段恋情，他俩携手游苏堤、白堤，同荡舟于湖边的荷塘。他称表妹是“西子”，她称他是“苏郎”（苏轼：“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他们浪漫开怀，忘记一切的一切，他们无所顾及，爱得死去活来，以致有了爱的结晶。
很快，他俩同居的事儿传到北平江冬秀的耳中。他打算与江冬秀离婚，每当向江冬秀提起此事，江冬秀便大吵大闹，如猛虎下山，似猿啸山涧。一次竟用裁纸刀刺向他的脸部，未中。过了几天，他又一次提出离婚，江冬秀彻底咆哮，拿起了一把菜刀，对胡适说：“离婚可以！我先把两个孩子杀掉，我再自杀”。吓得胡适立刻偃旗息鼓，落荒而逃。胡适只有抱憾终生。胡适在日记里写道：“月明星稀水浅，到处满藏笑脸。露透枝上花，风吹残叶一片。绵延，绵延，割不断的情缘。”
胡适一生获得过三十二个博士头衔的风云人物，也是一个粉丝无数的人物，他本人是一个情感饱满的人物，而且激情四溢，却败在他悍妻的手下，收敛了他的全部情感，压抑了他全部的痛苦。在他死后，蒋介石赠送了他一副挽联：“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实在是入木三分的写照。
而他轰轰烈烈爱的曹诚英从此陷入不幸，且不幸远远超过胡适的处境，她为他堕胎后，由他推荐于1934年赴美国就读于康奈尔大学农学院，1937年获得硕士学位，回国后先后在安徽大学和复旦大学任教，是我国第一位农学界女教授。1939年，曹诚英结识了一位归国留学生，俩人产生了恋情，岂料江冬秀在男方亲戚中极言表妹曹诚英的人品之坏，导致男家解除婚约，逼得曹诚英要上峨嵋山当尼姑。她的兄长曹诚克力劝之下方改变了主意，又兼在美国做大使的胡适来信安慰，还捎来300美金资助生活，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并将心思投放到教学和研究工作中去。但曹诚英对胡适，一直是痴情不改，一往情深，胡适亦对她热情如火，不减当年，两人避开江冬秀，鸿雁不断，但相互只能是心灵的交语，而又无法聚集在一起，只能远远地相思相望！
江冬秀自胡适爱恋曹诚英之后，对胡适看管更加严密，语言更加锋利刺激，让胡适更加苦不堪言，情感更加压抑，以至于压抑的立即要爆裂。如果江冬秀此时温柔体贴以待，胡适的情可能会归于平静，不会再度波光荡漾，激情澎湃了，可惜！责怪谁呢？
1933年9月，胡适到了美国，他和韦莲司再度重逢，这是胡韦交往中的里程碑。这一年，韦莲司再次引述了自己6年前给胡适的一封信：“你塑造了一个幻象中的女子，亲爱的适，让我们继续穿着这身正式的外衣吧，否则你所喜爱的这个幻象中的女子就会死去。胡适——是不是更喜欢那个幻象中的女子呢？她也许很美妙，但她毕竟是我，那个胸部扁平又不善于持家的我，那个头脑不清而又不得体的我，是这个我触摸到了你的躯体和眼睛。我简直不能相信，你竟爱上了这么一个可怜的东西，然而，你的爱却裹住了我。胡适，我爱你!我们如何能将这件事公开于众，而不引起别的人嫌恶？要是我们真能完全生活在一起，我们会像两条溪流，奔赴同一山谷。”看着心爱的韦莲司，以前的甜蜜幸福齐涌心头，在江冬秀那里的委屈压抑顿时消解，他情绪的波涛汹涌翻滚。这一天，他们的肉体终于越过空间、时间和精神，第一次碰撞在一起。
在胡适受命担任驻美大使之前，韦莲司早已与胡多次书信讨论此事。韦莲司说：“你不仅属于中国，你属于整个时代和时代里有危局。在一定的范围里，你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像奇迹一般，你回答了时代的需要。”她认为：“当前各国正热衷武器竞赛和战争，此时是否应该有个人出来，改变人们的看法，让武力的使用朝向另一个有利方向？你属于全世界。”这无疑是对胡适驻美国最有力的鼓舞，其实，韦莲司也多么希望胡适能快点到美国，好再叙温情！
胡适完全明白其心意，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回复她：“我答应你，我不会完全心不甘情不愿地来进入这个新的外交生涯，但是我并不相信这是我‘充分发挥’的方向。我会全力以赴，因为这是攸关我同胞生死的事，如此而已。”
未与江冬秀结婚之前，胡适对他的母亲写信说：“我在美国曾有女朋友可以交谈，对自己有启发对性情也有好的影响。但是到北京后，很少有女性可以交谈，仅仅和章士钊太太吴弱男相识有交往’。而韦莲司确实是我精神上的朋友。”
每当他竭尽全力做好大使之职以后，他把业余时间给予了韦莲司，当他与韦莲司浓情蜜意后，他又想到了江冬秀拿刀的情景，不寒而栗。
国民党败退台湾后，胡适一家去了美国，此时，他处境艰难！
后来，他应蒋介石之邀回台湾担任研究院长时，他偷偷地将这一消息告诉了韦莲司。她毕竟是奇女子，她知道爱一个人，就必须成全一个人的事业，她知道他的事业在祖国台湾。她劝他回台湾，爱只要在心里永存，胜过朝朝暮暮。于是，他回到了台湾！
1959年，74岁的韦莲司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把房子全部租出去，为胡适建立基金会，她要彻底地支持她为其付出真情的人。她自己住在一间车库改的卧室里，卧室的改造从刷油漆到绿化草地，一切生活中的打理全靠她个人的体力，与社会的唯一联系是到小儿麻痹医院当义工。他唯一的念想就是回味与胡适的恋情！
她在给胡适68岁生日的祝寿信中，她送给胡适一个特殊的生日礼物。她提出把自己一生的几千美金积蓄为胡适建立基金会：“我想为你重要著作的出版和英译尽些微薄的力量。譬如，你早年所写那些具有启发、充满活力和创造力的作品，都是用中文写的。我要确定，在我身后，有笔款子专门用作这个目的。这笔款子也许不过几千块钱，但如果运用得当，当以用这笔款子作为开始，逐年递增，结果可以成为一笔可观的基金。”
1962年2月刚刚回到台湾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长才4个月的胡适心脏病发作猝然离世。3年后，韦莲司把她50年中胡适寄发的所有函件寄到台湾，1965年1月27日韦莲司应江冬秀要求给她寄去一份手写的自传。这位一生坚持自己爱情理想的女性在给胡适遗孀的自传中写道：“我无非是一个幸运的胡博士信件的接收者，而这些书信也生动地取代了日记。”
当年，江冬秀在胡适送葬的队伍中，看到纷纷前来为胡适送行的30万人，她想到了胡适的一生和所交往的所有人，她感慨万千，不禁对儿子祖望说：“做人做到你父亲这份上，值了！”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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